春未老,風細柳斜落花飄。
胡姬酒肆樓上四麵窗戶全開,浩**熏風入客懷,更將西域舞姬身上撩人的靈貓香吹拂得到處都是。
一眾穿戴華麗的官家子弟正在樓上吃酒尋樂,不時發出笑鬧聲,轟然嘩然,直傳到街上來。
一曲舞罷,打賞的金瓜子灑滿了台上。
絡腮胡的班主帶著細腰碧眼的舞姬行禮致謝,坐在主位的公子挑了挑眉毛,班主便不動聲色地推了推那個最妖豔的舞姬。
舞姬臉上始終掛著笑,比酒還醉人,款款走過去,就坐在那人的腿上,拿起鳳頭長流壺來斟了一杯酒,雙手擎起,送到恩客的唇邊。
金瓜子被一粒粒揀盡,又該下支舞上場了。
就在這間歇裏,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不緊不慢,不重不輕。不似女子輕盈,也不似男子沉重。
眾人初時不甚在意,及至那人上得樓來,卻都不禁為之一滯。
好俊俏的少年!
白衣墨發,羽冠玉帶,身材清瘦挺拔,麵容精雕玉琢。
他的年紀明顯不大,未脫的稚氣和迫人的英氣交雜在一起,糅合出雌雄難辨的妍麗。
他氣度安閑,恍如身周無人,可哪怕隻是輕撩袍腳,微微側身,都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是哪裏來的神仙人物?我竟從來沒見過,你們可知道麽?”崔寶玉頓時覺得懷裏的胡姬肥得要死,快把自己的腿壓斷了。笑得也俗氣,仿佛案板上的豬肉,專門稱斤論兩拿出來賣的。
同他一桌的幾個人都紛紛搖頭,他們也沒見過這少年,更不知他是誰。
那少年已經擇了靠窗的一張小桌,同小二要了一壺酒兩盤菜,眼睛看著窗外,絲毫不理會樓裏的熱鬧。
崔寶玉的心卻早被挑撥起來,不安分地亂跳。
他喜歡美人,並不論男女,比如求而不得的岑雲初,還有如今麵前的陌生少年。
和他一起玩樂的人自然曉得他的毛病,彼此心照不宣,隻是將那舞姬打發走了。
絲竹聲又重新奏響,裝扮妖冶的胡女翩翩起舞。
但崔寶玉早沒了旁的心思,他端起酒杯,離了座位,走到那少年的桌旁。
“這位公子,不介意在下與你交個朋友吧?”崔寶玉彎下腰,擺出一副溫良謙恭的樣子來。
少年側過臉,唇上的酒漬閃著薄光,他不說話,隻是看了崔寶玉一眼。
崔寶玉隻覺得靈魂飛天,一矮身就坐在了少年對麵的椅子上。
“不知能否請教兄台的名諱?在下姓崔名寶玉,家父是世襲一等信勇公,我是家中獨子。”崔寶玉一向以自己的出身為榮,他這身份,就算是在冠蓋如雲的京城也算得上顯赫了。
誰想對麵的少年卻置若罔聞,兀自飲酒賞景,根本不同他接言。
如果換成旁人,崔寶玉早就勃然大怒了。可對待這樣的美少年,他卻還是有耐心的。
“這位小兄弟,不嫌棄的話咱們共飲一杯如何?”崔寶玉向前傾著身子,語氣裏帶著乞求。
少年盯著他的臉,忽然就一笑,猶如曇花乍現,驚豔絕倫。
崔寶玉隻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來,全身的骨頭都酥了,隻恨此地人多,否則說什麽也要把他摟進懷裏,好好親熱一番。
“不是說喝一杯麽?”少年輕飄飄問道。
崔寶玉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自己的酒杯遞過去,和少年的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心就更熱了起來,果然,男人就是比女人好上手。
自從謀求岑雲初不得,崔寶玉已經上了半年的火了,終日沒撩沒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可今天遇見的這個少年,頓時就讓他的心情好了起來。
猶如連天陰雨忽地放晴,怎暢快二字了得!
“好兄弟,哥哥還不知你的名字呢,告訴我,也好稱呼。”崔寶玉的情形越發難看,他自己卻絲毫不覺得肉麻。
“我姓木,你叫我小木就好。”少年嫣然一笑,又側過臉去看街上的景色,“我不是京城人,來這裏隻為遊玩。”
“遊玩兒好,遊玩兒好,少年人就該愛玩兒愛鬧才好。”崔寶玉立刻獻起了殷勤,“你怕是不常來,頂好有個向導陪著你,左右我也無事,這些天就同你四處逛逛可好?”
小木似乎有些意外,看他一眼道:“勞駕不起。”
崔寶玉怎肯甘心?忙說道:“我對你一見如故,怎麽說這樣見外的話?也隻你,我才樂意相陪,換做第二個,便是他拿金山銀山請我,我也還懶得搭理呢!”
“崔公子誤會了,”小木輕嗽一聲道,“我說勞駕不起沒有別的意思,我這人天生孤僻,不喜歡人多,自己出門向來連隨從也不帶的。若您相陪,朋友仆從一大堆,我實在應付不來,所以還是免了。”
小木如此說,把個崔寶玉喜得抓耳撓腮:“我也不喜歡人多,鬧哄哄的還怎麽賞景?那就隻有咱們兩個,我陪著你如何?”
“崔兄別鬧了,”小木笑了笑道,“您是什麽身份?怎能隻身陪我一個鄉下來的?說出去叫豈不低了您的身份。”
崔寶玉聽小木叫自己“崔兄”,心肝兒都顫了,連老子娘都顧不得,急急說道:“我的好弟弟!我不陪你還陪那個?!隻要你能盡興,比什麽都強。”
“我再想想吧!”小木並沒有立刻答應,“況且我今日也逛累了,明日再說吧!”
“哎,這天還早呢!況且夜裏頭勾欄瓦肆裏才熱鬧,”崔寶玉不願就放他走,“哥哥帶著你去好玩兒的地方。”
可小木卻已經起身下樓去了,他走得好似一陣清風,隨手丟給店小二一隻銀錁子,算是酒錢。
“多謝公子!”小二的道謝聲還未落,少年已經飛身上馬,一轉眼就不見了。
崔寶玉急得直跺腳,忙讓自己的隨從跟上去,看看那少年落腳在何處。
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隨從唯唯諾諾地回來說道:“小的無能,沒能跟上那小公子。”
崔寶玉氣得一腳把他踢到樓下,這樣的妙人兒,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