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底線
譚誠金擺手阻製母親講話:“你們知道清朝有個姓譚的吧,很出名,搞改革,那年出了事,譚姓家族外逃,一支改姓‘談’,談話的談,一支較分散,能避禍就行,我祖先這一支離京城遠,又跟他屬遠房親戚,得到消息後沒敢馬虎,就躲到原來的蠻夷之地來了,唯獨我們這一支保存算完整,也有些玩意和殘留的譚氏風範。”
何青屏向他探過身:“所以啊,我覺得你談吐不俗、遺風猶存,人嘛,誰都有低潮時,蓋棺才能定論,人,不能看扁誰。”後麵的話講給譚婆婆聽。
譚婆婆不住點頭稱是:“譚家後人不再當官,甘願讀些詩書,成天對著日月貓狗擺龍門陣,那強老頭子和我,一生沒去過別的省,縣城隻去過三次,死的時候,就放心不下這根獨苗苗,怕絕了後。”
譚誠金接過話:“我三十歲前,也沒去過縣城,到了那裏後才知道譚家後人有多麽迂腐,都換過幾個朝代了,還抱著老祖宗的大腿不放,還惦著那點骨氣,拿活人的東西給死人陪葬,這都信息時代了,覺得我白活了上半輩子,我爸、我爺爺,都白活了一輩子。”他向前移動凳子,“我有兒子了,媳婦卻跑了,這不等於絕後嗎?可怎麽能留住人家呢?我明白,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得改變,不管賭輸過多少錢,因為我隻知道賭能把別人的錢變成自己的錢,把更多人的錢集到一起,有了這些錢,才能讓媳婦留下,才能留下譚家的苗苗,大哥,你說吧,我能幫你做什麽?”
“不是為我做什麽,是我們之間做生意。”何青屏用力敲敲八仙桌,再敲敲靠背椅的扶手,“這樣的東西一共有多少件?”
母子倆大惑不解,特意看沈鴻濱的表情,見她微笑點頭,再相互對望,均茫然失措。
何青屏啟發道:“這裏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就有五件了。”
譚誠金脫口而出:“這樣的東西,加一起得有十多二十件吧。”
何青屏問:“譚婆婆,賣這些東西,不會惹譚家祖宗生氣吧?”
譚婆婆點點頭,又搖搖頭,感覺不好界定,強老頭子死前並沒交代過這些老家具。
“媽,你表個態呀,大哥和大姐等著呢。”譚誠金琢磨價格。
“這些東西……不管了,現在的家我做主,你們要,就賣。”譚婆婆狠下心。
何青屏“嗯”一聲:“這樣的東西有哪些,你們先口述一遍吧。”
譚誠金站起身,指著桌子說:“這裏五件,我媽屋裏有一張床和一個梳妝櫃,一個凳子,對了,床頭還有八扇屏風,我房裏有床、臉盆架,還有一把躺椅。”
“不用數了,這樣吧,天亮了,再找找看,隻要跟這桌子同一個時代的,我們都要,一共多少錢?你們說……說看。”何青屏末了轉換語氣,“你們說”是鼓勵對方抬高價,“說……說看”,暗含拒絕交易。
母子倆你看我、我看你,說不出一個打包價,譚誠金反問:“大哥,你說什麽價格吧?”
“其實,我的價格早就說出來了。”何青屏故意糾纏。
“我明白了,二萬二的賭債。”譚誠金看母親。
譚婆婆想到什麽,又不好意思出口,譚誠金催問:“你老人家做主,給大哥回個痛快話嘛。”
何青屏朝譚誠金擺擺手:“譚婆婆,是不是在想都搬走了,你們睡哪?”
譚婆婆感激涕零地點頭:“空了,沒法住。”
何青屏端起茶杯:“這個我想到了,錢都交給你,二萬二的賭債,你陪著他還錢,另外,多給五千,讓你們添新家具,再給譚兄弟五千,讓他做生意,一共多少了?”
譚誠金欣喜地說:“三萬二!”
譚婆婆眼淚直流,顫悠悠地起身:“幸虧這些東西占地方,那強老頭子才沒法把它們收到下麵去,太謝謝了,恩人哪!”
沈鴻濱站起撫摸譚婆婆後背:“你兒子如果是做生意的料,還可以跟他何哥學學,你老今後就享清福了。”
何青屏把右手伸向譚誠金:“我們成交嗎?”
他先是一怔,忙不迭地說:“成交、成交!我媽都同意了。”
何青屏對譚婆婆說:“早晨起來後先清點,後列清單,沒問題,你們在收條上簽字,我們先付一萬當訂金,找來運輸公司,全部打包上車,馬上一次性付清剩下的二萬二,至於運輸費什麽的,我們負責,你們配合就行,到時我和他再聊聊關於工作方麵的事。”暗中擔憂她會反悔。
接下來問清縣城距離等情況,又聊一陣,何青屏攙著沈鴻濱回屋,見那大黃狗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想這是一條通人性的狗。
直到運輸公司的車離開譚家,何青屏和沈鴻濱仍在爭論十三件(八扇屏風算一件)老家具的目的地。
她堅持運往申城,租間倉庫臨時存放,請漆匠把它們變成嶄新家具,新家將按它們的風格設計和裝潢,所有費用由她一個人出,為此,計劃在半年內重新購房,兩年內結婚,三年內要孩子,十年內移民,同時把老家具帶到國外。
他擔心的芭芘效應產生,偶然得到的珍貴家具,不但沒為斂財出力,還得搭上無數錢財和人身自由,對她的十年規劃,除了購新房無法也無權反對,其餘各條均以沉默表示異議。
她曆來有堅定主意,看他勉強,並不揭破,心想時候一到,隻能跟著自己走。
她開玩笑:“知道你缺資金,給你十萬,權當收購這套家具的利潤。”隻一句話,家具沒出山,市值已升至二十五萬。
他莞爾一笑,心說你想折騰,孤仙蛇精也擋不住,為一套家具,動用數百萬資金,真是錢多了燒的!
他的設想是先拿到那把成功標尺,再一起謀劃未來,與她的規劃恰好相反,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謀劃另一個人的未來,譚誠金也許是未來的一部分。
下午,趁譚婆婆去店裏,三人坐在上房前喝茶等候,譚誠金債務煩惱清空,說話也風趣起來。
“濱姐,你在申市那麽多公司,我能給你打工嗎?”譚誠金試探著問。
她抬起右手:“我來給你算個帳,你再決定是否為我工作。”屈起大拇指,“就算你一個月收入三千,房租去掉至少六百,生活費一千,零打碎敲三百,你每個月差不多剩一千,每年回家探母一次,五千要花,打一年工,真正掙的隻有六、七千元,對吧?並且不能照顧老母親,你覺得呢?”
譚誠金據理力爭:“那我再節省一些,爭取剩一半,一個月掙三千,原來想都不敢想。”
她眉頭一皺,敢情是自己把情況說得太樂觀,臉色一端:“萬一你不適合在我公司幹下去呢?用你可以,你不勝任,我也會按製度炒了你,到時,你覺得自己還能找到三千元的工作嗎?”
譚誠金才發現她的目光犀利,竟能穿透自己的心,搖搖頭:“我明白了,你給我工作,相當於引薦,能不能生存,得靠本事和努力,不過,很想試一試,這幾年,我不給母親添麻煩,她肯定覺得燒高香了。”拿眼神求助何青屏。
他本想繼續當誠實聽眾,點著香煙後不緊不慢地問:“你在縣城打工三年,覺得適合嗎?”覺得多聽比多說,得到的信息會更多,從他們的對話中,已獲得想要的信息。
譚誠金回憶一下:“覺得挺困難的!”
“想過沒有,是因為能力不足、學曆不夠,還是不專心?”他逼問。
“剛去時很專心的,我想跟能力和學曆有關係吧。”譚誠金開始麵對真實的自我。
“能力和知識都能在工作中提升,三年後,你反倒不如開始,是你心態不穩,這跟你的家教有關,上百年來,盡量不跟外界接觸,那你出去後,自然很難跟外界融洽,不僅僅是你,如果你爸出去工作,說不定還不如你,你想呢?”他想姓名說明一切,“以誠為金”,這是傳說中的道德標準,生意場上根本用不著,誠是門麵,誰誠誰傻。
“嗯,輪到我,冷不丁地的出去,看一切都像在做夢,看什麽都不真實。”譚誠金果然誠實。
“所以,你得學會利用家庭傳統的長處。”他覺得已踩上那條敏感的底線。
“長處?我感覺到的隻有百年落後。”譚誠金蹲他麵前。
他笑道:“那套家具有百年了,它落後嗎?”
譚誠金意識到什麽,苦笑著搖頭:“要好起來,我知道得靠傳下來的東西,你們看見我媽的態度了……”
“可她看不見你所有行蹤。”他跨過那條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