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原點
沈鴻濱伏在欄杆上,何青屏從後麵摟著她。
“見到我爸,跟他講大道理,他總覺得自己是最講道理的人。”她繼續補充囑咐內容。
“知道,道理要講不通,我就威脅,說把你拐到他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你是獨生女,他們隻好坐下來談條件。”他一直想舒緩她的情緒,卻收效甚微。
“才不會,他們最恨私奔,當年跟她就是私奔的,奔來奔去,奔進你懷裏,再摟緊點。”她變成怯怯的女中學生。
“他們越恨的,就是我們要幹的,有種感覺,是來抓你回去的。”他想她無兄弟姐妹,爸媽上了年紀,家業總得有人承擔。
“要抓,當年就抓回去了,比誰都清楚我無法無天。”她猛地往起掙,“哎,看見了,摟著我,別鬆手。”
他朝裏張望,想憑猜測在人群中辨認,心裏一陣彷徨,身不由己地又在這條畏途上邁出一大步,自從她去過鳳凰城,不知不覺中走了無數步,想跟她攤牌,申明不再婚,甚至想坦白白嵐,想不出更好的製動辦法來控製滑行。
“出來了。”她舉手招呼,一位珠光寶氣的富態女人舉手回應,“咦,跟我媽說話的是誰?”
“你爸唄。”他詫異她緊張到不認識爸爸。
“右邊是我爸,那左邊呢?”她指出口,牽著他過去。
那富態女人徑直朝她奔來,嘴裏念念有詞,帶有明顯的顫音,張開雙臂撲向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都想死媽媽了!”纏抱良久,在身旁男人的提醒下分開,他滿頭烏黑,目光平和。
沈鴻濱朝他叫聲“爸”,順手接過行李箱,瞟一眼媽媽身後的高個子男人,把箱子遞給何青屏。
“你的同事?”媽媽問。
“你們的女婿。”沈鴻濱毫不拖泥帶水。
“女婿!”媽媽大吃一驚,張大的嘴能自由跳進一隻青蛙,連穩如泰山的爸爸也麵現驚愕,那個男人更是表情複雜,意外、羞辱、憤怒、驚慌。
“阿姨、叔叔好,鴻濱聽說你們來,中斷重要會議,直接就來了。”何青屏分辨眼前局麵,覺得怪異。
媽媽再上下打量何青屏,拉女兒到一邊:“你怎麽從來不提啊?我的小祖宗,什麽時候開始交男朋友的?不知道我快急死了嗎?”
“你們也沒問,再說沒結婚,萬一變卦呢,到時你們更覺得我不靠譜。”她把責任全推到他們身上。
“都談婚論嫁了?這麽重要的事,高興都來不及,要知道你交男朋友,我們早過來了。”媽媽耳語道,“那男朋友長得挺精神,有事業嗎?”
“這些待會再說,把你們帶來的人請走。”她猜到他們是來逼婚的,“他要不離開,別怪我翻臉,這讓我男朋友多下不了台!”
“唉!這麽多年,怎麽突然就變了呢?真是陰差陽錯,我去跟你爸說,你隻要好好談戀愛,什麽都依你,那個小曹,當他是件道具。”媽媽不停摸這摸那。
“道具?不管導什麽,看見別的男人就煩,包括我爸。”她威脅口吻。
“不煩你男朋友就行。”媽媽樂嗬且輕快地走向呆立原地的男人們,把老伴拽一邊低語。
沈鴻濱拉起何青屏就走,扭頭喊:“跟上,別走丟了。”
媽媽朝她揮揮手:“在上麵電梯口等我們,五分鍾。”
最終,爸媽沒敢讓那“道具”上女兒的車,待他們上車,發現開車的是“女婿”,而不是愛自駕的女兒。
“真適合當導演,虧你們想得出,再逼,我就到地球另一頭去。”她餘怒未息。
“不逼、不逼,現在還逼什麽呢?隻要你們好,我死都瞑目了。”媽媽一點不生氣,笑著摸她的頭。
“你又以死相逼,哎,你見過這樣的父母嗎?自從我喜歡個女人,他們嚇得天都要塌了。”她直接挑明本該遮掩的話。
“女兒,你嘴上加門栓,好不好?”媽媽拍拍駕駛座,“她就愛打胡亂說。”
“他啥都知道,沒嫌過我,所以我就嫁給他。”沈鴻濱回望爸爸一眼,覺得已收到效果。
“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們的確搞不懂,叛經離道、大逆不道,成了十分正常。”爸爸實在憋不住,不顧媽媽的再三禁令。
“叔,她有些想法,我也受不了,但喜歡她這個勁,天王老子都不管。”何青屏接過外麵遞來的零鈔,關上窗戶,“叛逆過的人,一旦恢複正常,比正常人還正常,回頭看好多正常人,早已不正常了。”
“繞梅花樁呢?我爸愛聽道理。”她琢磨他的話。
“乍聽,有些莫名其妙,細想,他說的有道理,有點人生哲學的意思。”爸爸也拍駕駛座,“人生反複無常,上飛機前,以為是那樣,下飛機後,變成這樣,我們失職啊!”
“你們看,現在她很會做生意,從來不向任何人炫耀您,作為七零後,與同齡人相比,這是成熟表現,並且會生活,穿著得體樸素,還很節儉,十多年時光,已把她雕琢成你們心目中的女兒。”為了他們的和睦,他不吝堆積讚美。
“你怎麽了?這麽多年加在一起,都沒說過這麽多奉承話,不過愛聽。”她對他的默契配合深感滿意。
“真有你說的那麽好,那就趁早辦了得了。”媽媽明顯不喜歡別人說大道理。
“聽見沒?知道辦了是什麽意思嗎?不是結婚,是要抱孫子的意思,我這個當女兒的不重要,我生的女兒或兒子才重要,隔著代的疼愛,多奇怪的邏輯啊!”她剖開一切,要讓他跟自己一樣明白。
“不知好歹,我們不為你好嗎?沈家有了傳承,母以子為貴,那個家就歸你了。”媽媽吃過定心丸,說什麽都麵帶笑容。
“這個邏輯更荒唐,媽,我們不是帝王家,非得生個兒子來謀位篡權。”她針針見血,欲把過去留下的膿瘡全部挑開,再忍痛擠出毒根,“‘都是為你好’,每個父母都常掛嘴邊,凡是與父母想法不吻合的都是不好,我要有孩子,永遠不跟他講這句話,他有他自己的好。”
“母愛,是家庭傳統道德的根基,你盡管按自己所想去做、去生活,但不要在你媽媽麵前這樣說話。”爸爸抑製著怒氣,車裏一時充滿火藥味。
“換句話說,母愛跟父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利,是孩子永遠不能拒絕的權利,接受,就是乖孩子,不接受,就人神共憤,所有的孩子都像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都沿著父母畫好的路線走完自己的一生,要是這樣,何來傳承?如何才會有大批能傳承的人?”她隻注意說話語氣,完全不控製內容。
爸爸輕輕地呼出一口悶氣:“你說的不是沒道理,我和你媽在家庭教育方麵是失敗的,也許,很多父母在這方麵都是失敗的,用溺愛得到自己想要的兒女,社會卻失去大批優秀的兒女。”突然話鋒一轉,“既然你和小何已論婚嫁,確實解除了我們長久的擔憂,不管這種擔憂在你看來多麽多餘,我們出生時,那個時代已為我們打上烙印,不強迫你,你,也別強迫我們,我們的未來隻會麵臨一種改變,就是生到死的改變。”
她終於靜默,為爸爸深思熟慮的話,也為彼此交流出現的溝通點,找到這個點,雙方用了足足三十年。
何青屏意識到沈鴻濱的提醒很重要,爸爸確實是講道理的人,如此講道理,當初她怎麽會逼得走投無路呢?側身看她,竟發現緊盯窗外的她滿臉淚光。
媽媽伸過雙手按她的肩,又摸她的頭:“女兒,都是媽媽不好,從小不該把你當兒子,後來,你爸跟我說過無數次,我覺得委屈,再後來,我知道錯了,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母愛的自私。”
她身體開始**,從喉管裏發出間斷且沙啞的低嚎,緊接著變成無法遏製的失聲痛哭。
他鼻子發酸,騰出右手攬住她,她像淤積移動的泥,緩緩地依偎他身上,恍惚之間,他似乎已找到那個一閃一閃的原路起點。
媽媽仍在含淚絮叨,爸爸忍住淚水,握住媽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