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個月後，地球，亞洲大陸。
這是一個與舊時代的酒會大廳有些相似的大堂，不過行走在其中的人類外形卻與曾經相差甚遠。
幾個一身藍色皮膚、身高三米，像是阿凡達一樣的人正聚在一起低聲交談，在他們旁邊不遠處就是兩個背後長著四根機械臂的章魚博士。
對於這些將要離開地球的一級權限者而言，無論現在是什麽樣的外形，在登上種子飛船的時候都隻會保留下一個大腦。
種子飛船的核心艙質量隻有十噸，去掉各種必須的結構，剩下的部分隻能容納不到五百千克的物質。
這五百千克的物質又有90%是用於存儲人類文明重要數據的DNA存儲單元。
其中不僅包含了全部的基礎科學理論資料，還包含了生命3.0係統、【萬象】納米機器人，核聚變仿星器等重要工程物品的全部數據。
能夠供應乘客使用的位置隻有50千克，一級權限者最終隻會保留一個質量一千克左右的大腦，在核心艙的狹小維生空間裏讓細胞脫水休眠冷凍，以假死的狀態存在幾萬年。
所以，無論現在站在這裏的人是什麽形態，他們最後都會拋棄掉自己的身體。
雖然種子飛船有著冷凍休眠功能，但大部分的一級權限者根本就不準備在飛船上睡上幾萬年。
他們決定在登上飛船之時就摧毀自己的身體，等到飛船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再重新製造一個大腦，並在其中賦予對應的記憶。
對他們而言，所謂的萬年旅行不過是不到一天的旅程，隻不過是一覺醒來就來到了距離地球上萬光年之外的地方。
這部分選擇了記憶永生的一級權限者在地球上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牽掛，能夠做出這種選擇的人，本就把整個文明的傳承視作是比自身的生命更重要的事。
在個體與整體之間，他們選擇了整體。
他們就像是隨風飄散的種子一樣，攜帶著遺傳信息飛向未知的遠方，這也是種子之名的由來。
“再見，祝你好運。”
“再見，我親愛的朋友。”
那兩個像是章魚博士一樣背後長著四根機械觸手的人彼此道別，而後就向著會場外走去，他們已經準備要出發了。
事實上，太陽係裏最後仍舊會留下不少高級權限者。
比如司法部門的季同塵就會留下來，畢竟那些荒蕪的星球上又沒有人類，他這個最高法官跑過去也沒什麽可審判的。
整個司法部門都沒多少人會參與種子計劃，他們本來人數就是高級權限者裏最少的，一級大法官總共還不到五十個。
除此之外，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星球級智能生命和古戈爾科技的人員逐漸接手了虛擬世界內的學園。
因此，教育部門和科學院合並為同一個部門，科學院的大部分人也都會留在太陽係裏。
種子計劃的成員大部分都來自陸軍和古戈爾科技，這兩個部門的高級權限者最多，並且在如今的時代，他們已經漸漸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太陽係裏90%的財富都被交易給了樂園，星球的日常管理都由星球級智能生命和古戈爾科技的中低級權限者負責，他們這些人就算留下來也發揮不了多少作用。
六大部門如今已經很難再像是原來一樣分工涇渭分明，畢竟星際時代與過去的舊時代完全不同，而且還有一個不斷膨脹壯大的樂園。
借助著李恒用反物質交換而來的大量財富，再加上樂園競技場所獨有的超光速通訊網絡，這個新生的勢力在普通人眼裏已經成為了壓過各大官方部門的存在。
除了古戈爾科技和科學院還在公眾麵前有著相當大的存在感之外，其他部門已經近乎隱身。
會場的另外一邊，李恒和阿基裏斯同另外幾人站在一起，正是王子運一家人。
不過這一次處在最中心的既不是他，也不是王子運，而是王凡天。
正如之前所說，古戈爾科技的一級權限者是這一次種子探索計劃的主要成員，占到了5000人中的一半。
作為古戈爾科技僅次於諸葛昊的二號人物，同時又是一級權限者中少數派的非記憶永生者，王凡天是相當引人注目的那一位。
許多人都想要看一看，這位已經年過百歲，放在古代被稱為期頤之年的人，是否還像過去一樣執著於自己的家庭。
由於當年對於李恒的處理方式，王凡天無論做出何種選擇都不會有人去指責，他們這一家人往大了說是拯救了全人類的英雄也不為過。
種子探索計劃也不缺他這一個人，究竟要如何選擇，全看他自己。
王凡天夫妻兩人站在那裏並不說話，王子運夫妻兩人同樣保持著無聲的沉默。
四人無聲的對視之間，在這喧鬧的大廳中形成了一處小小的安靜區域。
既然王凡天今天來到了這個會場，那麽就代表他已經做出了決定，以他那固執的性格，恐怕沒人能勸得了他。
阿基裏斯站在李恒的身邊，頭上的銀色呆毛略微晃動，抬起頭瞪著對麵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少女，王子運的這個妹妹正不停地在向他發信息。
“我哥不讓我說，但為了讓老爸留下來，不能管那麽多了。”
“你趕緊讓你家主人命令我爸留下來，就算用威脅的方式也可以，比如【如果你敢離開，我就要幹掉多少人】之類的。”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這麽多年來我還是攢下了不少錢的，全都給你也無所謂，賣身給你們做仆人也沒問題。”
阿基裏斯戴著小圓框眼鏡，用粉紅色的瞳孔注視著對麵那個七十歲了還打扮成一副少女外表的家夥。
年齡比他還要大上六七歲的老太婆卻扮出這種楚楚可憐的表情，幸好阿基裏斯沒有保留人類的性別和繁殖欲望，否則大概會吐。
他毫不客氣地回複道：
“誰在乎你的那一點東西，我家主人擁有整個太陽係的財富，隨手就能捏一堆比你好看得多的女仆，要你這種七十歲的老家夥幹什麽。”
“你父母可都是靠著我的主人才能活到現在的，要不是LH-1蛋白質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你父母可見不到新世紀的太陽，更別說永久的生命了。”
在他看來，唯一對李恒有過實際幫助的隻有王子運，更何況李恒也不欠這一家人。
王凡天不過是在會議上幫他說了幾句話罷了，歸根究底還是他的主人本身就夠強。
若是李恒沒有碾壓一切的力量，他到現在大概還被關在那個遠離大陸的海島上，王凡天可不會冒著風險把這個危險的永生者放出來。
至於對麵這個紮著馬尾辮扮少女的老太婆，哪涼快哪待著去。
站在一旁的李恒瞥了一眼在旁邊互相發送垃圾信息，腦袋上的呆毛不停搖晃著的兩人。
阿基裏斯說的沒錯，去掉類似“七十歲的老太婆”這種貶低詞語，其中的大概意思與他本意相差不遠。
五十年的壽命，而且是身體機能遠超曾經的普通人類，超人類級別的五十年壽命，完全抵得過王凡天在古戈爾科技的會議上付出的那一點東西了。
能夠活到新世紀的人類，其中至少有三十億人是被LH-1蛋白質的力量救下來的。
若是沒有他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三十億人早就病死、老死在上個世紀了。
王子運夫妻兩人就不會像是這個被保護的很好的妹妹一樣衝動，他們很清楚，與李恒之間的情誼用一點就少一點。
或許確實可以讓李恒在此時逼迫王凡天留下來，但這並不是免費的幫助，即使現在還看不到代價。
王凡天父子兩人很早就討論過這個問題，王子運就像是人類文明的最後一道保護鎖。
若是在未來的哪一天，李恒因為某些原因想要把一個星球毀滅掉，王子運至少還能用曾經的幫助作為籌碼，保下這幾十億智慧生物。
把這份不可複製的唯一籌碼用在某個人身上，即使這個人是他的父親，王子運也不會做出這種決定。
更何況，這個問題並不在於他人，隻在於王凡天自身。
人類文明現在有上千億人，再過一兩百年將會增長到數萬億、數十萬億人，如此龐大的人口，湧現出的優秀精英數量自然也是極為龐大的。
對於這樣一個龐大的星際文明來說，王凡天這個人根本沒那麽重要，即使他是一級權限者也是一樣。
除非是像李恒這樣，完全超越了現有理解範圍的未知超級生命。
否則，無論是什麽千年、萬年一出的天才科學家，還是體型堪比行星的星球級生命，都不能跟一整個星際文明相比擬。
高大的身材和古銅色的皮膚，即使過了五十年，還是一副與曾經毫無變化的外表。
王凡天輕輕捏了捏自己的雙手，這便是世事無常。
他有想過自己會像死去的父親一樣死於暗殺，也有想過他會平淡地做到退休，把這個位置交給後輩，想過地球上會爆發一場全麵核戰爭，他死在戰爭之中。
在他對未來的期望中，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可以親手促成地球文明統一，最後在病**死於眾人的簇擁之中。
即使是對未來最狂野的暢想，他也沒想過自己能一直活到新世紀，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永久的生命。
他當然為自己曾經的某些行為後悔過，如果他在最早的時候能放下一些工作，多花些時間陪伴妻子和孩子。
如果他在當時見到李恒的資料時，因為王子運而對這個並不起眼的，隻是身體有些異常的小人物多加一點注意。
許多如果，許多後悔，但最後都在這麽多年的時間裏慢慢地消散於無形。
現在的結果其實比他曾經暢想過的最好的未來還要好得多，他和妻子都活到了一百歲。
他的老朋友們、他尊敬的老領導和長輩也都因為LH-1蛋白質一直活到了現在，完全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身體比起上個世紀最健壯的年輕人還要好。
人類文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前發展，雖然頭上一直懸著一柄利劍，但普通公民的生活比過去好了太多。
以前的人可不會想到現在的普通公民每天在家睡覺都能吃喝不愁，一年淨收入兩個億。
想到此處，他抬起頭看著前方默默注視著自己的家人，難得的露出了笑容說道：
“一百年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於我而言，家庭與親情當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身上所背著的責任，否則我們當年也不會陷入長久的分居。”
他張開雙手將妻子抱住，低聲說道：
“你應該早就已經明白我的選擇了，葉婉。”
葉婉輕輕點了點頭，一百年的時間，許多事情其實雙方心裏早就明白了。
和王凡天擁抱在一起，她輕輕地哼唱了兩句歌詞：
“說過再不見，在這天之後”
“說過抱緊一次，要分開一生都足夠”
《回頭已是百年身》，這是上上個世紀的老歌，這兩人雖然外表仍舊沒有老去，內裏卻早已是兩個年過百歲的老人了。
見到這一幕，在一旁爭吵著的阿基裏斯兩人也停了下來。
頭上的銀色呆毛略微動了動，阿基裏斯在腦海裏低聲問道：
“你覺得林一語現在到哪裏了？”
他的這個複製體是真正最早離開地球的人，以那艘單人飛船隻有6%的光速，現在才剛剛離開太陽係兩光年。
等到一千多年之後，林一語到了自己的目標地點的時候，說不定會驚奇地發現早就有太陽係的人類先一步抵達了。
想到那個冷酷無情的複製體驚訝的樣子，阿基裏斯就覺得很想笑，雖然這種情緒與現在的離別場麵非常不符合。
李恒想想也覺得有些有趣，林一語若是能有耐心等上幾十年，跟著這一波種子飛船一起離開太陽係，在不知道確切方向的情況下，50%的光速即使是李恒都追不上。
但6%光速的單人飛船，而且還沒有反物質能源，林一語要花一千多年才能跑到七八十光年外的恒星係統。
飛到目的地後發現那裏已經有了完整的戴森雲和數以千萬計的聚光之城，這個小姑娘到時候的表情真是讓人期待。
畢竟當時還隻是個四歲的小女孩，精神意誌遠不如被他親手塑造出來的伊三九堅強。
阿基裏斯在腦海裏有些開心的繼續說道：
“嘿嘿，到時候我就過去把她捉回來，這個四歲就跑出門的小屁孩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李恒輕輕點了點頭，雙方都擁有永久的生命，隻要等下去，就有再見的可能。
阿基裏斯和林一語可能會在一千多年後再次相見，王凡天自然也有可能在幾萬年後再與家人重聚。
宇宙星空雖廣，但隻要活著就有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