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的艙門打開，李恒和阿基裏斯兩人輕輕一躍就落在了白玉一般的廣場之上。

不同於身著一身單衣，仍舊如同身處炎熱夏天的李恒，阿基裏斯的身上包裹著一層半透明的白色晶殼，再加上銀白色的頭發，整個人看上去和周圍的冰晶融為了一體。

他體內的細胞需要持續保持5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利用太空隔熱材料製成的白色晶殼中有著十幾層真空隔熱層，阻擋體內的熱量傳導到外界，減小寒冷環境中的能量消耗。

第一座天空之城“白玉京”在今天正式建成，卻沒有舉辦慶典或者宴會，無論是李恒還是樂園內的其他人，與外界社會的聯係都相當薄弱。

他們並不像是傳統的高層那樣有著許多必須的社交活動，即使是管理著樂園全部資金運轉的諾格拉，也隻需要在家中動動手指就能完成數以億萬計的資金管理。

十二座樓閣中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木質九層樓閣坐落在白玉廣場的西側，樓閣的頂部是一根長長的、向一側彎曲的銀色尖刺，看上去倒像是樓閣上長了一根呆毛。

閣樓的飛簷上卻不是外圍城牆上的珍奇異獸，而是許多生活中常見的動物，比如海鷗和鴿子，水獺和豚鼠。

阿基裏斯看著那幢九層樓閣，略微躊躇了兩秒後低聲說道：

“林一語對我說的話隻是她自己的一些無謂的感想，並不意味著她真的想要做些什麽。”

即使腦袋裏麵的思緒都在不斷地被吞食，阿基裏斯仍舊想要親口說出這句話。

他不希望那個太過聰明多變的複製體與李恒產生衝突，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死亡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李恒隨意地回答道：

“你和她都想多了。”

作為阿基裏斯的後續代替品，林一語的思緒同樣被他吞吃了相當長的時間，這個女孩在那段時間內的每一分思維轉變都瞞不過他。

沒有直麵過他的力量，林一語自然不會像阿基裏斯一樣，死心塌地心甘情願的做一個他人掌上的寵物，這個聰明的女孩腦袋裏總是有著不少奇思妙想。

複製體與籠中鳥的雙重身份讓她對於自由和真實世界的渴望達到了極致，再加上與林離相處時產生的某些複雜感情，她的人格可比阿基裏斯複雜得多了。

隻可惜，那些奇異跳脫的想法隻會是一些夢幻泡影，終究隻不過是個被困在安全的虛擬世界，自己看了幾年書的小姑娘罷了。

“想去就去吧，不用在意太多。”

李恒輕輕地揮了揮手，一條無風無雪的道路就從白玉廣場中心延伸向了那座九重閣樓。

不再關注這對關係複雜的同伴，李恒轉身向著廣場的另一邊走去。

他今天邀請了一位久違的朋友，又或者是已經稱不上朋友的故人。

在白玉京的東方，坐落著一座外表古舊的青銅高塔，底部布滿鏽跡的黑色大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鎖妖塔”三個纂書文字。

這就是李恒在這裏的居所，取名鎖妖塔的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的某些喜好，這裏其實是一個生物實驗場所，也可以說是一個寵物園。

這座青銅高塔之中被放置著不少地球上從未出現過的奇特生物，這些生物都是李恒在過去的幾年裏隨機創造而出，現在統一收集在這座塔內。

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沒有多少用處、生命力極度脆弱的觀賞型寵物，隻有少數的幾種有著一些獨特的能力。

不管是否有用，這裏的生物都是生物基因庫計劃的收集目標。

在李恒對科學院做出邀請時，作為基因庫計劃的成員，同時在過去與李恒有著良好的關係，科學院的二級研究員王子運就成了前來拜訪的最好人選。

帶著鏽蝕痕跡的黑鐵大門向著兩側移開，李恒走入了其中，不同於其他樓閣，這座青銅高塔的內部並沒有進行分層。

數以萬計的半透明薄膜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包囊，緊緊地附著在青銅高塔的內壁之上。

遍布地麵的黑藻如同菌毯一般吞吸著高塔下方的核聚變裝置供給的能量，通過一根根血紅色的筋絡管道向那些包囊傳送著營養物質和能量。

透過那些培養薄膜，可以隱約看到包囊內部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除了異形這種被許多人熟知的殺戮兵器，還有不少畫本故事裏的幻想生物。

一條從底部環繞而起的樓梯蜿蜿蜒蜒地延伸向塔頂，其上有一片片正六邊形的平台，王子運就站在其中的一層平台上，此時正在觀察著一個隻有十幾厘米大的小包囊。

在這個包囊內部是一隻長著兩片透明羽翼的微小人形生物，雖然看上去與縮小後的人類無異，但它的大腦實際上和蜜蜂的差別不大，同樣是一種通過信息素溝通交流的群居性昆蟲。

在這個小包囊的旁邊有一個直徑接近一米的巨大包囊，其中是一個表麵帶著大量褶皺，長著幾十對細小觸須的粉色肉球。

這便是這種小精靈的“蜂後”，雖然長的醜陋，卻擁有強大的繁殖能力。

不過這種小精靈的適應能力相當差勁，對於溫度變化極度敏感，僅僅幾攝氏度的變化就會要了它們整個種族的命，隻能作為溫室裏的觀賞玩物。

不同於李恒直接操作時可以燃燒信息維持物質的特定狀態，這些生物都是脫離了他的操控之後仍然可以自然存在的物種。

雖然它們大多數的生存能力和適應能力比起地球上自然演化出現的物種要弱得多，但這也確實是創造生命的偉業。

擁有著堪稱扭曲現實的“觀測者”能力，李恒在過去幾年裏做出過不少嚐試，然而大多數的嚐試都以失敗告終，純粹隨機的創生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得多。

LH-1蛋白的出現是他迄今為止最為成功的一次，既滿足了讀取、修改、寫入dna片段的需求，同時又有著強大的穩定可控性，可以作為一種全新的高效基因編輯工具。

相比起這個千億光年的龐大物質宇宙，他的力量仍舊弱得可憐。

比起他這樣毫無方向的隨機創生，科學院利用LH-1蛋白和現有的生物基因混合重組，得出的成果反倒是遠遠超過了他。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的嚐試是無用功，就像概率極小的盲盒抽卡一樣，一旦出現珍品就會是跨時代的成果。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他就又能創造出一種神奇的生物，在碳基生物之外的其他生命就誕生在他的手中。

聽到了鐵門打開的聲音，王子運從沉迷的研究中回過了神來，他望向了站在門口的李恒，就像三年前一樣與他熟絡的打招呼：

“你現在可真厲害，這裏的生物真是令人歎為觀止，簡直就像來到了外星球，這些迥異的基因可以讓生物基因庫的數據充實許多。”

輕輕一躍李恒就來到了平台之上，他看著這個一如既往帶著陽光笑容的家夥，這種像是太陽一樣溫暖人心的感覺大概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學會的。

即使他現在有著模仿這種表現的能力，他也不會去做。

“知道我掀起了那場戰爭，你就不想要執行一下正義？”

王子運臉上的和煦笑容微微收斂，想起了那場席卷了全世界，改變了整個人類文明進程的統一戰爭，不由地微微歎了口氣。

他反倒是有些自嘲的說道：

“我還記得你以前對我的評價：永遠樂觀向上，總是向著心中所求之物奮力前行，從不會被失敗打擊沉淪。”

李恒點了點頭，無論是讓誰來評判，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子都可以稱得上是光明和正義的化身。

樂觀，堅定，像是太陽一樣絕不會被冷水澆滅，簡直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一點負麵的表現。

王子運恐怕也不曾對任何人生過氣、有過惡言相向，即使那個人在遊戲裏被他救起之後轉身就將他殺死。

腦海中回想著在戰爭中死去的那些鮮活的生命，他記起來那時跟著父親去出席的一場葬禮。

那是南海艦隊覆滅的送別儀式，上百條軍艦被果凍生物擊沉，數以千計的軍人在那場最初的戰爭中死去。

他們的親人在葬禮上痛苦流淚的表情在眼前不斷地閃過，武思陽在葬禮上被眾人怒罵時的沉默與哀傷清晰地顯現在眼前。

在那一刻，他才真實的感受到，他過去做的還不夠多。

“統一戰爭沒有錯，即使這場戰爭讓上億人失去了生命，但卻讓更多本會因為疾病死去的人活了下來，它毫無疑問是正確的。”

“死去的軍人和民眾也沒有錯，他們隻是這場大勢之下無辜的犧牲品。”

然而，即使是一場正確的戰爭，它也仍舊是戰爭，而戰爭是會死很多人的。

王子運苦笑著說道：

“我總想著，這個世界的和平還會持續很久，父親的力量也比我要強大得多，我隻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好事就足夠了。”

“我沉溺在扮演好人的遊戲裏，卻不敢邁出自己圈定的範圍一步。”

“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道德底線，隻敢懦弱的貫徹自己拯救生命的願望。”

什麽永遠樂觀，什麽像太陽一樣溫暖人心，這些都不過是父親的地位和自身的天賦帶來的假象。

在這些表麵的光環背後，隻不過是一個浪費著自己的天賦和背景，沉溺在好人遊戲裏的懦弱之徒。

即使是正義，也隻不過是懦弱且無能的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