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從這院子裏出來,趙蠻想起前一天才答應餘淼淼的話,作為妻子她有知道他在做的事情的權利。

他突然停住腳步,道:“南地潮熱多雨,蟲子也多,不比宋遼邊境,不能直接睡在地上。這些東西是為兵將準備的。”

餘淼淼本來在遊神,哪裏知道他突然停了,這一下差點直接撞在他身上,趙蠻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肩膀,要是叫她再流鼻血了,倒黴的還是他自己。

“看路!不會走路,我背你。”

餘淼淼差點被他氣死,什麽叫她不會走路?誰知道他走著走著就停下來了。

她隻小聲問了句:“兵將?是你的……私兵?”

要是行軍,用這樣的繃子做床,的確比直接躺在地上強的多。

趙蠻點頭,沉聲道,“我為叛王,他們被定為叛軍,沒有活路。”沒有活路,就隻能一條路走到底。

餘淼淼心中有底,趙蠻有私兵的事,本來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本就是戍邊領兵打仗的,以軍功封王,經營多年,在軍中怎麽可能沒有親信?

就是有多少數量,這些人又安置在哪裏,他以一己之力養兵又作何用途?

這些餘淼淼不想,也不敢多問了,一個謀反被流放的王爺,手中還有私兵,若說沒有企圖,誰都不會相信。

見餘淼淼沉默不語,趙蠻將她頭上的紗簾掀開了,這女人雖然有時候做些蠢事,但是腦子轉的很快,趙蠻直視著她:“怕了?”

餘淼淼瞪了他一眼,是怕,不過更多的是驚,“以後的事,現在提前怕也沒有用。真有那天再說吧。”

當初要嫁給他的時候,她就考慮到了這最差的情況,若有朝一日,他真的謀反,她跟他捆在一起,根本逃不開。

突然手中一緊,麵前的簾子又被放下來了,手被攥得更緊,兩人不再說話,大步朝前走去。

走不多遠,隱隱聽到一陣爭論之聲,隨風飄來,“宋遼”、“談和”、“歲幣”這些字眼。

趙蠻眉頭一蹙,帶著她循聲而去,兩人站在一座假山之後,聽著不遠處的草地上一群學子論政。

此時正到激動之處,十多個學子正論得麵紅耳赤,口沫橫飛,有幾個政見不一的,若非還有文人的斯文之心,隻怕都要打起來了。

原來是房陵書院的學子正辯論當朝局勢,宋朝以文治國,對文人十分寬厚,坊間談論朝政之風甚濃,當今科考也有論時政,書院之中這樣的論政,也是尋常課目。

今日這十多個學子,正是談論宋遼之和。

“年年征戰邊境民不聊生,軍耗極大,現今雖需賜予歲幣於遼、夏,但我大宋國富民強,這些錢財不足軍耗十之五六,以這些錢財換得國之安寧,何樂而不為?”

“我大宋年年敬獻,大宋國威何在?若是逐年索增,應還是不應?現在軍費開支,國庫尚能應付,如今之和,以錢幣供遼人養兵,等他們日益壯大,大宋危矣!”

“戰?大宋哪有強兵以抗遼人?”

“不戰,搖尾乞憐,有失風骨!”

“……”

兩方學子已經站起來,隻差指著對方的鼻子互罵了,一邊說“貪生怕死,搖尾乞憐。”

一方回應,“不自量力,因小失大。”

這時,在最前方,與兩邊學子對麵而坐的白衣男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場麵頓時安靜下來。

一學子躬身道,“還請先生裁決。”

這人才緩緩道:“你們說的皆有道理……不過論政,論政,當前局勢已成定局,隻有理清原由,吸收教訓,方能為朝廷獻策。你們且說說,這和談之局的因由?”

餘淼淼認出此人的聲音來,竟然是李鵬舉。

他一說完,底下議論紛紛。

很快就有一學子道,“若是我大宋兵強馬壯,自然不需要受此屈辱,可朝廷每年拿出的軍資不少,卻依舊是弱兵無強將。宋朝疆土遼闊,能人強將不少,偏偏戍守宋遼邊境的統領竟然是廢王趙蠻,這些王孫公子,養尊處優,不過是求軍功,哪裏能真心保疆衛國。”

說完還惋惜的搖了搖頭。

“我讚成文聰的話。趙蠻隨後謀反,足見其野心,一群叛兵,哪能一心為國?為將不賢,兵焉能強?”

“若非此子好戰卻無能,惹怒遼、夏兩國,雙方本是互相僵持,就算大宋祈和,也不用付出現在的代價。”

“……”

剛才還吵得不可開交的兩邊,居然和諧的找到了出氣筒,將所有的矛頭指向趙蠻,同聲討伐,一團和氣,餘淼淼聽得有些氣息不穩,手心篡緊,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覺得酸脹的像是在冒泡。

她不清楚其中內情,但是兵不強馬不狀,這豈是趙蠻一人之責?天下兵馬都是他的嗎?馬是他養的嗎?軍費全部直接交給他了嗎?還是他真如人所言,拿了軍費養尊處優?

趙蠻若養尊處優,何以落下一身傷痕,幾乎喪命?

坊間傳聞,他六歲至軍中,迄今已有二十載,他若養尊處優,何苦到邊關戍守?北地苦寒,將這些學子丟過去,看他們能不能守二十年?

別的不說,趙蠻跟她擠在餘家的草屋裏,亦沒有絲毫的嫌棄之心,他身份尊貴,若非受過苦,哪裏會如此。

每年大宋要給別國送錢,這與他有什麽相幹呢?不給錢,遼夏會退兵嗎?

要錢,多要錢,指責趙蠻,不過是要個理由而已,就連她都不信,這些飽學之士,居然能夠說出來,鼠目寸光也不過如此。

宋遼打打停停十多年,他隻怕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現在卻一句好話都沒有……

他若沒有能耐,從年初他被流放至今,這才多久,他已經將慕容家鏟掉,又將張家的財物收入囊中。可打仗又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她看向趙蠻,卻見他麵不改色,目光凝視著這群學子,滿是嘲諷。

她的手一動,就被他握得更緊了,他垂下頭看向餘淼淼,餘淼淼也揚著頭看他。

突然他取下她的帷笠,摸了摸她的頭頂。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餘淼淼不解其意,也不想去解了,她心裏酸澀,將臉靠在他胸前了,趙蠻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頂。

這時,李鵬舉淡淡的問,“依照你們所見,如若策論題目為宋遼談和的原由,隻需要提交兩個字‘趙蠻’即可?”

眾學子悻悻不言。

“雁卿,我且問你,朝中涉及兵馬的都有哪些?他們與在外的將領有什麽權責?”

一個學子站起來,道,“有樞密院和兵部,樞密院負責調兵,兵部掌管武官選用獎懲及兵籍、軍械糧草、軍令……在外將領隻有領兵之權。”

這人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已經意識到其中的問題所在,區區一個在外領兵的王爺,還沒有這麽大的本事決定戰和。

李鵬舉失望的掃過眾人,不緊不慢的問:“依諸位所見,朝廷處置趙蠻,或是將他交給遼、夏,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由趙蠻去賠償就好了,去歲太子殿下也提過此意見,卻被遼、夏否決,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何?”

底下鴉雀無聲,有幾人麵紅耳赤的垂下頭來。

餘淼淼聞言更是心酸不已,頭拱在趙蠻胸前,手扯著他腰間的衣服,這兩處都被她篡的皺巴巴的,將趙蠻交給遼、夏,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不管哪朝哪代,還是哪個部門的當權者,都是如此,遇到難題就推出一個人來頂缸,趙蠻就是大宋的臨時工,被他們推的理所當然,呸!

要是換餘淼淼,她覺得她也要反了。

有人竊竊私語,“遼、夏本就貪婪……”

“一個行兵打仗的王爺,還沒有這麽大的權利決定兵強馬壯與否,也沒有本事決定戰和之事。國事、朝堂事,遇到問題的根由,從來就不是某一個人之故。”李鵬舉頗為語重心長的道。

他們之後又說了什麽,餘淼淼沒有聽見,她被趙蠻帶走了。

餘淼淼對李鵬舉的說法還是比較滿意的,也許這正是趙蠻跟他交好的原因所在,隻要他能公正,不給趙蠻扯後腿,不時能夠引導幾句,也許在房陵,大家對趙蠻會寬容一些。

文人一支筆,一張嘴,在大宋還是很有影響力的,讓他們亂說,總歸不好。

今天突然聽到這些事,餘淼淼的心情不怎麽好。從書院出來,隻默默的跟著趙蠻上了馬車。

路過一家藥店,他突然讓車夫停下車來了。

“邱大夫的藥都燒光了,我去拿點藥,速去速回,你在車上待著。”趙蠻交代了一聲,就迅速的出去了。

餘淼淼點點頭,透過車窗看他進了藥店,百無聊賴的趴在窗邊打量街景。

突然有個尖利的聲音指著餘淼淼道,“二娘子,婢子看見害人不淺的餘家娘子了!”

一頂轎子在馬車邊走過,從轎子裏傳出一聲嬌叱,“這個賤人在哪裏?”

“二娘子,就在一邊的馬車上。”

“快停轎!”

餘淼淼暗歎一聲,還真是冤家路窄,這才沒分離多久呢,又碰到了。

這連二娘子沒有從轎子裏出來。不過她身邊的丫鬟這一叫嚷,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注視。

餘淼淼壞心的想,不知道是不是被蜜蜂蜇的不能見人了?

這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連二娘子人隻在轎子裏,直接吩咐身邊的丫鬟、婆子,“前麵不遠就是府衙,湘琴,你去給府衙遞狀子。還有,蘭馨,你去,把昨日沾了草汁的衣物拿來,當做證物,還有大夫也一並叫來,直接去衙門。你們幾個圍著馬車,別讓人跑了。”

湘琴、蘭馨?

餘淼淼掃了眼被點名的兩個丫鬟,居然用她大伯娘和娘的名字給丫鬟取名,多半是那個宣紙的主意了。

都拿名字做文章,還真是想到一處去了。就不知道有沒有用餘家其他女眷的名字來命名的。

連二娘子說完,就有兩個婆子衝著馬車來了,站在馬匹前麵了,生怕餘淼淼跑了。

這個連二娘子出自連家,連家以女人立足,她們宅鬥什麽的,自然也不再話下,連二娘子就說的有理有據的……

餘淼淼歎了口氣,自家還沒後院、沒女人呢,就先跟外麵的人撕起來了,她今天心情本來就不是很好,這會就有人送來給她出氣。

隻是她向來不喜歡無意義的口角之爭,打人就得將人打痛,不然別人記不住,總當她好欺負。

再說,這連家送了個女兒給通直郎,就算是搭上了太子了,她剛才可是聽見李鵬舉說太子要將趙蠻送給西夏和遼國……

不光皇帝喜歡連坐,她心眼小,也喜歡連坐,要怪就怪連家選擇了太子。

餘淼淼迅速決定,連家怕什麽,她就衝這下手,連家想要靠女兒拉關係,也得看她答不答應……

車夫苦著個臉,在車外對餘淼淼道:“夫人,你跟這貴人有仇怨,可別弄壞了我的馬車啊,還有我這一天還得跑幾趟車養家糊口呢,我也是小本買賣……”

餘淼淼回道:“若是壞了我照價賠償,也不會耽誤了你的買賣,一會我郎君回來就走了。”

那車夫“哎”了一聲,這才放下心來了。

餘淼淼隨手拿了一片棕櫚葉從車窗甩出去了,落在轎子頂上。

旋即轎子裏傳來一聲驚呼,“什麽東西落在轎子上麵了?”

一個丫鬟趕緊踮著腳,湊過看轎子頂,卻也隻看到一片黑,並不認識棕櫚葉,喏喏的不敢回話。

連二娘子想到餘淼淼的陰險,怕她又使詐,趕緊從車內鑽出來了,也戴了一個帷笠,隔著一層白紗。

她掀開驕簾,卻因為動作太急,視線又不好,那轎子門口又剛好站著個丫鬟,一雙小腳踩在那丫鬟腳背之上,身體一個趔趄,她身邊的丫鬟拉不及,連二娘子往前栽倒了,看得餘淼淼有些錯愕。

她還什麽都沒有做呢……

可,在見到趙蠻拎著藥包從藥鋪裏大步出來,連二娘子直接撲向趙蠻,餘淼淼的臉色不由自主的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