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朝正的文學歪論

張歡殺了人。

這個消息讓平靜幾年的村莊一時間喧囂起來,它暫時中斷了私底下《蒼生》抄襲事件的流件。這則消息給絕大多數人提供了一個表現自己高度智商的機會,大家對這件事情的確切性不假思索,反而紛紛慷慨陳辭表示起自己有先見之明。

“我早看那小子不是東西,外地人都這樣。”說這話的是馬氏宗族。

“一天到晚就知道哄女孩子。”說這話的無疑就是張歡的情敵了。

“有人生,沒人教。”說這話的人則是唯恐天下不亂。張歡的母親也已去世。

“天天就知道拍支書的馬屁。”說這話的人是前任支書的宗族。

“還天天看書學習,也不先照照自己不是那塊料。”摸慣了農具的人如此說。

“也不吧,看他待人接物不也挺好的嗎?”說這話的人也不是沒有,但話一出口,就驀然發現自己成了眾矢之的,忙堪堪地改了口。

“那正說明他的陰險”下結論的人如此信誓旦旦。

“你怎麽能同情一個殺人犯?”反駁的人更是義憤填膺。

“啊,沒有,沒有”被反駁的人一身冷汗“你說得對,有的人就是虛偽。”

馬宗聽到消息時,波瀾不驚,為官多年及這些年的風雨滄桑,早讓他練就了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鎮定。他讓馬鳳把帶回消息的王本叫來,好問清這事的來龍去脈。馬鳳此時已是六神無主,聽了老父的話,才想起來確實該先去問個明白。

王本老婆要吃油炸散子,讓王本去買。王本覺得一個人上街無聊,就拉著張歡一起打個伴。

來到散子鋪,王本不要鋪裏炸好擺放在鐵筐裏的散子,要鋪主現炸,說是老婆喜歡吃新鮮爆脆的。鋪主無法,就翻開麵板,揉麵給他現做。張歡見散子一時炸不好,就對王本說要去附近新華書店買本書,買完後過來找他。王本點了下頭,張歡就走了。

鋪主象做麵條一樣,把麵揉好後,雙手各抓麵的一頭,拉長,然後回轉,再拉長,再回轉,一團麵,就一分為二,二變為四,漸漸地細實了起來,不一會,一把散子拉好,隻是比麵條細地多,象普通的麵條再拿篦梳理過一般。鋪主把散子往油鍋裏一浸,花花地就翻起了泡。

鋪主把炸好的散子,放在鐵筐裏去了一會油,包好,遞給王本。王本接好,剛要付帳,就見張歡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本哥,你先回家。”邊說,他邊騎上支在王本身後的自行車。後麵十幾個人一邊往這跑,一邊喊:“殺人了,抓住他,殺人了,抓住他。”王本還沒反應過來,當他轉頭看向張歡時,張歡早不見了蹤影。

那群人追不上張歡,知道王本和張歡是一個村子的,就把王本押向了派出所。王本不相信張歡會殺人,提著二斤散子就跟他們去派出所說明情況。星期天派出所就一個警察在值班,他們去的時候警察正拿個小遊戲機在手裏劈叭亂按。那個警察聽到居民的報告,比馬宗還沉得住氣,方寸一點不亂,靜心靜氣地打完最後一道遊戲程序,然後才讓他們登記備案。王本交待完自己的事後,聽旁邊那群人七嘴八舌地描述,也聽得不甚明白,大意是,那群人都是新華書店的員工,他們都在門外搬運貨物,隻留下會計一人在店裏照看書籍。書店的生意冷清,周日也沒什麽人。然後他們中一個人搬了捆書進書店時,發現會計倒在血泊中,而剛剛身邊又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經過。他忙跑了出來,說此時走得還不遠的年輕人是殺人犯,別的職工聽說如此,就放下工作,齊齊追了上來。警察不甚耐煩,喝令他們一個個說。等大家都交待完之後,警察拿起電話打向局裏,讓派個法醫及相關人員來驗明情況,就打發王本和那群職工回去等情況。王本走時伸手提放在辦公桌上的散子,警察寵辱不驚的風度沒了,他激動萬分,“懂規矩不?這是物證。要不要關你兩天,對你普法教育一下?”那語氣恨鐵不成鋼地厲害。王本忙縮回了手。

“大,你看張歡會幹這蠢事嗎?”馬鳳到底是女孩子,眼睛裏已隱隱有了淚水。

“我看不會”馬宗看了女兒一眼“他雖然惹事生非,但出格的事不會幹。”

“那我們就在家等著信?”馬鳳六神無主“出了這事,他怎麽還不回來?”

“姐,你管他幹嘛?不回來最好。天天來我們家白吃白喝。”馬成家庭觀念挺強。當年才子之名遠播的馬桂要娶妻成家時,上門說媒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現今馬成也成年,人高馬大魁梧壯碩的模努在講究實際的農人眼中更具有吸引力,此時上門提親的人對比馬桂當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多少讓馬宗的心裏有了一些安慰。形勢一片大好,馬成歡聲笑語,沒事的時候還翻翻哥姐的書,來幾句“生亦何哀,死亦何苦”“這是個問題”,魔障式的。

馬鳳看了一眼弟弟,什麽也沒有說,心想等張歡回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誰知,張歡一走就杳無音信。

大概兩周不到,一周多半的時間,馬桂和朝正從北京回來了。朝正形容枯稿,胡子拉渣著,頭發亂遭著,非但沒有以前的豐神俊秀,也不見了為官數載的民脂民膏,一雙眼睛倒是因為瘦削而顯得碩大有神起來。馬桂也好不到哪去,蓬頭垢麵的,臉上蠟黃黝黑間雜,身上衣服非條即縷,在晨風中輕輕飄**。眼神如何,看不出來,因為緊閉著,腦袋還在朝正的肩膀上。這一路馬桂就象個縣太爺式的,基本上是由朝正背回來的。

朝正把馬桂送回家,說了一句“有事明天再說”,就不管馬宗一家急切的表情,跑著回到自己家裏,倒頭便睡。他太累了。

朝正、阿桂到北京下了火車就直奔目的地,到那發現已物是人非。馬桂一見如此,蹲在地上就哭了起來。朝正大罵一句沒出息,馬桂才站起身來擦幹眼淚。如此有名有望的人,一般都是備注在冊的,朝正就帶著馬桂找到了文藝工作者協會。人靠衣妝,佛靠金妝。文藝工作人員對真正的文藝愛好者馬桂置之不理,對肥頭大耳一臉官相的朝正卻熱乎不已

兩人問到了作家的新址後,馬不停蹄又趕了過去。見到作家本人,馬桂滿腔的怒火又化為烏有,眼前這麽仙風道骨的偶象會屑於剽竊自己的作品?我這個無名小輩都能寫,難道人家如椽巨筆就寫不出來?馬桂遲疑了,和作家東拉西扯了半天,就是不往正題上靠。朝正見馬桂期期艾艾的樣子,也懷疑起來。對文人而言,抄襲剽竊這種欺世盜名的事,輕者身敗名裂,重者家破人亡,身為大師會做出這種下作之事?朝正有一種被愚弄了的感覺。他幹咳了一聲,提示馬桂,作家時間寶貴,我們可以胳再來拜訪。朝正要確認一下。

馬桂焉能不知朝正的心思?他幾經猶豫之下,決定放手一搏,畢竟自己數年心血,拋妻別家的就指望這本書能夠一鳴驚人,好給自己更給家人一雪前恥。馬桂大著膽子把自己的意思稍一吐露,作家麵色驟變,不過很快又恢複如初。隻這一變,就讓朝正安了心,馬桂不是心血**的胡鬧。

作家又閑聊幾句,讓他們稍待一下,說自己要去下衛生間,就轉身走向了內屋。

馬桂問朝正什麽是衛生間,朝正白了他一眼說是茅廁,就再次問他那天給自己看的冊子確實是他之前寫好的嗎?朝正仍是不放心。在別人的地盤,有理都能讓你變成無理,更別說本來就無理了。在部隊的夜夜讓李朝正明白,世界就是弱肉強食,所謂法津,隻是權勢之人保護自己的工粳所謂道德,隻是弱勢群體奢望約束上層人士的夢想。這些話,一路上朝正對馬桂不知講了多少遍,而馬桂總是置若罔聞。在馬桂眼裏,朝正哥早已沒有了以前頂天立地的豪傑氣概,渾身上下隻透露著苟活於世的俗世卑微。若不是實在找不到誌同道合的人陪同,馬桂是不願和朝正一起為了文學夢而長途北上的。

“絕對是我寫的,否則死我全家。”馬桂賭咒發誓。在朝正眼裏,賭咒發誓和脫褲子放屁沒啥兩樣,都是多此一舉。但此時,他隻能強迫自己相信。

老者又出來了,剛才他聽完後生晚輩對文學的追求感悟,現在他開始展現長者的誨人不倦,滔滔地不容馬桂插嘴。麵對老者昏天暗地的引經據典,馬桂心急如焚,終於,他拿定主意,要強行打斷老者話鋒,主動積極地為自己討要公道。無恥者往往所到披靡。馬桂冥冥之中明白了這點,可惜晚了,幾個頭戴威嚴大蓋帽的公安推門而入。

老者臉色由和藹可親自如地變幻到正義凜然,“就是他們,把他們帶走。”

在派出所裏,馬桂麵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幫了朝正的大忙。朝正一口咬定馬桂是瘋子,他主要帶他來看病,順便想找找病根在哪。現在他找了,瘋子的病根在於他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文學夢。朝正表示,他明天就要帶瘋子回家,絕對是第一時間的回家,不耽誤人民警察的工作。

警察了解了原因後,恍然大悟,埋怨幾句朝正不把瘋子看好,就把他們放了出來。

離開派出所好久,馬桂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朝正本來氣憤異常,見馬桂哭得傷心,又不由地心軟起來,他好言開解馬桂。

“文學是神聖的,文學之路也是易常艱難的,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完成的。”朝正又開始挖空心思了。

“這世上,什麽事情都是相輔相承,不能單一存在的。”朝正找到了思路。

“而文學要和經濟掛上溝。經濟其礎決定上層建築聽說過沒有?”身為黨支部書的李朝正,循循善誘起自己的子民。而馬桂顯然被朝正的話所吸引,一時忘了自己的痛楚。

“你要想搞好文學,首先要衣食無憂。簡單說來,就要先會賺錢。”朝正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解道。

“可搞文學的都是非寧靜無以致遠的啊?”馬桂不服起來。

“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誌遠?這話是諸葛亮說的不?”朝正佐證一下,以前在部隊得看亂七八糟的書太多,一時記不住。

“對,就是住草房的諸葛亮說的。”馬桂肯定起來。

“說你笨你還不服。他說這話時早就是蜀國宰相了。他哪象你這麽蠢,為了自己的理想把如花似玉的老婆都離了,人家諸葛亮為了混進上流社會連舉世無雙的醜女可都是娶回了家。”朝正很蔑視阿桂的無知。

“那是女的有才。”馬桂麵紅耳赤了。

“有才?那時講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到底是德重要,還是才重要?”朝正奇怪自己真有閑心在這和阿桂瞎扯“過去真正有才的女子全是,他要是喜歡有才的人幹嘛不娶個回家?”

“那你看那些留得下名的文人哪個不是清貧守家的?寫《西遊記》的吳承恩落魄而死,寫《紅樓夢》的曹雪芹喝酒都沒什麽菜,活活被餓死了。”棋逢對手,馬桂來了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