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鎖的地球上，各大城市裏少則數百，多則上萬，這群被壓抑了許久，在臆想的痛苦中扭曲了的人們衝上街頭，用電磁步槍肆意發泄著自己的憤怒。

癱瘓的軍隊與司法部門，保持沉默的古戈爾科技，就連大部分民間的覺醒者都因為樂園強者賽而集中在了那座賽場上。

亞洲大陸中西部的某座小城市裏，幾十名持槍者正在追著街道上的幾名孩童不停地射擊，它們頭上長著毛茸茸的耳朵、身後有著一條尾巴。

這是幾名少見的未成年者，還沒有通過成年測試，沒有在人工母體裏誕生，在虛擬學園裏接受教育直至成年，而是新生代的基因調整者自然繁衍生產的新生命。

這座小城總人口不過五萬，並沒有軍隊常駐，司法部門的二級法官此時渺無音訊，城市內的自動防禦人工智能被命令靜默，無法控製無人機對這些傷人者進行抓捕。

“砰砰砰！”

又是連續的十幾道槍聲緊密的響起，這些人雖說是與社會脫節了的野人，但使用電磁步槍的能力卻並不差，至少也是熟練者的水準。

一名橘色耳朵、穿著小花裙子的幼童被這一槍打穿了耳朵，踉踉蹌蹌的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後又站起來向前逃跑。

紅褐色的血液順著傷口流淌而下，血液中飛速修複的血小板在耳朵上緩緩地凝結出了一個醜陋的焦黑血痂。

他們今年不過三歲，雖然因為基因調整的緣故比舊時代的同齡人要聰明不少，知識量堪比高年級的小學生，但仍舊不過是幼兒園小朋友的心性。

別說是對這群人反擊了，從出生到現在他們就沒有遇到過對他們麵露凶狠的成年人類，早已被那群瘋狂的家夥嚇破了膽。

若不是他們的身體素質比後麵的那些人好上不少，堅硬的頭骨可以抗下步槍近距離直射，最初被攻擊時愣在原地的那幾秒鍾就能讓他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即使如此，這群幼童也已經各個負傷，最嚴重的一個已經被打斷了數根肋骨，漂亮的衣服都被紅褐色的血液浸透，被兩個同伴拉扯著逃跑。

終究不是成年的新人類，麵對幾十支電磁步槍，他們幾乎沒有反抗之力，短短幾分鍾就已經瀕臨死亡了。

跑在最後方穿著小花裙子的小女孩眼裏滿是眼淚，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向著前方奮力奔跑，腦海中在此時卻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口中不停地呼喊著父母的名字，借此給自己不斷的打氣。

這幾名孩童的父母都是本地古戈爾科技某個子公司的民間合作者，互相都是關係親密的同事與朋友，本來在今天準備一起出去郊遊。

作為親密的鄰居和朋友，幾名孩童聚在一起興奮的換上了最漂亮的新衣服，滿心歡喜的打開門時見到的卻不是來接他們的父母，而是一群眼神狂熱的持槍者。

那個斷了幾根肋骨的孩子就是在那時候擋在了他們最前麵，胸口和腹部被貫穿了十幾個大洞，直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隻能被他們幾個拖著一起跑。

“有沒有人，請救救我們！”

小女孩再次扯著嗓子發出了稚嫩的呼救聲，他們已經追逃過了幾條街道，然而這座小城往日裏路上就沒有多少行人，這幾天更是都在家中觀看樂園強者戰。

若是他們幾個一直待在家中不給陌生人開門，以那些建築物的堅固程度，根本不可能被那些人破壞。

“誰都好，求求你了，我還不想死！”

再次發出呼救聲，小女孩的尾巴也被子彈射中，汩汩的鮮血順著柔順的橘色毛發灑落，在身後留下了幾點痕跡。

一座灰黑色的不起眼小樓內，被關起來的二級法官用力拉扯著束縛著自己的合金鎖鏈，憤怒地注視著眼前的影像，他從頭到尾看完了這場追逃戰。

那個小女孩的呼救完全沒有作用，並不是因為這座城市裏的人類如此冷漠，而是沒有人能夠聽到她的呼救聲。

所有的通訊信號都被切斷，呼救的聲音在傳出十幾米後就莫名消失無蹤，空氣的震**被無形的力量所撫平。

寧旻今天就像往常一樣來到司法部裏，但他在剛進門時就失去了意識，醒來之時就被戴上了厚重的合金枷鎖，眼前開始放映這群孩童被追殺的全過程。

他看著麵前那個暗淡無光的黑影人憤怒地吼道：

“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麽，拿一群孩童作為獵物追殺玩樂。你們已經是完全的反人類分子了，就算我死在了這裏，司法部也會給予你們最嚴厲的審判！”

那個黑影發出了清晰可聞的輕笑聲，聽在寧旻耳朵裏卻是那樣刺耳，他不知道這個黑影是在嘲諷他無意義的憤怒和威脅，還是在享受著一群幼童被暴徒追殺的場景。

黑影人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兜帽，寧旻努力的想要看清那裏到底是什麽，然而令他震驚的是，那裏什麽都沒有，黑色的長袍就那樣飄落在了地麵上。

“光學隱形的超材料？不對，就連人體的熱輻射都完全消失了，那裏什麽都沒有，隻是普通的空氣。”

“是我身體裏被植入了某些屏蔽裝置，還是我現在就在一個難辨真假的虛擬世界裏？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方的目的是什麽，我可不值得這樣大費周章。”

寧旻的大腦飛速運轉，他隻是一個小城裏的二級法官，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已經超出了他曾經學習到的範圍，他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理清自己的思緒。

耳邊傳來飄忽起伏的聲音，那像是無數的男女聲混合而成的，最普通平凡的聲音。

“寧旻，你是一個優秀的二級法官，不要讓憤怒衝昏了自己的大腦。”

“仔細想想，那些孩童的父母是誰，那些孩童是誰，你的大腦裏應該儲存著這座小城裏五萬名居民的全部基礎信息。”

寧旻的腦海裏再次回憶著這場追殺的全部影像，小城裏的五萬人飛速地劃過他的腦海，不過幾秒鍾後，他臉上的表情就從憤怒變成了疑惑，再到最後的震驚。

“這座城市裏，根本沒有那些小孩子，他們的父母也根本就不存在！”

他看著眼前仍舊在持續播放著的追殺影像，這樣說來那些被追殺的孩子都不過是被捏造出來的，或許這隻是對方想要擊破他心理防線的一種手段……

在他想到此處的時候，他卻突然凝視著地麵，某些輕微卻清晰的震動聲透過建築的外層傳到了他的身邊，那是某種堅硬的小型高速物體碰撞在外壁上的震動。

黑影人消失不見，僅剩的黑袍緩緩落到了地麵上，耳邊隻剩下了最後一句話。

“寧旻，做出選擇吧。十秒後跑在最後的那個小女孩就會被密集的電磁子彈打碎顱骨，而你想要在一分鍾內掙脫這些合金鎖鏈，就必須要……”

聲音消失不見，寧旻的大腦在0.1秒之內做出了抉擇。

他的雙臂和胸腔處像是蛇類一樣扭曲著褪下了大半的血肉，變成了像是半個骷髏一樣血肉模糊的身體，在一秒之內就掙脫了金屬枷鎖，渾身流淌著灼熱的褐色鮮血向著外麵衝去。

“影像裏的電磁步槍是舊時代最普通的單兵自動武器，有效射程在一千米上下。”

“按照剛剛聽到的撞擊強度判斷，射擊位置距離司法部在400到500米之間。”

“再把我的移動速度和他們的前進方向與逃跑速度加入計算……”

像是血肉骷髏一樣的寧旻從司法部的三樓一躍而出，奔跑速度超過每秒五十米，在幾幢低矮建築的表麵飛快跳躍而過，五秒之後就來到了另一邊的街道上。

抬起頭向前看去，五十米外正是四名孩童臉帶淚花奮力奔跑的身影，在他們身後的轉角處正是一群手持電磁步槍的人剛剛從轉角處露出了狂熱扭曲的臉龐。

寧旻卻在此時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又不是舊時代那些孱弱無力的法官，會被區區一條合金鎖鏈難住，隻能在原地無能地痛哭流涕。

失去了幾公斤的血肉對他來說隻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但他的一念之差卻會拯救幾個孩子的生命。

像是血肉骷髏一般的寧旻一步踏出從四名孩童頭頂越過，清晰地露出了骨骼的雙手在那幾十名暴徒的身體上隨意地拍打而過，這些瘋狂的人就在幾秒之內像是被割斷的稻草一樣倒在了地上，口歪眼斜地昏迷了過去。

與此同時，遙遠的撒哈拉沙漠，地下925層。

季同塵麵帶溫和微笑地看著這一幕，然後搖了搖頭向外界傳出了自己的評語：

“二級法官寧旻，熱血有餘，冷靜不足，不予以提拔，維持原職。”

這是他請李恒為他做的一個測試，不少他所看好的年輕法官都在這份測試名單之上。

那些逃跑的孩童確實是虛假的，若是寧旻保持鎮靜，那麽他們就隻不過是一些李恒操控著的血肉人偶，在測試結束之後就會像是幻影一樣從世界上消失不見。

但若是寧旻選擇了把他們救下來，那麽李恒就會收回自己的觸手，這些孩童將會真實不虛的擁有對應的記憶，從四個虛幻的人偶變成活生生存在於世界上的生命。

這份性格測試的兩個選擇分別代表著更冷漠公正的一級法官和更貼近普通人群，符合人類樸素善惡觀的二級法官，寧旻很顯然選擇了後者。

季同塵看著影像裏像是血肉骷髏一樣為幾名孩童止血包紮的寧旻，即使告訴他這場測試的真相，再給這位二級法官一次機會，恐怕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與未來的某個虛無縹緲的、宏大的可能相比，四條真實的生命才更珍貴。

或許他在未來成為一級法官後可以救下更多的生命，但若是僅僅因為一些懷疑就對麵前的這幾名孩童視而不見，那還談什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