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樣決定了，下個月放了暑假咱們就去海邊度假。”
“偷偷告訴你，我買了一件很性感的泳衣～”
李恒看著屏幕上的文字，這還真不是在玩梗，對麵的女生恰好用了幾十年前的老電影頭文字D裏的名言。
雖然沒發生電影裏那麽狗血事件，但結局倒是差不多。
過去的地球人李恒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奇怪的腦花子。
一眼掃過他最初誕生之時所在的這顆地球，李恒將目光轉向了幾千公裏外的另一座城市。
城市中心有一座外表精致光滑如同圓柱體的黑色大樓佇立，靜止的古戈爾科技總部。
頂層的會議室中，耀眼的星空中有五座黑色石碑，上麵書寫著五個鮮紅色的數字。
古戈爾科技的會議模仿了EVA中SEELE組織的形式，這應當是有意為之。
SEELE，在德語中是“魂”的意思，或者用另一個翻譯為“全靈”。
在神學領域，它則有著“魂之座”的含義，指的是神話中那個被撕成一片片的神。
人類一開始就有神性，也就是靈魂，但這個靈魂並不完全。
每個人的魂都隻是一部分，全部合起來才能成為一個神。
在EVA中的人類補完計劃僅僅局限於一顆星球上的幾十億人類，古戈爾科技的會議借用了這個景象，暗示的卻是有窮的人與無窮的神。
一切有限的凡人都融合為一個無限大的生命體的一部分，這就是人類最終的補完。
在地球人李恒的記憶中，他第一次看到人類補完的情景時內心感受到的是“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全人類身體溶解變成橙汁融合為一體，每個人在甜蜜的死亡中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見的人，實現了自己一直想要實現的夢想。
那個SEELE組織也像個神經病，搞出這麽一大堆奇葩事情，就為了把人類一步步引導向滅絕，也不知道圖個啥。
怎麽看怎麽不正常的奇怪結局，這不單純就是全人類被毀滅的垃圾結局。
按照EVA中的說法，就是那時的他還有著“心之壁”，從內心拒絕補完，拒絕與他人融合。
但以他現在的視角來看，無論有沒有心之壁，無論是自私還是無私，人類補完都是殊途同歸的結局。
世界上最貪婪最自私的人，他無差別地掠奪一切、吞噬一切，不擇手段地變強，尋求絕對不死的永生。
這樣貪婪自私、眼中隻有自我的人，他最後所能抵達的終點也是人類補完。
無窮領域的魅力在於，它包含了一切有限的可能性，世間有限的人與物都能在那裏找到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存在。
這與傳統的宿命論不一樣。
在宿命論之中，常常會涉及到時間成環之類的設定，已經發生的一切都被不可逆轉的因果所固定。
但無窮作為所有凡人共同的終點，它並非是某個固定的有限的好結局或者壞結局，它隻是無差別地包容了一切可能的結局。
身為有限的凡人，大可以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改變那些不喜歡的遺憾，選擇自己想要的結局。
沒有什麽命運、因果之類的神秘的力量會來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但無論有限的凡人抵達了哪一個結局，這個結局都隻是已經存在的無數個結局之中微不足道的那一個。
有限的凡人並沒有開創什麽新的幸福未來，也並沒有改變什麽不可挽回的悲劇過去。
在超越他們有限視野的未知之處，無論是他們喜歡的好結局，還是他們不喜歡的壞結局，都已然存在。
無窮的力量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東西，就是單純的龐大。
因為太過龐大，龐大到包容了一切有限的可能性，所以成為了所有凡人共同的終點。
“諸葛昊、王凡天、米月……”
李恒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古戈爾科技的靜止紙片人。
這些人全都是他腦海中的一部分，並且遠比他們自己還要更了解自己。
不僅是大腦中的記憶與人格，他們皮膚上的一絲褶皺、身體內的共生菌群，每一顆細胞、每一段基因、每一顆原子的信息。
這些人全都活在他的思想之中。
他現在的記憶已經膨脹到了一個很可怕的數值。
一個比梵天養殖場還小的靜止小宇宙，所有人的人格思想加起來都比不上他的一絲念頭。
李恒沒有去關注林離和季鴻在這個小宇宙畫卷裏留下的空缺之處。
那些痕跡其實並不重要，即使他們兩人都在紙片人的記憶中留下了不少信息，對他來說也沒有價值。
很簡單的道理，一個完整的地球人的身體容納著幾十萬億個細胞與千億億億數量級的原子。
但他們說的一句話、留下的一段字句，容納的信息量才不過多少？
同為容納著連續統的生命體，這兩人在離散世界中殘留的那一點痕跡相較於他們本身實在是微不足道。
用這麽點信息去揣測他們的本體，比盲人摸象還搞笑。
對於李恒來說，能用來推測季鴻和林離的信息的隻有幾件東西。
其一是季鴻扔給他的那隻白色蚊子，這東西讓他的意識克服了身體的惰性，展現出了一絲絲本體的力量。
這隻白色蚊子與他的本體融為了一體，並且讓他的身體長大了一點點。
因此在他融合白色蚊子之後，其他人眼中所看到的李恒，他腦袋裏的那個虛無空洞就又比之前大上了那麽一點點。
其二則是門之匙和其他林離的身體零件，這些零件同樣容納著連續統。
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物對他都沒什麽用，包括那些跨入了無窮領域的神之屍體。
有限的凡人認知中類似於“季鴻”、“林離”的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隨手就能捏無數個出來。
視線移動，凝固的小宇宙畫卷向後翻動，億萬張靜止銀河係的畫卷被一翻而過。
時間點來到李恒誕生的六年以後，距離古戈爾科技總部幾千公裏外的另一個地方。
這裏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同時也是貧富差距相當大的地方，現代化的科技城市與落後的貧民窟混合在一起。
某一處貧民窟裏，手中牽著獵犬的高種姓富人老爺麵容慈祥地來到了這個充斥著破爛房屋、街道上堆滿了髒亂的雜物、到處都是流浪貓狗的地方。
他大發善心地為這個住滿了底層貧民的黑暗地方帶來了些許希望和光芒。
富人老爺手中牽著的獵犬們有著一身光滑柔順的皮毛，仆人們穿著體貼得體的服裝，為這些身價比自己全副身家還要高的名貴獵犬們送上美味的牛排。
滿臉慈祥的富豪老爺，麵黃肌瘦、排成長隊、爭搶物資的貧民窟窮鬼，還有一旁大口啃著牛排的名貴獵犬。
兩個衣不蔽體的流浪漢伸著沾滿了汙泥的肮髒的雙手想要爭奪獵犬口中香噴噴的牛排。
他們的臉上帶著貪婪和渴望，但他們其中一個的胸口位置已經濺起了一捧血花，另一個的胸膛更是已經碎成了一團肉渣。
從仆人手中電磁步槍射出的子彈已經將這兩個不懂得敬畏富人老爺的貪婪窮鬼打成了篩子。
還好此刻的這兩個流浪漢不會真的死去，死掉的會是後麵那些畫卷上的複製體。
富人老爺、持槍仆人、名貴獵犬、貧民窟窮鬼，他們在李恒的視角看來都跟那塊牛肉沒太大區別。
同為被時間束縛著的紙片人，隻能靠著記憶永生才能讓克隆的複製體取代自己活下去。
明明都是些同樣一無所有的凡人，卻還要分出那許多的上下等級。
但是說他們自私也不太對。
畢竟從客觀視角來看，他們費勁心機地從他人那裏奪來的一切都不過是給未來的複製體做嫁衣。
一個又一個克隆體無私的接力之下才有了他們的人生，這種純粹的利他行為應當是值得讚賞的。
隻能說，一切都是世界的錯。
“小吃貨還有點小聰明，知道讓那些流浪漢先上去試試水，不然應該還沒遇到我就先掛掉了。”
“嗯……如果我不是選擇了阿基裏斯的外貌，現在的我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李恒心中轉過這不太著調的想法，看向躲藏在遠處的垃圾桶背後暗中觀察的小身影。
這就是他要找的那個紙片人。
純白色的發絲因為沾染肮髒的汙泥變得灰不溜秋，幹瘦的身體披著一件幾乎拖到了地上的破舊大衣。
臉上烏漆麻黑一片像是畫了個煙熏妝，唯一比較特別的粉色雙瞳被額前的灰色發絲遮掩，沒有什麽引人注目的地方。
乍一看起來不像是小孩子，更像是一個流浪的幹瘦老人。
靜止的畫卷不會運動，畫卷上的紙片人隻會維持著永恒的靜止狀態。
躲在垃圾箱背後暗中觀察的阿基裏斯永遠也不會意識到，有一個超脫時間之上的人正在看著她。
她的生命隻會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注視著獵犬身前那塊永遠也得不到的美味牛排，想象著自己將它吃進肚子裏時無上的快樂與滿足。
“一成不變的永恒果然很無聊啊。”
李恒看向身旁的獵犬，輕聲道：
“生命在於運動。”
新的宇宙被創生，時間開始流動，靜止的畫卷翻開了新的一頁。
兩個流浪漢的身體炸開，四分五裂的手腳零件掉了一地，從其中噴湧而出的腥臭血液像是被打碎的西瓜流淌的汁液。
正在進食的獵犬受到了驚嚇，頓時扔下了身前香噴噴的牛排，夾住尾巴跑向富人老爺那裏去了。
“哎喲，我的小乖乖喲～”
慈祥的富人老爺滿臉心疼地撫摸著自己名貴的獵犬，他隨意地揮了揮手道：
“把那些不知好歹的賤民都幹掉，老爺賞給他們的才是他們的。”
沒有回應。
富人老爺這下更生氣了，他起身看去，卻見到了無比神奇的一幕，以至於他隻能用一個簡單的詞來表達自己的驚奇。
“啊？”
老爺周圍的仆人們一臉無辜地舉起手中那變成香噴噴烤牛排的電磁步槍，紛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玩意雖然聞起來挺香的，但是真沒法開啊。
“好，好多牛排！”
粉色的眼瞳中似乎有光芒閃過，腹中空空的阿基裏斯差點忍不住就要衝出當做掩體的垃圾箱。
還好理智占據了上風，以她的身體素質，在這貧民窟裏也就隻能跟沒人養的野貓野狗搶點殘渣剩飯。
“想吃就吃，我請你的。”
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幾年裏除了野貓野狗的嚎叫以外，她唯一能每天聽到的說話聲音就是這個。
“你，你是誰啊？”
阿基裏斯粉色的雙瞳警惕地盯著眼前這個黑發紅瞳的家夥，那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和幹幹淨淨的白衣服看得她一陣羨慕。
這麽幹淨漂亮的孩子，她從沒在貧民窟裏見過，肯定是哪個富人老爺家裏的。
因為從小髒到大，她甚至沒發現眼前這張臉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我是你的未來，你是我的過去。”
“我現在逆流時空回到了過去，你這麽想吃牛排，那我就滿足你的願望好了。”
李恒伸出手掌，一塊烤好的牛排漂浮在掌心之中，散發著無比誘人的氣味。
這是實話。
將自己的思想補完的李恒將會占據所有凡人可能抵達的未來。
所有人的終點都會是他，阿基裏斯自然也不會例外。
“什麽逆流時空……還有未來？”
從沒上過小學的阿基裏斯眼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和迷茫。
她的詞匯量還停留在幼兒園小朋友的水平，隻知道一些很日常的簡單用語。
但緊接著她就不再關注這些，被眼前的牛排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你說請我吃的！”
她的直覺沒感受到危機感，這漂亮得不像人類的家夥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壞人。
空****的腹中食欲上湧，阿基裏斯一把拿過牛排咬了一大口，眼中閃爍著無比幸福滿足的光芒。
在忍饑挨餓的時候，食欲能得到滿足便是最大的幸福。
“開心嗎？”
“嗯！開心！”
“是嗎，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