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的白衣男子認可地點了點頭,緊接著說道:
“正確的回答,但卻隻回答了一小半。”
“若我問的是白矮星的成因,那你這個回答就已經足夠了,但這卻不足以解釋白矮星的質量上限。”
他輕輕揮了揮手,一張泛著藍光的全息圖就飄在了孩子們麵前,這是一張質量與壓力的曲線圖。
“根據你告訴我的原理,我畫出了這條白矮星質量、周長與內部壓力對應關係的圖表。”
“白矮星在引力作用下向內壓縮,物質密度每增加1%,電子的波長減小,能量和速度增加,最終電子簡並壓力將會增加1.667%。”
“在這條線上,即使是天狼星A這樣兩倍太陽質量的恒星,也能變成穩定存在的白矮星。”
這明顯與白矮星1.4倍太陽質量的極限質量不符合。
看著麵前這張藍色的全息圖,剛剛還胸有成竹的小男孩再次皺起了眉頭,輕輕撥弄著自己的手指。
他記得很清楚,在那堂課上,確實隻說到了白矮星的質量上限與構成它的物質,並沒有提到後續的東西。
畢竟隻是普通的通識課,和科普片差不多,沒有多少定量計算的東西,他後續也沒有想到自己去仔細計算一次。
藍色的全息圖漂浮在這些孩子麵前,上麵清楚地標示著天狼星A與天狼星B的數據。
錢德拉塞卡計算出白矮星的質量極限是在三百多年前,這麽多年來經受住了無數次的觀察證實。
再過不久,人類就能居住在白矮星的軌道上近距離觀察這種密度極高的天體。
很顯然,這其中還有什麽東西被忽略了。
被提問的那個孩子緊張地低頭捏著自己的手指,他本想在這位臨時老師麵前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他每一門課都學得很認真,即使對它們不是很感興趣,也勉強記下了大多數的結論。
未成年人沒有自由聯通星球網絡的權限,他們的所有通信都被監護人限製,自然也沒辦法輕鬆搜索到這些隨處都能找到的結論和信息。
一陣樹葉搖晃的清脆聲音響起,那株碧綠的小樹揮動著枝條。
翠綠枝條上的孔洞打開,震動著穿過其中的氣體粒子,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我知道是為什麽。”
“當白矮星的質量較小、密度較低時,隨著密度增加,電子的波長減小,速度加快能量增大。”
“但這種狀態會隨著電子的運動速度接近光速而被打破,此時簡並運動增大的能量將會表現為電子質量的增大,曲線的斜率會改變。”
白衣男子對著這顆晶瑩翠綠的小樹微微點頭,他已經很習慣麵對這些外形千奇百怪的人類公民了。
“說得很好,電子是有靜止質量的粒子,當白矮星內部的電子能量越來越大時,它的速度將會接近光速,我們必須要把相對論效應考慮進去。”
“這是量子力學定律與狹義相對論融合的結果。”
“重新計算之後就能發現,在密度更大、電子接近光速的白矮星內部,物質密度每增加1%,簡並壓力隻會增加1.33%。”
藍色的全息圖表上的曲線在某個位置拐過了一個小彎,平滑地改變了自身的斜率。
曲線與豎軸在某一個點上發生了交集,那裏正是1.4倍太陽質量的位置。
說到此處,白衣男子對著沒能回答上來的那個孩子說道:
“你在平時的課上都聽得很認真,以你的記憶力應該能很輕鬆地記起愛因斯坦提出狹義相對論的時間,以及泡利不相容原理提出來的時間。”
“隻要將它們聯係起來,就不難推斷出錢德拉塞卡是在何種理論前提下計算出白矮星的質量上限。”
狹義相對論是在1905年,泡利不相容原理是在1925年,而錢德拉塞卡計算出白矮星質量上限是在1930年。
他伸出手拍了拍那個有些窘迫的孩子,露出了溫暖和煦的笑容道:
“你學到的東西並不是孤立存在的,學園並不需要你們將那些繁雜的結論全部記住。”
“以現在的科技水平,等你們離開了學園之後,隻要在腦袋裏裝上一個小小的記憶核心,就能輕易記下這些繁雜的基礎理論。”
“學園存在的意義是教會你們學習和思考的習慣,即使你們通過了成年測試,成為了成年公民,也要記住在學園裏學到的習慣。”
雖然這樣的人一直都很少。
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大筆基礎收入,免費的食物和醫療,毫無壓力的永久生命,無病無災的舒適人生。
如此輕鬆愜意的生活,也隻有那些以學習研究為樂趣的人,才能一直保持著這種終身學習思考的狀態。
白衣男子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但身為臨時老師,他還是要負起做老師的責任。
……
短短半天的踏青參觀活動很快就結束了,在經曆了幾次日出日落之後,一艘印著翠綠樹苗圖案的小飛船載著這群孩子回到地麵上。
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天宮空間站內,就站在溫文爾雅的白衣男子身旁。
李恒透過完全透明的隔離層看著遠去的“小學生校車”,語氣莫名地說道:
“你還真是有夠奇怪的,連自己家的後人都不管,反而跑過來教這群毫無關係的小孩子。”
白衣男子正是王子運。
兩百多年的時間裏,他家裏的那些後代自然也有不少早已開枝散葉,平均每過二三十年家族成員數量就會翻上一倍。
雖然比不上那些繁衍出一整個國家的龐大家族,但人數也早已過千。
按照傳統的輩分計算,王子運現在已經是某些小朋友的曾曾曾祖父了。
比起樣貌氣質都改變甚大的李恒,王子運這些年來卻幾乎沒有變過。
他仍舊是過去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幾乎難以看到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見到這位少見的老朋友來訪,他語氣平和地回道:
“還沒進入社會的小孩子總是純真可愛的,比起他們心機深重的長輩要好許多。”
“我也不可能真的完全約束住家族裏的每一個成員,他們總會有各自的想法的。”
一級權限者太少了,他的後代裏一個都沒有出現,根本不知道這個位置在掌控莫大權力的同時,需要背負何種責任。
隻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就會有爭權奪利。
王子運身處這個位置上,他的那些後代自然不可能沒有一點想法,那些新誕生的小孩子就是他們用來討好這個喜愛孩子的老祖宗的手段。
“不,僅限於如今在學園教育下的小孩子。”
李恒否定道。
曾經那些沒有接受良好童年教育的熊孩子可一點都不可愛,殺人搶劫這種事也幹過不少。
雖然也有時代與環境因素在內就是了。
王子運聞言露出了笑容,他認同地點點頭道:
“不錯,學園教育下的孩子才是好孩子,他們連說謊都是等到快畢業的時候才學會的。”
即使是那個炫耀家世、想要出風頭的小孩子,本身也沒有多少壞心思可言,依舊純潔的像是一張白紙。
有關於王子運的家族,兩人都沒有再深談。
並非是因為雙方的關係而避諱,純粹是沒必要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現在可不是曾經的封建時代,還有餘地玩那種爭權奪利的把戲。
李恒右手伸出,掌心中出現了一張漂亮璀璨的星圖,幾十根細小的紅線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著那些亮點延伸。
“我這次是來跟你告別的,去往南門二的那支艦隊已經完成了前期建設,我接下來就會把顯露在外的身體放在那裏。”
“軍隊的那批高級權限者已經再次離開,多虧了我空投給他們的反物質物資包,他們也能安心的往深空去了。”
王子運想到了那個一直和李恒不太對付的龍淵,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那位將軍總是不得不接受這個討厭的怪物的幫助,恐怕這兩百年來心情都不怎麽好。
他看著這片璀璨的星圖,上麵的紅線就是李恒向著太陽係四麵八方擴張的肢體,正在以光速向著那些恒星前進。
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你越來越強大了,也距離人越來越遠了。”
臉上露出了一些回憶的表情,王子運望著窗外的星空說道: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發現你在逐漸脫離正常的社會,在遊戲裏幾乎不會跟他人交流。”
“或許是因為當年你被發現了身體異常,需要接受保密性質的研究,不得不與社會分隔開。”
“到了現在,即使你仍舊願意用物質身軀和少數人進行交流,你也幾乎隻是站在岸上冷眼旁觀這個世界的變遷。”
李恒沒有回答,這都是事實。
王子運說到此處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色襯衫,上麵有一些褶皺的痕跡,那是和孩子們接觸時留下的。
他微笑著道:
“總是站在岸邊,能感受到的東西與身處河中還是不一樣的。”
“沒必要特意把自己和普通人完全分隔開,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人,總是有一些有意思的人存在的。”
“做學園的老師就很有趣,教學相長,我建議你也可以嚐試一下。”
李恒聽到此處凝神思考了幾秒鍾,沒有過多猶豫就回答道:
“你說的沒錯,我遠離人群的行為太過刻意了,這是我以前遺留下來的習慣。”
“以我的能力,完全沒必要隱藏行蹤躲著那些普通人。”
因為自身不能從他人的認知中獲得更多信息產出,他懶得去做那些人前顯聖、裝逼打臉的事情。
這種引人注目的事情留給神明去做就好,這樣他就能得到更多的食物。
但他同樣也沒必要總是遮掩自己的行蹤,完全可以像王子運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人前。
“有空的話,我會試著去當幾天臨時老師的。”
“我走了,下次再見。”
他的身影消失不見,隻餘下大片零碎的物質微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