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毛線球支棱著身體湊到韓廣的麵前，表麵的黑色毛線根根豎起，像是黑色的刺蝟一樣。
“這種問題你應該不會問才對，是你手下的那些神明，還是高覽拐著彎讓你來問的？”
韓廣會在意他有沒有變成一個充滿童心、破壞力強大的熊孩子，但不會在意他對於人類文明的管理方式和看法。
被炸起的黑色毛線指著的韓廣依舊保持著鎮靜，既然確定了李恒一如既往地理性，那就不用擔心會有什麽生命危險。
“兩邊都有。”
“包括血海羅刹在內，我的手下雖然大部分都是些漠視人命的窮凶極惡之徒，但也就僅限於幾十萬人、幾百萬人這個範圍之內。”
“真讓他們去不停地製造末世災難，每年殺死幾十億人，依舊讓他們心裏有些打鼓。”
若是頂頭上司隻有韓廣還好說，偏偏那些神明知道韓廣也隻是一個打工仔。
整整一千五百億人，放在韓廣和血海羅刹記憶中的真實界，小半個世界都被他們給屠光了。
天知道這位樂園之主會不會在哪一天突然改變了想法，把他們這些邪惡神明統統都給清算了。
“至於高覽，他確實看不慣大角星發生的這一切，但他自己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高覽掌管的天苑四在最開始開荒時代還好，人人都團結一致、奮力向上。
但皇者的高傲讓他不願意控製領地內的信息渠道，把天苑四變成人類文明疆域內的一個封閉王朝。
結果很明顯，他雖然融合了許多新時代的體製，將原來那一套封建皇朝的統治方式改良了不少，但與樂園治下的星際社會相比依舊不夠有吸引力。
人口大量流失，就連最初跟著他開荒建設的那一套領導班子也有不少人生出了異心。
身為一個高傲的皇者，卻在自己最擅長的地方遭受到了這種挫折，花了幾百年都沒想出完美的解決方法，自然也沒什麽臉麵來質疑大角星神明戰場的問題。
韓廣臉上掛著悠然的微笑，心中卻對此有些幸災樂禍。
這個曾經跟他齊名的競爭對手，如今在這個宇宙中卻明顯地落後於他。
既要每個人都擁有自由意誌，獲得充分自由發展的權利，又要讓他們相親相愛，團結一致。
如此完美和諧的答案在現實中太過困難了。
就連甜豆腐腦和鹹豆腐腦的爭端都持續了上千年還沒解決，更何況是如此複雜的問題。
別說幾百年，再過上幾萬年，韓廣也不覺得高覽能找到可行的辦法。
“我已經替他解決了物質的問題，隻剩下了有關於精神追求的問題。”
“若在這種開局裏還不能找到可行的辦法，那他這個人皇就幹脆留在樂園當一個吉祥物神明算了。”
韓廣聽著這話也是一呆，變成了毛線球的李恒說話還真是毫不留情麵，跟他以人形外表行動時完全是兩個性格。
雖然所說的話語能看出是同一個人，但表述的風格卻因為外表的不同而有著明顯的差異。
表麵膨脹的一根根尖刺縮了回去，重新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的毛線球，搖晃著尾巴蹦蹦跳跳地又落回了江越的手掌上。
“這種問題交給高覽去煩惱就好了，既然他想要追求完美，不願意采用我在幾百年前就想出來的辦法，那就要有承受挫折的覺悟。”
“說說天狼星的研究進展吧，關於暗物質和新的超對稱粒子。”
關於暗物質的研究是韓廣和那些粒子物理團隊在天狼星所做的主要工作，這也是為何韓廣會認為自己領先於那個和自己齊名的人皇。
高覽幾百年的時間幾乎毫無進展，連天苑四地盤上的居民都留不住，最近幾十年人口增長完全陷入了停滯。
他在天狼星所做的工作則不同，雖然沒能完全解開暗物質的秘密，但至少揭開了這些神秘物質的麵紗，找到了宇宙中缺失的大部分質量。
宇宙中參與電磁相互作用的普通物質，人類所能認知的恒星、行星、星際氣體，全部加起來隻占到宇宙總質能的4.9%。
暗物質則占到了宇宙總質能的26%。
雖然被統稱為暗物質，但就像普通物質內部也有著複雜的分類一樣，暗物質也是同樣。
首先是最早被確認的熱暗物質，也就是以接近光速運動的中微子。
中微子的質量很小，靜止質量小於電子質量的百萬分之一，一度被認為是無質量的粒子。
但中微子確實有著非零質量，這些以近光速運動的微小粒子貢獻了宇宙總質能的0.4%。
中微子貢獻的質能很小，暗物質的主要部分是運動速度較低的冷暗物質。
冷暗物質有幾個可能的候選者，其中一個是強相互作用理論預言的軸子，原名來自於一種名為“Axion”的洗衣粉。
軸子的質量比起中微子還要小得多，質量隻有電子質量的百億分之一左右。
雖然發現了軸子之後解決了標準模型的一些問題，但這些質量極小、速度也不快的粒子同樣並非是暗物質的主要組成部分。
真正成為主要候選人的粒子有兩種，它們被稱為弱相互作用大質量粒子。
其中之一是惰性中微子，也就是在標準模型之外的第四代中微子。
在粒子物理標準模型中，總共有三代粒子。
它們的三種不同的輕子分別對應著電子中微子、渺子中微子、陶子中微子。
人類日常能接觸到的普通物質，上到日月星辰下到螞蟻青草，幾乎都是由質量最小的第一代基本粒子構成，也就是上誇克、下誇克、電子和電子中微子。
宇宙為什麽會有三代粒子，為什麽要在一套完整的體係之外再弄出兩套多餘的體係？
這個問題現在沒有人能解答，總之，宇宙中隻有這三代基本粒子，沒有發現大質量惰性中微子。
除了惰性中微子之外，另一個熱門候選者就是被超對稱理論所預言的最輕的超對稱粒子。
這種粒子不會衰變為其他超對稱粒子，因此很可能成為暗物質的主要組成部分。
韓廣在天狼星找到了它，占到宇宙總質能26%的暗物質大部分的質量都找到了解釋。
但這遠不是結束，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超對稱理論是聯係自旋為半整數的費米子和自旋為整數的玻色子的理論，它為現存的每一個費米子和玻色子都找了一個超對稱夥伴。
簡單來說，就像是狄拉克預言反物質，讓人類認知的粒子數量翻了一倍一樣，超對稱理論被證明之後，宇宙中粒子的數量再次翻了一番。
“找到了超對稱粒子之後，有關暗物質的問題基本得到了解答，剩餘的小部分質量可能是由目前尚未發現的誇克星、玻色星、原初黑洞等等共同貢獻的。”
韓廣臉上依舊帶著悠然的表情，對於自己的研究成果，他相當滿意。
超弦理論很難，即使是在如今的人類文明中也並非大多數人都有詳細了解。
作為結合了廣義相對論和量子場論的產物，超弦理論將構造它們的數學工具也一同吸收了，包括黎曼幾何、群論、拓撲學等等。
挑戰這個宇宙中最艱難的理論之一，然後找到了超對稱粒子，並且進一步完善這個理論。
相較於幾百年都近乎毫無進展的高覽，韓廣做出的成就確實要比他強得多。
“恭喜。”
被江越捧在手掌上的毛線球甩了甩尾巴，緊接著李恒就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在超對稱粒子被發現之前，大統一理論中的另一個預言已經被率先證實。”
那是一個很討厭的預言，比起熱力學第二定律預言的熵寂還要討人嫌。
“我想聽聽你這個唯我獨尊的魔頭對此的看法。”
韓廣臉上的悠然表情略微變化。
這個預言在兩百年前被證實之後，人類文明每年的自殺人數都有了明顯的上升，參與大角星生死遊戲的玩家都多出了不少。
韓廣轉頭看向宮殿之外，那些見習神明還在大角星的神明戰場之中戰鬥。
就在此時，他們之中就有某一個的體內多出了一對正電子與電子組成的電子偶素，一個氫原子內部的質子永久地消失在了這個宇宙之中。
質子衰變。
在大統一理論的預言之中，質子不再是穩定的粒子，而是可以衰變為質量更輕的正電子。
在天狼星，除了尋找超對稱粒子的高能粒子對撞機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實驗項目，也即是尋找質子衰變。
這個實驗室是一個巨大的水池，在過去的幾百年裏，質子衰變的周期下限從10^35年一路增長到了10^45年。
用於驗證的實驗室也從最初隻裝了幾萬噸水的水箱，增長成了重達數十萬億噸的大號水箱。
兩百多年前，韓廣在天狼星建造了一個全新的超大型實驗室。
內部總共裝載著超過百億億噸的水，幾乎相當於地球的海洋總質量。
其中總共有超過10^48個質子，在經過了十幾年時間的持續檢驗之後，最終確認了質子衰變的事實。
10^48年，與一個地球質量的黑洞壽命相近，一個相當有趣的巧合。
雖然很久很久，遠比宇宙現在的壽命還要長得多，但質子衰變給這個宇宙帶來了一幅新的終末圖景，不同於熵寂的另一個結局。
質子衰變這一事實也讓支持記憶永生流派的人從少數變為了多數，在文明中占到了絕對的上風。
永生必然與特修斯之船結合在一起。
質子衰變讓每一個智慧生命都將在遙遠的未來更換自己體內的物質，即使擁有了精確操控每一個原子的能力也是同樣。
沉默了片刻之後，再次露出了悠然的放鬆表情，韓廣很自然地開口回答道：
“【人】隻是某些有序物質上承載著的一段特定的記憶信息，僅此而已。”
這是他親自做實驗得到的結果，即使對這個結論發自心底的厭惡，他也不能罔顧事實否定它。
在這個宇宙裏待了幾百年，他的世界觀終究還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