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奇拋開這些雜念，目光看向桌上的智能手機，微微動了動嘴。
在智能手機中的記錄裏，他看到了這個名為龔泉的遊戲玩家攻略一世紅顏遊戲的最大動力。
不僅是為了那個來源神秘的大單子，更多的是為了那個都市傳說。
傳說中，第一個打出某種通關結局的玩家，會被帶往遊戲中的世界。
這也是孟奇有些不理解的地方，這顆渡世寶筏地球比起下層遊戲世界強大太多了。
明明身為上層現實的居民，是天意、命運一般的高層次存在，卻向往著去到更弱小的下層世界。
孟小奇見狀解釋道：
“啊，你是說這個龔泉啊。”
“渡世寶筏地球上的人類和另外兩座真實界的生靈不太一樣，空有強大的力量卻沒有對應的智慧。”
“他們的身體隻能被動地接收外部世界龐大的能量與信息，自身的思維能力卻和一個位於最底層現實的普通凡人差不多。”
孟奇聞言明白了，這是意識與身體的區別。
普通地球人能感受到的信息隻是自身肉體能容納的全部信息的很小一部分。
數十萬億細胞、細胞內部的細胞器與基因鏈、體內數百萬億的共生細菌、還有更底層的微觀粒子。
這些都是人的意識所無法體驗的，人真正能掌控的隻有自身的一小部分。
居住在渡世寶筏地球上的人類，他們的身體很強很強，每一個人都掌握著彼岸者等級的強大力量。
但他們無法意識到自己身體擁有的強大力量，實際能體驗到的世界與真正的普通凡人也沒多少差別。
單純從自我意識的層麵而言，居住在渡世寶筏地球的上層人類，與位於最底層現實的凡人是一樣的。
他們的力量無比強大，他們日常的一言一行、在遊戲中的一舉一動，都能在無數個世界中造成巨大的影響，為無數文明帶來可怕的災難與不可思議的神跡。
但他們自身卻無法體驗到這一切，也沒有能力去驗證這一切。
顯示器屏幕上的王思遠此刻目光微微閃爍，低頭看向自己身旁的那本數學書。
“掌控著具有神靈力量的強大身軀，自身卻是蠢笨無知的凡人啊……”
創造出這樣的一個世界，或許也是那個人意誌的投射。
愚蠢的神算是真正的神嗎？
一個連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力量都無法以自我意識完全掌控的神？
渡世寶筏地球位於第3層現實世界，這裏的居民是強大的上層敘事者。
但他們卻並不比位於底層現實的渺小普通人更有智慧。
不僅是智慧比不上，甚至連生活水平都比不上。
居住在這顆上層地球的人類，他們體驗到的世界遠比下層現實的許多居民更無聊、更壓抑、更痛苦。
渡世寶筏地球上的人類玩家向往著去往那些多姿多彩的下層遊戲世界，向往著更美好的人生體驗。
名為龔泉的遊戲玩家離開地球進入了真實界，他掌控的力量其實並沒有絲毫提升，改變的隻是他自身的主觀體驗。
這樣的變強過程是一個掌握自我存在的過程，就像是從碳基生物到暗物質生命體、再到黑洞生命體的變化。
眼見孟奇和孟小奇四隻眼睛都盯著自己，仿佛想要探究什麽似的，王思遠笑了笑道：
“一點突然升起的想法，你們不用在意，就當作是來自神的啟示好了。”
“孟奇，其實現在的我跟之前的你並沒有多少區別，都是被某些更強大生命體的意誌控製的存在。”
“但我仍舊認為，更高層的現實世界比下層世界更好。”
孟奇雙目微凝，發出極低的輕語：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明知道自己隻是他人意誌的投射，卻並不在意，甚至還樂在其中。
“我的想法很簡單，因為『主不在乎』。”
“我們現在所在的Level 3現實世界是這個宇宙自然狀態的上限，這是來自於道尊的限製。”
“但這並不是神的力量極限，祂是與道尊同等級的存在。”
“越是上層的現實世界，兩個層級之間的體量差距就越大。”
“渡世寶筏地球上的人類會羨慕下層遊戲世界居民豐富多彩的人生，那是因為他們無法掌控自身的力量。”
“但比Level 3更上層的現實世界卻不一樣，那裏的一切都是神的心象世界。”
屏幕中的王思遠伸出手掌，指尖慢慢地探出屏幕，按在了桌上的智能手機上。
屏幕亮起，呈現的景象是一顆水藍色的星球。
隻不過這顆水藍色的星球沒有燈光閃爍，沒有大氣流動，也沒有人類活動的聲息。
“我們太弱了，比塵埃和灰塵還要弱。”
“你如今回頭看看最底層的世界，看看這顆根本不會動彈的靜止地球，你會對這顆星球有什麽有關於利益上的想法嗎？”
“更何況……”
王思遠關掉屏幕，手掌慢慢地縮回到屏幕裏。
“孟奇，你能出現在這個世界裏，本就是被選擇的結果。”
“感受一下體內那顆紅球，你現在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彼岸者了。”
孟奇聞言閉上了眼睛。
沒錯，貨真價實的彼岸者。
他能切身地感受到，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就像是顯示器屏幕上不斷被刷新的畫麵一樣，每時每刻都在被全新的孟奇所替代。
肉體隻是一閃即逝的外殼，在時間的洪流中不斷被新生的複製體所取代，體內那顆永恒不朽的紅球才是他的本質。
“等你做好了準備，就繼續向上攀爬吧，通往上層的電梯會隨著你的心意而為你打開的。”
“我們的神正在上麵等著你呢。”
哢嚓一聲，一陣雪花斑點閃過，屏幕上王思遠的影像消失不見，重新出現了《一世紅顏》的遊戲畫麵。
待到王思遠消失之後，一身粉色西裝的孟小奇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臉上嚴肅的表情盡去，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總算是走了，這女人最近是越來越邪性了，大概是因為跟她的神失聯的緣故。”
“孟奇，我可跟你說啊，別聽她說的，還什麽主～不～在～乎～”
他說這幾個字的時候聲調明顯變得陰陽怪氣的。
“咱們誰也不知道更上層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情況，你要是不想去的話也沒關係。”
“反正誰去不是去？地球上有句話說的好，你不幹有的是人幹。”
“紅球這種東西又不是什麽不可再生資源，等其他的孟奇從下層世界爬上來之後讓他們去冒險不就行了。”
“你就在這地球上開開心心地住著，咱們兩兄弟每天泡泡妞喝喝酒，一起為咱們爹娘盡孝，小日子過得不也挺舒坦的？”
孟小奇喋喋不休地勸告著，結果說了半天卻發現孟奇沒點動靜，不由地狐疑道：
“喂，你到底聽到我說話沒有？”
孟奇半睜開眼睛，顫抖著嘴唇，表情無奈地道：
“你知道以我現在的力量在這個世界的環境裏每呼吸一次需要耗費多少能量嗎？”
“你知道這個世界的人自然釋放的熱輻射都足以把什麽金皇、魔佛給弄得半死嗎？”
一口氣說了這麽一長串話，孟奇的臉色變得有些發青，看起來就像是缺氧一樣。
沉默了片刻後，他才道：
“簡單來說，我肚子餓了。”
……
夜。
孟奇獨自一人站在無人的公交站台上，身上披著灰色的大風衣，口中叼著一根草莓口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
孟小奇這貨每天都有跟美少女約會的任務，白天抽空來找他這個從下層世界爬上來的兄弟，晚上又得去陪女朋友了。
好在這貨確實很講兄弟情義，把身上帶的錢全塞給了他。
吃下了這個世界的一頓豐盛大餐，現在他的身體已經能在這裏自由活動。
雖然還算不上健康，但至少不會像是奧特曼一樣，三分鍾就沒電歇菜。
啪嗒！
雨水濺射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更密集的雨水聲，公交站台前的凹坑中很快就積聚起了一個小水坑。
透過那被雨水拍打得模糊不平的水麵，孟奇看到了另一個身披黑色風衣的人從他身後緩緩靠近。
他沒有回頭，仿佛自語一般低聲道：
“你來了。”
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走到他身旁，輕聲回道：
“是的，我來了。”
他的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具體麵容，唯一能看到的是那長滿了紛亂胡茬的下巴，看起來這人是個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你本不該來的。”
孟奇低聲一歎。
他和孟小奇所在的地區治安很好，官方警察力量很強大，不是這個人應該來的地方。
“可是我已經來了。”
下巴上長滿胡茬的男人發出略帶笑意的沙啞聲，雖然疲憊，但卻藏著顯而易見的驚喜。
孟奇微微側過頭，看向身旁的黑衣男人低聲道：
“齊師兄，你在這顆星球上冒著生命危險做了這麽多事情，又能起到什麽用呢？”
“一個如此強大的神，又怎麽會在乎我們這些下層世界中塵埃一般的存在。”
齊正言微微抬起頭，露出了帽子遮掩下平凡滄桑的臉龐。
“王思遠和你說的吧。”
“她從那個人身上看到的是神性，一個痛恨愚蠢、追求真理、以絕對平等的視角看待世間萬物的求道者。”
“所以她把那個人當成是神、是上帝、是道的化身，並非是傳統宗教中那些人格化的神，而是真理的象征。”
“『主不在乎』便是此含義，她認為那個人就和天地自然本身並無區別。”
“但我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齊正言雖然臉上滿是風霜痕跡，但精神卻相當好，顯然孟奇出現在這裏讓他感到相當高興。
“他想要毀滅那些討厭的東西，他想要讓我們這些他感興趣的人逃過這場末劫，這可一點都不像是不在乎。”
“至於平等地對待世間萬物……我認為王思遠的理解是錯的。”
“那個人並非是站在一個神的立場上俯視萬物，從而得到了萬物平等的結論。”
“與此相反，他是站在渺小的人的立場上仰視天穹。”
“他想要做的是將天上的星星拉到地麵上，就像紙片人保護法一樣，把人類從萬靈之長的座位上拉下來，落到與地麵上的塵土在同一個層級。”
“人、人類文明能墜落塵埃，那麽神為什麽不可以？”
孟奇凝神思索，回憶著王思遠說過的話，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奇怪的場景。
『一個麵貌模糊的黑影坐在長桌一側，麵前坐著的是三清、佛陀、人皇等等一大群彼岸者。
這個黑影一臉囂張地道：
“哎，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誰。我的意思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垃圾，包括我自己。”』
嘖，為毛一個看不清臉的黑影也能看出囂張的氣焰啊。
他搖了搖頭將這個奇怪的場景甩走，道：
“把所有高高在上的東西都拉到地麵上，把一切宏偉的、偉大的事物都打成毫無價值的塵土？”
齊正言點頭道：
“是，這就是我的想法。”
“看似高高在上、如同天意的彼岸者，在更強大的存在眼裏也不過是渺小的塵埃，彼岸者和草履蟲沒什麽區別。”
“那麽，對於道尊這樣更高層次的存在，或許也是同一個道理。”
“人與神的概念是相對的。我們眼中的神，在更高層次的神眼裏也隻是渺小的人。”
孟奇微微點頭，他也認為齊師兄的想法更合理。
“還有一個問題。”
“齊師兄，你的那個紙片人保護協會……”
紙片人保護協會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邪教，而是成為了在這顆星球上名聲響亮的恐怖組織。
過去一年裏因為這個恐怖組織而死的人超過五十萬，受到影響的無辜人類平民更是難以計數。
齊正言抬起手止住了孟奇勸說的話語。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不能回頭了。”
“紙片人保護法保護的是世界上每一個生靈的主觀體驗。我造成了那些人主觀體驗上的死亡，那麽自然是有罪的。”
“我不會離開，如果這個宇宙最後被終末節點毀滅，那麽我會和那些死去的生命一起消失。”
孟奇頷首同意，他從口袋中抽出一支檸檬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遞給了齊正言。
“我那兄弟孟小奇畢竟不是武者，無法理解我們的想法。”
接著他又突然搖了搖頭笑了一聲。
如果換作是他，過著每天和美少女們約會的快樂生活，在這無憂無慮的溫柔鄉裏待得久了，估計也沒有魄力再去往那些完全未知的世界。
所以，既然決定了要走，那就要趕緊走。
“齊師兄，希望時間永遠不會被終結，希望你我未來還有再見之日。”
“珍重。”
銀白色的金屬電梯在身後出現，門扉緩緩開啟，孟奇揮了揮手便轉身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