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握著匕首的手被趙無傷抓住,朝著他的胸口就紮了過來,弄玉奮力掙脫都沒有掙開,盛怒之下揚起另一隻手,一掌打在了趙無傷的臉上。
趙無傷沒料到弄玉反應如此激烈,臉上挨了這一巴掌,手上的力道頓時鬆懈,弄玉這才掙開,而那匕首已經劃破趙無傷的衣衫,刺傷了他的胸口。
弄玉胸口劇烈起伏,滿腔的怒氣在胸腔裏橫衝亂撞,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有那一刹那,她真想就這樣殺死趙無傷一了百了。
“你要想死,別在這裏。倘若星河和雲珩知道……你讓我如何給他們解釋,他們的母親殺了父親?”弄玉把手上沾血的匕首一摔,氣得滾下眼淚來,扭頭就往外走。
趙無傷見她要走,急忙伸手拉住了她,問道:“你要做什麽去?”
“與你什麽相幹?用得著你來問我!”弄玉冷冷地回道。
趙無傷輕聲歎了口氣:“就算走,也得先把淚擦幹淚再走,不然讓外人看見了成什麽樣子?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弄玉狠狠瞪了趙無傷一眼,掙開他的手,怒道:“我是不會答應你放了鵬兒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我讓你放了鵬兒,並不隻是出於私心。現在你也正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殺又不能殺,放又不能放,可也不能關他一輩子,是不是?”不得不說,在洞察人心這一點上,弄玉遠遠不及趙無傷,她甚至不知道趙無傷是如何看出她的窘境的。
跟趙無傷的這一次交手,倒讓弄玉清醒過來,情緒也逐漸平複了,反問道:“那你又有什麽好辦法?”
“你把他交給我,我來處置。”趙無傷回道。
“交給你?”弄玉根本就不相信趙無傷,“交給你不就放虎歸山了嗎?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趙無傷見弄玉對他多有懷疑,始終不肯相信他,幹脆把自己的來意說清楚了:“這次我來,就是想跟你做一筆交易,你放了鵬兒,我來幫你處理王庭的事,如何?”
他見弄玉不說話,便繼續說下去:“現在莫赫身負重傷,匈奴局麵不穩,不少人都想趁勢而起,你一個人如何能應付得來?一旦再次發生叛亂,你和孩子們都會有危險——”
“就算有危險,那也是我們的事。”弄玉口氣淡漠地打斷了他,“又與你何幹?”
趙無傷氣結,垂下頭來看她:“走到如今這一步,你還來跟我賭氣?我說了幫你,就會幫你,你必須得相信我。”
弄玉上下打量著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嘴角卻露出諷刺的笑:“我不信你。”
以前她相信他,一次次被他利用。她曾經把漢使要劫持單於親眷的消息透露給他,卻被他出賣,那些漢使全都死在他手裏,到現在想起這件事,她還羞憤地想要自殺謝罪。如今趙無傷又來故技重施了嗎?這次她要是相信了他,也許死的就是她和孩子們,還有她手下那些追隨她的部下,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感情用事。
趙無傷看著弄玉那戒備的眼神,暗自苦笑,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親手毀了弄玉對他的信任,曾經她有多信任他,現在就有多疑心他:“這是我的報應。”
“鵑兒。”弄玉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去,對著門外叫道。
鵑兒輕悄悄走進營帳裏,應道:“是。”
“把他帶下去,跟鵬兒關在一起。”弄玉吩咐道。
鵑兒有些驚訝,趙無傷這次就是為了救鵬兒而來,把他和鵬兒關在一起,萬一他有什麽詭計,隻怕……
“跟鵬兒關在一起嗎?”鵑兒生怕自己聽錯了,再次向弄玉確認。
“不錯,把他們兩個人關在一起,讓馮偕來看管。”說著她上前一步,走到趙無傷近前,眼中帶著一點笑,眼神卻是冰冷的,“你不是想讓我相信你嗎?我給你一個機會。”
趙無傷看著弄玉,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好。可你也要時常派人來看看。不然,隻怕我被馮偕折磨而死了,你也不知道。”
鵑兒很快把趙無傷帶走了,而後又返回來,說道:“趙無傷還帶了不少人來,毛從謹也在,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趙無傷在我們手裏,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不用管他們。”弄玉說著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皺眉沉思了片刻,問道:“周宗堯如今在哪裏?”
“按照你的吩咐,四處巡視,謹防生變。”鵑兒回道。
弄玉點點頭,又問道:“衛律呢?”
“經過昨天一晚,現在衛律正忙著安撫諸位王侯臣下。”鵑兒回道。
“讓他來見我。”現在要想在匈奴站穩腳跟,必須得拉攏更多的人,而如今要想拉攏更多的人,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以利誘之。
鵑兒吩咐人去找衛律,不一會兒就衛律就氣喘籲籲地來到了,看來這次安撫讓他忙壞,正是大雪初霽的嚴寒天氣,他額頭鼻尖竟然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帽子狼狽地扣在頭上,也是一邊高,一邊低。他一邊喘氣,一邊笑著問弄玉道:“閼氏找我來有什麽事?”
弄玉示意讓他坐下,含笑道:“衛先生,算起來咱們也是老交情了,按照年紀,你還是弄玉的父輩——”
衛律一聽這話,立即站起身來,搖手道:“不敢,不敢,閼氏要說這話可折煞老奴了。”
弄玉走過去,重新把衛律按在座位上,又從鵑兒手裏接過酒囊,給衛律滿滿斟上了一盞,笑道:“這一杯酒,敬咱們匈奴的右穀蠡王。”
原本衛律見弄玉親自給他斟酒,急忙彎著身子,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來接,剛把酒接到手裏,聽著弄玉說起“匈奴的右穀蠡王”幾個字,身子頓時像被閃電擊中,竟然麻了大半,雙手也不聽使喚,一個哆嗦,手中的酒盞“啪嗒”掉到桌案上,咕嚕嚕從桌案上滾到鮮豔的地毯裏,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與此同時,酒花四濺,把弄玉和衛律的前襟都打濕了一片。
衛律的臉上濺了酒花,這才回過神來,“哎呦哎呦”地笑著用袖子抹掉臉上的酒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人老了,手腳也不利索,連杯酒都端不穩,讓閼氏笑話了。”
弄玉笑著用手帕擦幹淨臉上的酒漬,又從桌案上端起另外一杯遞給衛律:“敬右穀蠡王。”
“不,這不行。我衛律不過是個投降之人,怎麽有資格擔任如此顯赫的王位呢?再說了,右穀蠡王尚在人間,我……我不敢有這樣的想法。”衛律雖然口中連連推辭,眼神中卻閃耀著興奮的光芒,手也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了弄玉遞上來的酒。
弄玉看著衛律,笑道:“以先生的才能定能當此大任,先生何必謙虛?右穀蠡王謀反,王庭內人盡皆知,莫赫單於顧念兄弟之情,放他一條生路,可也絕對不會再讓他擔任此位,我趁機舉薦了先生。先生放心,隻要有我在,你就是匈奴的右穀蠡王,咱們原本就該同氣連枝,相互照應,先生覺得呢?”
衛律原本就是個聰明狡詐之人,弄玉這一番話,他如何不明白,她這是用如此高位收買他呢!隻要他接受了,必定會引起無數人的羨慕嫉妒,也許會成為匈奴貴族的公敵,那時候他就沒有退路了,後退是死,他必須要依賴弄玉,同時也要保護弄玉,一旦弄玉出事,他的王位不保,性命也會保不住,這實在是極其凶險的一塊誘餌。
但衛律向來就是貪婪之人,右穀蠡王之位,在匈奴的王位中,僅次於右賢王,封地靠近西域,地域富饒,跟他現在的封地,丁零這塊苦寒之地比起來,實在有天壤之別,這到口的肥肉,他怎麽可能不張嘴去吃呢?
就算有凶險,他也渾不在意,富貴險中求,說的不正是如此嗎?
從此以後,他一定不遺餘力幫著這位閼氏,同時也是幫他自己,把這份富貴榮耀代代相傳下去。
衛律開開心心去處理餘下的政事了。
鵑兒有些憂慮地問道:“讓衛律做這個右穀蠡王,會不會太抬舉他了?要是匈奴其餘的貴族不服氣,那該怎麽辦呢?”
弄玉笑道:“衛律是聰明人,他知道這個王位是我給他的,如今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隻有保住了我,他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富貴,現在衛律一定比咱們還要著急。對於那些反對我們的人,他不是去拉攏,就是除掉。他會替我解決很多的難題。”
鵑兒從侍女手中端過一碗牛乳熬的白羹,說道:“你從昨天過午後就沒用過東西,縱然你受得住,你肚子裏的孩子也受不住了,你先吃一些吧。”
弄玉端過來,隨意吃了兩口,對鵑兒說道:“除了衛律外,還有幾個匈奴的臣子是咱們的人,你一會兒讓趙臨月去安撫,她知道該如何做的。”
鵑兒憂慮道:“這事讓趙臨月去合適嗎?萬一她有異心,在此時把莫赫去世的消息捅出來——”
“她不會這樣做的。”弄玉回道,“匈奴不比大漢,她在這裏人單勢孤,興不起風浪。況且現在我是保護她的靠山,如果她把我扳倒了,就等於自掘墳墓,不說別人,衛律就不會放過她。她不會不知道其中利害。再說了,我也沒打算用她一輩子——”弄玉低頭又吃了一勺羹。
鵑兒想了想,覺得弄玉說的有道理,驀然又想起一事,說道:“也不能所有的臣下都以高官厚祿封賞,還得另外想別的辦法,比如許配妻子,就像解憂公主和馮嫽那樣,公主把馮嫽嫁給了烏孫的右大將,就把右大將拉到了自己的陣營裏,你覺得怎麽樣?”
弄玉從牛乳羹中抬起頭來,停了湯匙,若有所思地看著鵑兒,等著她說下去。
鵑兒看弄玉的眼神實在太咄咄逼人,不敢跟她對視,一咬牙,說道:“莫赫的心腹右大將偃渠對我有意,我想嫁給他。”
弄玉詫異地看著鵑兒,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偃渠竟然看中了鵑兒,這事鵑兒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
她把湯匕放回乳羹裏,擦了擦手,說道:“我不會讓你去做這樣的事。”
二哥與鵑兒訣別時,弄玉窺破了鵑兒心中隱藏的秘密,不禁替她感傷,縱然她無法嫁給深愛的男子,弄玉還是希望她能在以後的日子裏,嫁一個真正想嫁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她,搭上自己的一生 。
“莫赫已死,難道你一直秘不發喪嗎?一直讓他這樣躺在那裏?總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到時候,被人發現反而不好。倒不如現在公布死訊,早早讓莫赫入土為安。”
鵑兒說道,“況且,我已經替你探查好了,隻要咱們把偃渠拉過來,就算大夥知道莫赫已死,隻要偃渠支持咱們,那咱們一定也能在匈奴站穩的。”
“拉攏偃渠有很多法子,我不會讓你去。”弄玉拒絕道,“一會兒你替我把偃渠找來,我跟他談談。”
“弄玉!”鵑兒見弄玉再次拒絕了她,有些激動,走上來抓住弄玉的手,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看中了小周,想撮合我們。可我心裏隻有一個人,不管別人怎麽好,我都不會嫁的,我不想耽誤小周這一生。你難道想讓我和小周都痛苦一輩子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弄玉說道。
鵑兒反問道:“那你愛上莫赫了嗎?”
弄玉被鵑兒問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對啊,雖然起初莫赫是因為結盟才娶她,可後來卻對她動心了,然而不管莫赫如何待她,她心裏從來沒有半分漣漪,她根本就不愛莫赫,就算跟他有了夫妻之實,就算肚子裏有了他的孩子,她也沒有辦法勉強自己愛上他。
“我已經決意要嫁給他,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有的是辦法,大不了跟他先做了夫妻,等我懷上他的孩子,那就由不得你了。”
鵑兒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就像是在說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弄玉最終還是答應了鵑兒,把偃渠叫來,告訴了他莫赫之死。
偃渠跟隨莫赫多年,一直都是莫赫的左膀右臂,對於莫赫的死,悲痛不已,撫屍大哭一場。
可他心中也明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容不得感傷,最重要的是要穩定住匈奴的局麵。
在偃渠、衛律、周宗堯、趙臨月、鵑兒和李陵妱綠夫妻等人的幫助下,弄玉悄悄把莫赫下葬了,為了防止莫赫的兄弟侄子來搶奪王位,他們對外並沒有公布莫赫的消息,隻說莫赫傷了根本,需要靜養身體,不見外人,有事隻跟顓渠閼氏商議就是。
有偃渠和周宗堯帶兵保衛王庭的安危,衛律和趙臨月協助弄玉處理政事,一時間倒也沒有出什麽大的差錯。
等到局勢稍稍平定,弄玉宣布了偃渠和鵑兒的婚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想起趙無傷來,讓新選出來的侍女阿渠去把趙無傷叫來。
阿渠剛剛從鵑兒手裏接過差事,她雖然素來機靈,但在弄玉身邊的時間還短,沒有摸透弄玉的脾氣,更拿不準弄玉對待那個階下囚的真實態度,支支吾吾地說道:“閼氏,他……他來不了……了。”
弄玉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他……受傷了……”
“傷得很嚴重?”弄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帶我去看看。”
“是…….”阿渠結結巴巴答應著,趕快又叫來幾個人,有攙著弄玉的,有拿狐裘的,有告訴守衛護送的,一群人浩浩****朝著關押囚犯的大窨走去。
馮偕早就接到了信,早早迎出來,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壞笑:“聽說他受了傷,忍不住心疼了?”
弄玉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要是死了,我饒不了你。”
“呀喲,這可是冤枉啊。”馮偕拉長了音調, 叫道,“我可是沒有動他一根手指頭。”
弄玉不再理會馮偕的陰陽怪氣,走進了大窨。因為大窨是挖在地下,在寒冬天氣倒是不太冷,裏麵點燃了十幾根火把,把原本漆黑的地窨照得燈火通明,十幾個匈奴的士兵正在裏麵興奮地叫喊,連弄玉進去都沒有察覺,還是侍從嗬斥了幾聲,那些人才發現了弄玉,全都誠惶誠恐地跪下身來,給弄玉見禮。
等到這些人齊刷刷地跪下,弄玉這才看清楚在他們身後,被他們遮擋住的景象。
原來他們在觀看兩個人摔跤角抵,說是角抵也不恰當,因為其中一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生是死,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經分不清楚顏色,而另一個身體清瘦的,則騎坐在對手身上,揚起拳頭一拳又一拳砸在地上那人的身上、頭上。
“住手!”弄玉喝道。
那人聽見聲音,朝著弄玉緩慢地轉過頭來,露出一雙野獸的眼睛。
他的目光定格在弄玉臉上,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口中的白牙森森,嘶吼一聲就朝弄玉撲過來!
守衛們哪裏敢讓他近弄玉的身,急忙撲上來把他按住了,鵬兒的眼睛閃爍著猩紅的血絲,隻有仇恨和癲狂,沒有絲毫理智可言:“我要殺了你!”
“帶他出去。”弄玉吩咐道。
那些人很快就把鵬兒拖走了,空氣裏還回**著他的嘶吼和咆哮之聲,一聲一聲,比野獸還可怕。
弄玉一步步朝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走過去,他身上到處都是血,就連臉上也是凝固了的血汙。
馮偕跟在弄玉身後,無辜地說道:“這裏這些人作證,我可是沒有碰他一下。”
那些守衛齊刷刷點頭道:“不錯,馮將軍和我們都沒有碰過他,他身上的傷都是左穀蠡王打的!”
“到底怎麽回事?”弄玉看著馮偕問道。
馮偕歪著頭看弄玉,痞痞地笑道:“你知道什麽是人性嗎?這就是。我每日隻給他們一餐,讓他們角抵,贏了的,就能吃。鵬兒為了得到他的那份食物,自然就對這個拿命來救他的親阿舅下了死手。起初他打趙無傷還是為了活命,後來也許是為了討好我,也許是為了替他母親報仇,他不管日夜,隻要有了力氣,就來打趙無傷。要不是我在裏麵護著,也許趙無傷早就被他打死了。不過現在——”
馮偕說著看了地上血淋淋的人一眼,“他是生還是死,我也不知道!”
弄玉皺著眉,罵道:“你就是一個瘋子,做的事,也跟瘋子相差無幾!”
馮偕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對,我就是瘋子!”
弄玉蹲下身來,伸手湊到趙無傷臉上,想探一探他是否還有鼻息,卻沒料到手剛伸到趙無傷臉上,就被趙無傷伸手抓住了,弄玉不妨他還醒著,被他嚇了一跳,身子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弄……玉……”趙無傷的聲音幹啞得像是上千年的枯藤老樹發出來的,“你……來了。我隻當……死前……再也……見……不到……你…….”說著頭一歪,便昏了過去,不知生死。
“將他抬出去,讓索瑪來替他治傷。”弄玉煩躁地想要抽出手來,誰知道自己的手腕被趙無傷死死抓住,就像是牢牢長在一起了一般,怎麽抽也抽不出來。
弄玉抽了幾次都沒有抽出來,隻好惱怒地任他握著,讓人就這樣把他抬出去。
索瑪先給趙無傷服下了護心丹,這才替他從頭檢查,邊檢查,邊落淚,恨得跳腳:
“這他娘的是誰幹的!要是讓老娘抓住他,老娘把他的皮活剝下來,灌上水銀!就是畜生也沒有這人這般惡毒!”
“很嚴重嗎?”弄玉看著**的雙目緊閉的趙無傷,他臉上的血汙已經被擦幹淨了,露出蠟黃的臉來。
“他的雙腿都被打斷了,身上的肋骨斷了幾根,心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傷,要是治不好,隻怕就廢了。這是誰下的毒手?”索瑪忿忿地說,一邊飛快地替趙無傷包紮療傷。
“鵬兒。”弄玉看著趙無傷回道,他的手還死死扣著她的手腕,她的手腕早已經被他抓青了,雪白的手腕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瘀血,她和索瑪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手腕從趙無傷手裏抽出來。
趙無傷昏睡了三天才清醒過來,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床前坐著弄玉,苦笑道:“我做夢夢見了你,我還隻當是我死了,原來還沒死。”
“我把鵬兒放了。”弄玉看著他,淡淡地說道,“我把他放逐到了大漠裏,穿越西邊那片大漠就是西域,倘若他能活著穿過去,我就不會再追殺他,倘若他死在這片大漠裏,那是他的命,誰也怪不得我。”
“毛從謹呢?”趙無傷沉默了半天才問道。
弄玉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今天我已經讓毛從謹去追他了,倘若他能追上鵬兒,那是鵬兒命不該絕,我也無話可說。”
“我這一生愧對我阿姊,這是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不能不救。”趙無傷看著弄玉的臉色,解釋道。
弄玉豁然站起身來:“你沒有必要給我解釋。就算你死在他手裏,那也跟我們無關。”
“我這一生虧欠了兩個人,一個是我阿姊,沒有她,就沒有我。另一個就是你,沒有你——”
弄玉冷冷地打斷他:“沒想到在你心裏我竟然能跟燕夫人相提並論,郭弄玉當真榮幸之至!可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郭弄玉了,你這一片真心還是留給你的阿姊吧,我不稀罕。”說罷拂袖而去。
趙無傷想要解釋,卻連弄玉的衣角都沒有抓到,手停在半空,看著弄玉徑直走了出去。
她這一走,幾天都沒有再來 。
趙無傷天天望眼欲穿,星河、少夫和雲珩沒事倒時常在他榻前流連,他問起弄玉,回答說,這些天母親在跟幾位叔叔伯伯姨母處理事情,沒空來看他。
趙無傷知道,這是那天他說的話,惹惱了弄玉。
索瑪沒好氣地翻了幾個白眼:“我看這事全都怪你,好端端的,提什麽燕夫人,這不是給她招不痛快嗎?”
其實那一天,趙無傷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原本想要說的是,他用命來救鵬兒,就是想要還清他欠燕夫人的恩情,從此以後,他不再欠燕夫人任何情債,他將按照自己的心意,拋棄過往的一切,從頭開始,好好補償這些年對弄玉母子的虧欠。可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弄玉打斷了。
現在他想重新向弄玉表白心意,可弄玉根本就不見他。
天一天天變熱,弄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趙無傷的傷勢也一天天好起來,可弄玉對趙無傷始終避而不見,趙無傷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套套計策,想讓弄玉來見他,卻像石沉大海,沒有一點消息。
索瑪看著他著急,自己反倒靜下心來,打趣道:“我看哪,你有想法子的力氣,還不如養養身子,爭取早點養好,自己去見她。”
趙無傷知道她現在身子不方便,處理政事又是一項勞心勞力的活,便每日把他的意見寫到竹簽上,遞給雲珩,托雲珩和少夫給她送去。起初竹簽會原封不動地給他退回來,慢慢的,那竹簽子倒是不往回退了。
趙無傷大喜過望,更加勤奮地寫竹簽,寫著寫著,便開始在竹簽上寫別的東西。他寫完政見後,再附上三兩句話,問她吃得可好,睡得可好,以至於漸漸變成了情詩,全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類的情話。
雲珩正在讀詩經,看到父親寫詩給母親,忍不住笑嘻嘻地念給大家聽,大夥全都驚掉了下巴。
趙無傷原本在眾人心中都是一個嚴肅清冷、凜然不可侵犯的人,如今竟然能寫出這種甜甜膩膩的情詩來,真真讓人不敢相信,人人口口相傳,知道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多。
這消息漸漸傳到了趙臨月的耳朵裏,趙臨月不敢去找弄玉,自然來找罪魁禍首趙無傷:
“縱然現在莫赫已死,弄玉現在是莫赫的閼氏,肚子裏還有莫赫的孩子,你卻肆無忌憚地給她寫情詩,傳到那些匈奴人耳中,你讓他們怎麽想?你這是把她置於危險之地,你難道不知道嗎?”
“等弄玉生下孩子之後,我會帶她和孩子們離開匈奴。”趙無傷毫不示弱地反擊回去。
“我不會讓她走的!”趙臨月回道,“就是弄玉自己也不會跟你走!她答應了莫赫幫他守著匈奴,現在局勢漸漸穩定,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開始。她一旦離開,那些人為了爭奪王位,定然又會再次廝殺,弄得民不聊生,而且兩國開戰,這一切都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你憑什麽認定弄玉會跟你走呢?”
趙臨月一席話把趙無傷駁得啞口無言。
在過去的日子裏,他所有的心思都是複仇,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不惜一切代價地挑起戰爭。可如今看著平靜安寧的匈奴,人人都過著安寧滿足的生活,那種幸福就像是春天的陽光照在身上,說不出的溫暖愜意。
感受過這樣的溫暖之後,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黑暗中去了。
也許弄玉真的不願意跟他走。
弄玉在夏天生下一個男孩,在孩子滿月當天,莫赫單於的心腹大將軍偃渠宣布了莫赫去世的消息,剛剛滿月的小王子在繈褓中繼任為新單於,由右穀蠡王衛律和左大將軍偃渠共同輔政,一切軍國大事由身為母閼氏的弄玉裁決。
同年九月,匈奴向大漢送上了求和書。
其時大漢的皇帝已死,由小皇子劉弗陵即位稱帝,大臣金日䃅、桑弘羊、霍光、上官桀共同輔政,大漢境內亦不安寧,為了消除外患,以霍光為首的輔政大臣同意了匈奴的求和請求。
大漢送還了扣留的匈奴使臣,匈奴亦把扣留在匈奴的漢使蘇武等人遣返歸漢,大漢和匈奴交戰多年後,終於消弭戰事,化幹戈為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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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外,一個斷臂的男人帶著一個少年和兩個少女騎著馬,優哉遊哉地走著。
“父親,咱們要去哪裏啊?”小女孩跟男人同乘一騎,揚起頭來看著男人,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
男人摸著女孩的頭,笑道:“咱們回家。”
“可是咱們的家不是在草原上嗎?”女孩不解地問道。
“不,咱們的家不在那裏。”男人的聲音柔和得像是水草在和河麵上隨著水流輕輕搖動,想起自己的故鄉,男人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現在咱們要去的地方,是父親小時候出生的地方,那裏也是你的祖父、祖母、伯父、姑母以及很多堂兄弟姊妹出生的地方,也是你母親出生的地方。”
想到自己有這麽多的親戚,小姑娘興奮起來,“那我們是要去拜訪他們嗎?”
“他們都死了。”
“那——”小姑娘體會不到死亡帶來的痛苦,依舊興致盎然,還想再問,卻被少年不耐煩地打斷了:
“吵死了!雲珩,你能不能安靜些?”
男人摸摸小姑娘的頭發,安撫道:“這次咱們回去,是要祭拜你的祖父祖母。”
“那祭拜完了祖父母,我們還回來嗎?”小姑娘有些緊張地問道,這才離開母親幾天,她就想母親了,“我想母親了。”
“當然回來了,”男人看著小姑娘不安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你母親事情繁多,還要父親幫她想辦法出主意呢。”
走了一會兒,不遠處露出來一座莊嚴的城樓,這就是敦煌城了。以前這裏都是戒備森嚴,而今卻暢通無阻,城內城外,做生意的人川流不息,小姑娘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麽多人,看到這繁華的景色,忍不住又開心起來:
“要是母親能跟咱們一起來就好了!”
一隻飛雁撲棱棱飛過城樓,消失在遠處的天空下,不知從哪裏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小姑娘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隨即又被那繁華吸引,興高采烈地唱起了歌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