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大明洪武29年深秋十月初三,前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林沐風第二次奉旨進了南京城。不過,再入南京城,與前番心情大有不同了。
明朝初年的南京城,是一座宏偉的大城,其規模和人口,想必比漢唐時期的長安城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吧。林沐風這樣想著,步行在大明這座首都之城繁華熱鬧的大街上,耳邊傳來小商小販的叫賣聲以及街頭商號館肆中傳出的討價還價聲,身邊車馬粼粼,身著各色服飾的男女老幼貧富貴賤的人流如來如織,摩肩接踵,偶爾還有一些奇裝異服紅發碧眼的胡人或是異域人從身邊走過。抬起頭來仰望著依舊毒辣的秋日,林沐風心頭頓覺有暫時的惘然之感。
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感覺與這數百年前的大明王朝如此貼近。此時此刻,他明白,他已經無法擺脫作為穿越者那或許是早已注定的宿命了。一個來自工業文明的小小蝴蝶,盡管他並不想引發什麽蝴蝶效應,但他小小翅膀的每一次閃動,總會給這一段曆史的空間投入一塊另類的石頭,在大明這潭汪汪深水中泛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漣漪。
瓷磚運進了宮。林沐風依舊是住在第一次投宿的那家客棧裏,依舊是每日閑來無聊便信步而行,一邊瀏覽著十裏秦淮鶯歌燕舞的醉人景色,一邊等待著朱元璋的召見。可是,一連十餘日。宮裏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林沐風心裏一片淡然。既然來了,還在乎一個等字嗎?帝王之心,當然迥異於常人,但想來,此番再次宣他入京應不是朱元璋的心血**吧。
林沐風與柳若長行走在西安門外地府前街上,這裏是南京城裏最熱鬧也是商業店鋪雲集的一個街區。他們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鋪麵,用來開設大明瓷行總行。
走了半天。邊走邊逛,林沐風突然在府前街的中央處發現了一座氣勢宏大的酒樓。紅簷碧瓦雕梁畫柱,在這招牌旗號林立的府前街上,猶如鶴立雞群分外乍眼。酒樓分為上下兩層,此刻,棕紅色的大門緊閉,張貼著一紙落滿灰塵地告示:本樓出售。
林沐風與柳若長相視一笑,此處位於商業繁華中心。是開設大明瓷行總行的絕佳之地。兩人一起推開酒樓地門,走了進去。一個夥計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非常冷淡地問道,“兩位客官,可是要買本酒樓嗎?”
“嗬嗬,請問此樓賣多少銀子?夥計哥,你可做得了主?”柳若長上前去道,這種事情當然是要讓他這個精於算計的商人出麵。
“東家……”夥計向樓上呼道。
一個棕發碧眼身材高大的胡人應聲走了下來。一邊打量著林沐風兩人,一邊操著有些生硬的漢話道,“兩位,本酒樓名為沙雪,在這南京城裏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本人格裏沙是西域莎車國人,因要舉家遷回故裏所以才忍痛割愛出售——如果。兩位有誠意……2000兩紋銀如何?”
“2000兩?”柳若長驚訝地道,回頭看了林沐風一眼,眼中的疑惑深重。林沐風不太懂行情,以為柳若長嫌貴,便上前湊在柳若長耳邊小聲道,“兄長,貴點也不怕,這個位置屬於黃金地段,再貴也要拿下它!”
柳若長苦笑,“妹夫。不是貴而是太便宜了。便宜地讓人起疑。不要說在這京城,就是在濟南府。處於如此繁華地段的大酒樓也不止2000兩銀子,可他卻賣如此低價,我懷疑……”
似是看出柳若長兩人真心要買,胡人格裏沙眼中閃過一絲狡猾,上前抱拳道,“兩位不要生疑,不是在下濺賣,而是實在是在下回鄉情切急於出手,這樣吧,我可以再降百兩銀子……”
“哦,是這樣。”林沐風回了一聲,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一旁的夥計眼神閃爍,心裏更加生疑,便拉著柳若長向門外行去,“等我們商議一番再說吧。”
格裏沙咬了咬牙,轉身蹭蹭蹭地上樓而去。
林沐風兩人剛要出門,夥計湊了過來,小聲道,“兩位,想不想知道這酒樓如此低價也賣不出去的緣故?”
柳若長停下腳步,“你倒是說說看。”
夥計抬頭望了望樓上,見樓上沒有人影,嘿嘿一笑,伸出了手去。
柳若長眉頭一皺,從懷裏掏出一兩銀子塞了過去,“夥計哥說來聽聽,我們倒是感興趣的很。”
夥計喜出望外接過銀子揣進了懷裏,笑嘻嘻地壓低聲音道,“這格裏沙得罪了南京城裏的一個大人物,這大人物放出話來,誰要是盤下沙雪酒樓就是跟他作對……故而,這城中的商戶雖然都想接手,但卻沒有一個敢來問津。半年了,從起初地5000兩銀子,格裏沙的價格一降再降,但還是沒人來買。”
“哦,大人物?”柳若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夥計哥,是哪位大人物呢?”
夥計神神秘秘地伏在柳若長耳邊,“是城中的第一商戶歐陽家,惹不得啊。看你們也是外鄉人,我奉勸你們趕緊走,這可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哦。”
柳若長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拉著林沐風就走。剛跨出了沙雪酒樓高高的門檻,一個冷森森的聲音便傳來過來,“是誰這麽能耐,要盤下沙雪酒樓啊?”
林沐風抬眼看去,不遠處,一個青衣中年男子倒背著雙手站在街上,長眉朗目,身材魁梧,身後還跟著兩個隨從,居然是那曾經去益都找過自己地歐陽先生。
見是林沐風,歐陽先生也吃了一驚。陰沉地臉色旋即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程式化的微笑,拱手抱拳,“我倒是誰,原來是林生員!林生員啥時來到京城的,也不跟在下通報一聲,在下也好做東為林生員接風洗塵哪。”
說來。林沐風與這歐陽先生還屬於那種廠家與客戶的關係,歐陽家是林家的客戶。林家瓷器和琉璃在南京城的總經銷商。
林沐風淡淡一笑,也拱手道,“原來是歐陽先生,沐風有禮了。”
“林生員,走,換個地兒,在下做東與林生員好好敘談一番。”歐陽先生嗬嗬笑著。
“歐陽先生。林某還有些小事,改日再叨擾吧——對了,我看這酒樓非常不錯,想要盤下它,歐陽先生以為如何呢?”林沐風搖了搖頭,試探道。
歐陽先生臉色一變,低低道,“不知林生員買此酒樓要做何為?”
柳若長剛要說話。林沐風朗聲一笑,搶先道“歐陽先生,林某手裏有了些閑錢,便想在這京城置些產業,我看這酒樓位置不錯,哪天得空了也開個酒樓。嗬嗬。”
“哦,如果是這樣地話,在下可以回去跟我家少主稟報一聲……這樣吧,林生員請在此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來……”歐陽先生拱了拱手,匆匆而去,拐過街尾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柳若長歎息一聲,“這歐陽家真囂張霸道,人家出售酒樓還要經過他歐陽家同意……”
“兄長,咱們要在京城開總行。不論開在何處都要跟這姓歐陽的起衝突。既然如此,還不如索性就盤下這沙雪酒樓改為瓷行……”林沐風長出了一口氣。“兄長,先盤下酒樓,瓷行開業先暫緩,暫時不要讓歐陽家知道我們有在京城開店地意圖。”
“好吧,可是,妹夫,早晚他們都是要知道地,在這京城裏,我們怕是惹不起這姓歐陽的……”柳若長擔心地說。他並不知道歐陽家地真實身份,柳東陽和林沐風都沒有告訴他,他隻知道這姓歐陽的是京城大富,且勢力很大。他要是知道了歐陽家的來曆,怕是第一個就要站出來反對林沐風將大明瓷行總行開設到京城來的。
歐陽家在京城經銷林家地瓷器琉璃,生意火爆,主要就是因為壟斷,如果大明瓷行總行開設到此,歐陽家就不能享有暴利了——反過來說,歐陽家豈能善罷甘休?
林沐風歎息一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大明瓷行開進南京城,這不是他姓歐陽的能阻擋的,一切交給我來辦,兄長你靜觀其變吧。”
……
紫袍青年霍然轉過身來,淩厲的目光掃了歐陽先生一眼,冷笑道,“資同,林沐風要買沙雪酒樓?買下作甚?”
“公子,聽說這林沐風是被皇上召進京裏來的,我看,他要買沙雪酒樓也是偶然為之……”歐陽資同(就是那歐陽先生,以後稱此)小聲回道,“如果單是購置產業,奴才想公子不妨賣他這一個人情。”
青袍青年沉吟著,突然淡淡一笑,“也罷,資同,這事就交給你了。這沙雪酒樓就賣給林沐風,不過,那格裏沙卻不能輕饒了他……你明白了嗎?”
“奴才明白。”歐陽資同趕緊恭聲回道。
“資同,你日後多與這林沐風來往一些。據我得到的消息,此人怕是從此要走進官場了,皇上對他甚為看重,有意要讓他進東宮伴讀皇太孫……這樣也好,他做他的官,我們做我們地買賣,如果能將瓷器和琉璃的供貨量提高一倍,那是最好……”紫袍青年沉聲道,擺了擺手,“你去吧,不要讓我失望。”
“是,公子,奴才明白……那林沐風也是個聰明人,他想來已經知道了歐陽家不是他能惹的起的,公子放心吧……”歐陽資同躬身一禮,退出了廳去。
“越來越有意思了,一個小小的秀才,小小的瓷商,居然搖身一變,鯉魚要跳龍門了,有意思……”紫袍青年嘴角浮起一絲淡淡地詭笑,“阿三,去宮裏打探一番,看看皇上召這林沐風來京到底是有何意圖。”
“奴才遵命。”廳裏的屏風後麵黑影一閃,又歸於平靜。
……
歐陽資同匆匆而來,向依舊站在沙雪酒樓門口等候的林沐風拱了拱手,“林生員久等了,我家少主說了,看在林生員的麵上,這沙雪酒樓就賣給林生員了。不過,在下還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哦?歐陽先生請講。”林沐風淡然笑著。
“如果林生員能將林家瓷器琉璃給歐陽家的供貨量提高一倍,價格再優惠一成,那什麽都好辦了……嗬嗬。”歐陽資同哈哈笑著,“當然,歐陽家也不會讓林家吃虧的,我家少主說了,如果林生員願意轉行做酒樓的話,歐陽家必然鼎力相助,有歐陽家撐著,林生員買下這座酒樓在南京城裏絕對順風順水,生意興隆。”
柳若長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話,林沐風已經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了,“沒有任何問題,隻要歐陽家不嫌棄林家的瓷器琉璃,想要多少都可以,價格也可以再低於市場價一成,沒問題,絕對沒問題。”
歐陽資同大喜,“林生員果然是識時務的人中俊傑,好,有林生員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林生員且安心回去等候,這沙雪酒樓在下就做主盤下來送給林生員了,就當是歐陽家對林生員慷慨地回報吧。”
……
柳若長皺著眉頭跟在林沐風地後麵,忍不住扯住他的衣襟,“妹夫,你提高供貨量倒也罷了,如今我們燒製地產量大增,可是,你一下子就答應讓給他們一成的價格,長期下來那可是多少銀子啊?”
林沐風欲言又止,隻得歎息一聲,“兄長,你不是也說了嗎,我們惹不起這姓歐陽的呀。”
“這?”柳若長呆了一呆,見林沐風越走越快,漸漸消失在人流中,急急呼了一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