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室裏燃的是廣木香,清幽衝淡,提神醒腦。
徐春君再次相請:“先生請喝茶,有事慢慢說。”
吳先生卻是滿臉的慚愧,根本沒心思喝茶。
“大奶奶,這次的事全怪老朽。本來是沒臉來見您的,可大丈夫做事需得有首有尾,便是再難交代,也得交代清楚才行。”吳先生隻覺得自己的一張老臉沒地兒放。
“先生言重了,大爺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他安了心要走,總是能找到機會的。”徐春君一派溫和,這讓吳先生心裏好過了不少。
“老朽從山裏一直追出來,以為大爺回到府上了,誰想卻沒有。找來找去才發現他在哪裏,”吳先生是查實了鄭無疾在何處才來找徐春君的,“按理說應該我把大爺帶到您麵前,可現在的情形有些特殊,恐怕我一個人出麵不成。”
“既然先生已經查到大爺在哪裏就更好了,但不知有什麽難處?”徐春君一聽就知道吳先生是遇到了難處,否則他要麽把鄭無疾帶回山上去繼續讀書,要麽就把他帶回府裏來,絕不會這樣撂在半路。
“是這樣的,大爺被官差當作流民給抓了去,送到了苦力營。如今正在那裏做苦力,想要讓大爺出來,須得咱們府的人出麵才成,否則我名不正言不順,怕那些人會刁難。”吳先生到底經過見過不少事,知道想把鄭無疾撈出來,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苦力營?”徐春君微微沉吟,“在那裏頭想必很是受罪吧?”
吳先生十分自責地點了點頭說道:“確實苦不堪言,莫說是咱們家大爺從沒吃過苦,受過累。便是做慣了苦工的,到那裏都得脫層皮。”
“機會難得,就讓大爺在裏頭多待些時候吧。”徐春君道。
“啊?!”吳先生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奶奶您是開玩笑的吧?”
“先生不必疑慮,我說的是真心話。”徐春君正色道,“讀書固然要緊,可是像大爺這樣已經胡鬧到二十幾歲的人,又怎麽隻能靠讀書扭轉他的性情?
先生雖然才高德昭,可是天底下有幾個人是隻聽教誨就真的懂事的呢?
我一直覺得,人教人,未必教得會。但事教人,卻能事半功倍。
既然大爺有此遭遇,咱們不如順勢而為,讓他吃些苦,受些累,見識些險惡,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結果。”
“大奶奶有這番見地,真讓老朽佩服,想我自己當年也是如此。聖賢書,大道理,早都知曉,可就是用不到自己身上。真等到受了磨難,方才醒悟。”吳先生深以為然。
但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大奶奶深明大義,又能體諒別人,真是讓老朽既感且愧。說到底,大爺如今吃苦受累,都是我看管不嚴所致。”
徐春君聽了笑道:“先生大可不必有任何愧悔,不瞞您說,我原也打算等大爺讀一陣子書後,找個機會把他送進監牢裏待些日子,為的也是這個。如今這樣,卻比我刻意為之更好了。”
吳先生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心說這位大奶奶可不是一般女子,城府深得很。
多虧她心術正,不然的話,這鄭大官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吳先生,隻是有件要緊事,還得麻煩您。”徐春君說。
“大奶奶請講,隻要老朽辦得到,一定不推辭。”吳先生仗義地說。
“是這樣的,大爺進山裏讀書,除了你我之外,家裏家外的人都不知道細情。如今他又進了苦力營,就更不能讓人知道了。”徐春君說,“因此還請先生想辦法,無論如何要保證大爺的性命安全。花多少銀子都由我出,隻是不能再讓別人知道大爺的真實身份。免得節外生枝,弄出事來。”
“大奶奶的意思老朽明白,或者是在那裏托個人,或者是讓誰進去,總之得護著大官人的安全。”吳先生點頭道,“但不知要多久?”
“這個我也說不好,且慢慢看著,等到大爺真心領悟了,我再把他接出來。”徐春君道。
然後又吩咐綠蓴:“去賬房拿一千兩銀的銀票給吳先生。”
送走了吳先生之後,徐春君便打發了可靠的人進山。
“吳先生出來得匆忙,那裏還有個啞仆呢,你送些糧食和菜過去,告訴他在那裏守著吧!”
這人答應著去了,第二天趕了回來,臉上變顏變色的。
“大奶奶,不好了,山裏頭出事兒了。”那人跟徐春君稟報,“山裏的房子燒成了灰燼,那仆人也燒死在裏頭了。”
徐春君聽了,的確很意外。
“啞仆是上不去的,難道是房子著了火他去救火被砸在了下麵?”徐春君道,“這啞仆是吳先生的人,他還不知道這事呢。叫管家再進山去查看一番,把那啞仆好生裝殮了。告訴吳先生一聲,看怎麽安置。”
此時在苦力營的鄭無疾正生著病,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沒有一個地方不疼,別提多難受了。
最讓鄭無疾痛苦的還不是自己的疼痛,而是那個每天都偷偷給他饅頭的人,被人告發了,告發的就是當初搶他衣裳的那幾個人。
給他饅頭的人是個女子,這裏的人都叫她紅姑娘。
這並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因為她總穿著一件紅襖子。
這女子也是流民出身,不過因為長相還不錯,被這些監工們看中了,給她單獨弄了個窩棚,讓她做飯送飯,待遇算是好的了。
當然了,這些監工們都鑽過她的窩棚。
紅姑娘每天偷偷塞給他饅頭,但終究還是被人看見了。
他們平時就管鄭無疾叫小白臉兒,見紅姑娘偏袒他自然嫉恨。
因此就告訴給了監工,那些監工都是沒人性的,把紅姑娘打得順著嘴角流血,又把她妹妹給弄進了窩棚裏。
紅姑娘一直護著她妹妹,不讓她遭這些人的毒手。
可如今惹怒了這些監工,害得自己隻有十三歲的妹妹給這些禽獸糟蹋了。
鄭無疾當然也挨了打,他想去護住這兩個女子,可哪裏是這些如狼似虎的監工們的對手?
他被打斷了肋骨,像條死狗一樣臥在樹下。
夜裏下起了瓢潑大雨,卻沒有人為他遮雨。
鄭無疾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除了徐春君的樣子,他什麽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