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嚴打是什麽樣的

一九八三年的“嚴打”讓為非作歹的人後悔莫迭,讓遊手好閑的人也膽戰心驚,但在幾千畝水域的劍之晶水庫上,李朝正帶著一幫鄉親莊鄰以對生活前所未有的飽滿之情,奮鬥歡躍在發家致富的真理路上。

他當機立斷的購簍捕蝦舉動,在河蝦肆無忌憚地思**想欲之時,深水了自己的漁船,飽撐了自己的荷包。誰能和錢有仇呢?誰和錢都有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趙專注在上年年底分紅時,捏搓著一把嶄新的十元大鈔,快樂在興奮和後悔之中,自己孩子都人高馬大了才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錢,可當初為什麽不答應朝正叔一家一半呢?哪怕砸鍋賣鐵,割腎獻血也要和朝正叔同甘共苦啊。王本和張歡欣喜若狂地被孫老爹趕出了水晶行業,轉身死皮賴臉地要為朝正牽馬墜蹬。

在眼鏡行業,隨著近視眼的急劇增多,玻璃眼鏡被迫迅速普及,而水晶眼鏡則因其真假著實難辨,並因此帶來的價格上的懷疑,直接導致了它的曲高和寡。孫仕的水晶眼鏡作坊,在風光了兩年後,不可避免地進入了苟延殘喘階段。

嫡親傳人大兒子孫占,在讀了幾本線裝書後,居然匪夷所思地做起了人民教師。與子孫後代的千秋大業比,孫仕的手藝傳承顯得那麽自私自利。半親傳人思正倒是不錯,非但勤於動手,還敏於思考,不愧叫思正。

當王本和張歡在唉聲歎氣鋸繩成火般艱難地分割水晶毛坯時,思正卻不聲不響地設計改良出了放大版的切割機,並配合鑽孔定向爆切技術,一舉解決了困擾水晶雕刻前輩幾千年的粗割難題。可惜思正一直以大哥朝正為榜樣,自己攢了點又借了大表哥孫占些錢後留下一封信就跑去了北京。

別說讓其繼承衣缽了,若不是後來回來了,妹妹、妹夫非燒了他的房子不可。嫡親半親的都如此不給麵子,別人走起來就更理直氣壯了,最後隻剩下王本和張歡一時沒有去處,隻能念經撞鍾般地挨過一天是一天。不過後來,孫仕還是把他們給趕了出來。用人民教師孫占的話說,他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王本和張歡休息的那天,兩人結伴去水庫邊去撿拾野雞蛋。

春天正欲語還羞的時節,千畝水麵輕輕**漾,氤氳出柔柔、暖暖的微風,水庫兩邊黃綠相間的茅草,鬱鬱蔥蔥的包裹著生機無限。在這黃綠夾雜中間或有一窩兩窩的野雞巢。

雄雞色澤豔麗,紅、綠、黃,三原極反的顏色塗抹起來毫不吝嗇,那高昂的峨冠,輕佻的長尾,讓人不禁疑惑起野雞的命名。相對而言,雌雞則內斂地多,首先個頭就用上了小家碧玉的偽裝,其次外表栗白兩色素麵朝天地恰到好處。

據有幸暴殮過天物並大塊朵頤之輩所言,野雞不僅看起來美不勝收,吃不起也是回味無窮。不過,不管是盛氣淩人的雄雞,還是假裝不盛氣淩人的雌雞,都是雙翅一展就直飛衝天,害得眼饞心係的人們就隻能不講仁義道德地從後代身上入手。

王本、張歡早早而起,迎東而去,生生逼退了啟明星。待他們到水庫邊一看,這窩空空如也,那窩如也空空,隻有幾對野雞早早騰起,金烏一樣徘徊在東方的澄明之下。李朝正,趙專注早就近水樓台地先行洗劫了。

日日起早貪黑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卻畫蛇添足地跑來早鍛,王本、張歡鬱悶異常,他們發泄似地把水潮漲落時留下的石塊一腳踢飛或撿起遠遠拋出。

“張歡,你看這是不是花石?”年長些的王本叫著還在亂踢瞎踹的張歡。

一塊白森皺巴的石頭靜靜躺在一窪清水中,約有兩隻茶缸那麽大。

“花石,能不能換一、兩塊錢的?”年薪一百的張歡氣色活泛起來,他一直想給馬鳳買隻鋼箍團圈背後貼花的小鏡子。

“嗯,拿回去讓師父帶到天橋去,說不定能值幾包煙。”快和當年李朝正一樣齊名的大齡青年王本,隻能與煙結緣。

“我們自己去吧,師傅就知道做眼鏡,這麽差的石頭拿給他看,不要被他罵啊?”張歡建議。

“師傅常去那,認識人多,沒準價高點。”王本顯然看得遠。

二人當即議定,不再留戀野雞,興衝衝地托著那塊花石去找孫仕。

孫仕正拿著玉嘴煙袋猛敲二兒子孫山的頭,“要麽跟我磨水晶,要麽死學校裏待著。還去深圳,反天了你。”孫山哭喪著臉,老大個人被父親敲得連躲都不敢。

王本、張歡在金錢的**下,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孫仕白著眼看了一下石頭,心中的惡氣馬上喜新厭舊了。花石在金黃的朝陽照射之下倒也熠熠生輝,但一放到背陰處就白森粗糙地厲害,說是“石英”那是委屈了它,但說是“花石”那絕對是抬舉它。整個一塊,絕大部分混沌,膠乳般密不透風,細看之下才能在坑窪之處找到那麽幾絲透明,但也是膠花棉角之中密布了所泡一樣的縫縫空空。

“就知道錢,沒吃三天齋就都想上西天了。”孫仕咆哮起來,王本、張歡忙抱著那塊香煙鏡子錢拔腿而跑。

一出門,張歡就禁不住地吹噓起自己的英明睿智。王本一言不吭地走在前頭,兩人步行前往天橋。

天橋在火車站東麵,北麵是城區,南麵不遠處是105水晶礦,主體用鋼筋混泥土澆鑄,拱度有近十米高地橫跨隴海鐵路,長度連頭帶尾的近百米。

如此龐然大物,理所當然地成為晶都標誌性建築。天橋為交通要道,上麵行人如織,橋南堍靠東麵,一些口袋平鋪在地上,上麵堆滿了水晶和花石,幾個出售的人坐著馬紮背靠橋欄拉呱說家常,偶有行人停下來問個價,就抽空答理一下人家,然後接著拉接著說。

民間經營水晶千難萬險地開了頭後,一開始大家不約而同地全在105礦門口擺灘。後來廠礦領導覺得門口蹲著一群土裏刨食的農民實在有礙觀瞻,就把他們全趕跑了。由於105礦是收購大戶,那些工人常會偷偷溜出收購水晶,因此這些水晶散戶們隻得忍氣吞聲地往北挪挪搬到天橋上麵。

“師傅,您收購花石吧?”張歡衝著一個比較和藹的灘主走了過去。

“收。”灘主忙裏偷閑地斜看了一眼。他們偶爾也會投機倒把一下。

“您看這塊怎麽樣,給個價?”張歡繼續低眉順眼。

“什麽?你糊弄我是不?”灘主好不容易心心致誌,他猛地站了起來“你怎麽不搬塊土疙瘩來?”

“哎,師傅別生氣,別生氣。”王本趕快插了過去,解釋了起來。

灘主看看張歡,看看王本,又看看那塊兩個茶缸般大的花石,說道:“這樣啊。這個不值錢的,渾身上下沒個透光的地方,和石英沒啥區別的。你們真要想賣的話,給你們一毛錢去買包大前門抽吧。要不然就搬回家了。”

“一毛?我們為一毛錢巴巴地跑了十幾裏?”張歡又言語不遜了起來。

“怎麽?給你一毛錢就是看你搬這麽遠。實話給你說,這石頭我就收了多半還是要扔。”灘主說完不再理他,雙手交叉抱著往下一蹲。

“走吧?”王本叫張歡。

“我們自己賣吧,沒準有人收購。”張歡懇求王本,他答應給馬鳳買小鏡子都快一年了。

“沒人要的。”王本看看那些灘主,轉臉對張歡說。

“那本哥,你借我點錢好不?我給阿鳳買隻鏡子。”張歡鼓了鼓勇氣說。他很怕在剩男王本麵前提兒女思情的事。

“上次孫叔不是發你一百元錢了嗎?”王本倒是不以為意。

“我,我都給我媽了。”張歡說著,眼圈漸漸有點紅。

辛苦工作一年,孫仕數了十張10元新鈔給張歡。這是張歡第一次踏實苦幹賺來的錢,他把手在衣服上搓了兩下才伸手接過,一手夾著,一手沾了下唾沫象會計一樣“一十、二十”地數了起來。可老也不對,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張歡一路唱著大戲《沙家濱》回了家。

當張歡把錢遞給媽媽時,這個四十歲還不到的速成老太太手想成搖錢樹一樣哆嗦個不停:“孩他爹,歡兒長大了。”錢沒搖下,倒搖下了幾料鑽石。娘倆抱頭痛哭一番。張歡本想把錢拿給媽媽現寶,這下也不再好往回要。

“好吧,我們就賣賣看。”光棍王本善解人意地拉著張歡也坐了下來。

不成想,口袋、馬紮齊全的專業灘位無人問津,席地而坐、隨手而擺的業餘者卻多人駐步觀望。

“這賣的是瑪瑙?”

“硨磲吧?”

“分明石英啊。”

專業灘主們也前仰後合地為張歡、王本喝起了彩。

“咱走吧,人家笑話啊。”王本臉上陣陣發燒,低聲勸張歡。

“再,等等吧”張歡尷尬到紅光滿麵,不過為了阿鳳,他還能堅持。少年心事情最真。

“這個多少錢啊?”一個戴眼鏡梳著和朝正哥差不多分頭的中年人問。

“不要錢”“說什麽呢?”冷不丁地,張歡也想感覺一樣財大所粗,王本忙打斷他“您,看著給吧。”王本更前衛地想待價而沽。

“給你二十,如何?”分頭中年人倒是配合地明碼標起了價。

“……”

“行不行啊?”中年人看著張歡王本奇跡般一致地表情,追問了一句。

“哎,你看好了?”那個和藹可親的灘主過來搶生意。而張歡王本好象在比賽定力一樣,誰也不肯先合上嘴,眨下眼。

“行,行。”“行行。”還是王本人老體衰堅持不下去先說了話,張歡緊跟著少怕拳壯地附和。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水晶賣不出,石英倒成了搶手貨?錢貨兩訖後,覺得受了汙辱的專業灘主追問中年人。

“哦,這個是水膽。”中年人邊說邊把石頭舉起,迎著陽光輕輕翻轉起來。大家同一時間發現了在石頭若有若無的透明之中,有晶瑩閃亮的東西在慢慢地上下滾動,正努力地放射著霞彩四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