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質問

一夜慌亂一夜夢,夢醒,不知睡眠淺。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阿善搖了搖沉沉yu墜的頭,渾渾噩噩的把自己靠在了牆邊,眼之所及是靜靜躺在桌子上的披風。深色的披風上是一些零碎且有規則的花樣,縱橫交錯的紋理重重疊疊的交織成了一個又一個六角冰花。

“那是什麽?”阿善注意到披風上還有一塊不同於其他的花樣,好奇心驅使著走下床,走到桌邊,拿起披風。是繡上去的一枝白梅,繡工別致清新,活靈活現的展現出了梅花的高潔孤傲。“這梅為何要繡在披風內側呢?”問著,阿善把披風披在了身上,那枝白梅剛好緊貼在ng口。她笑了,笑容裏夾著一絲無奈。

他把梅放於心間,恐怕他的心裏不曾出現過一段關於雪的記憶吧?鬱結的歎息聲輕響後,阿善又把披風放到了桌子上,此刻她的身上已沾滿了洵陽的味道。她覺得他的味道是一種盛氣淩人的枷鎖,捆縛住了她的思緒。昨夜他為她披上披風的情景又浮現,這樣一個溫存的情景是夢魘,混雜在整個夜晚裏。

點了焚香,銀色的三足鏤空香爐騰起嫋嫋白色雲煙,一股迷蝶花的味道幽幽而出,撫慰著阿善錯亂的心,她把迷蝶花磨成了粉末,一部分摻雜在焚香裏,一部分留下做藥。迷蝶花的味道沒有迷蝶香來得厚重,仿佛隻聞一下,便會轉瞬即逝。這樣的芬芳仿若女子的韶華,風華絕代也不過頃刻間消失無蹤。

“阿善姑娘,你醒了嗎?”門外蒟蒻早已侯著了,她是聽見屋子裏有動靜才怯生生的問的。

阿善應了一聲招呼她進來。

蒟蒻把洗漱的器具放到了一旁,走到琴案前,“姑娘昨夜……”

“嗯?”

“阿善姑娘,王府比你想象的要黑暗,如果能遠離,最好是有多遠就走多遠。”蒟蒻的話內藏玄機,她是自內心在勸說阿善的。

“蒟蒻你怎麽了?”恍惚間,阿善被蒟蒻的話感動了,她隱隱覺得蒟蒻並非是卜天手中的棋子,蒟蒻的心裏還有一絲不馴服,但也不足以叫阿善冒險對她放下戒備。

“別去跟王爺學琴,琴會束縛住姑娘的。”蒟蒻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琴弦上,腦子裏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七根琴弦強硬的捆住了姐姐,又好不預兆的把她帶走了,姐,你現在在哪裏?蒟蒻恨琴,更恨那個威逼姐姐學琴的男人——卜天,姐姐失蹤後,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不爭氣的任由他擺布,當他的傀儡,而他卻不曾說出姐姐的去向。

阿善偽善的笑了,她讀懂了蒟蒻在不經意流露的傷感,走到琴案前,用手指撩b了其中的一根琴弦,“是啊,這種文人的東西又豈是我這鄉野丫頭能學得透徹的?”

“蒟蒻的話多了些,還望姑娘見諒。蒟蒻來為姑娘梳洗。”蒟蒻斂起憂傷,為阿善梳洗打扮。她不懂阿善,明明是和自己一樣命運的女子,可阿善卻從來未曾想過要逃,或許她也是因為這個世上還能溫暖人的親情,才會甘於陷入不複之地……

坐在銅鏡前,阿善留意著蒟蒻的神情,今個怎麽了?蒟蒻怎麽沒來由的感傷起來了呢?“蒟蒻,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些什麽啊?一大清早就吞吞吐吐的。”

“沒什麽,蒟蒻希望姑娘能快樂。方才,王妃差人傳話,說要姑娘去花園裏賞花。”蒟蒻為阿善插了一隻玉簪,“姑娘,蒟蒻先退下了。”

阿善把手放到了髻間,把玉簪向裏插了插,她到底怎麽了?連簪都沒有插好就離開了。難道我是鬼不成?恨不得馬上逃tu我的魔掌?玩笑間,她站起身子,朝花園走去。

花園裏花團錦簇,正值花開奔放時節。仲春的桃花梨花凋謝了一批,又有一批繁盛的開,開罷卻興起了一片y旎之色。花花綠綠間,洛雪正坐在石桌前,吃著餞。她身後的小喜顯得焦慮不安,在洛雪身後直對阿善使眼色,就差手腳並用了。

阿善意會的側目望了眼,覺原來晨瑤也在花園中,有她在的地方想必不會冷清了。

“阿善,你來坐在我身旁。”洛雪招呼阿善坐下,“我本想招你一同來花園賞花,不想沒等到你,反而等來了晨瑤妹妹,你說這事巧不巧?”聲音恬淡似春雨,卻犀利的把綿軟的土地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細小的坑,濺起點點泥水。

晨瑤往嘴裏放了一個棗,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花園景色美不勝收,妹妹也不過是想走走看看,誰知道姐姐也在這裏,既然都已聚在了一起,不若一同欣賞。”

聽到兩個女人的開場白,阿善覺得頭痛,不知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她硬著頭皮坐下,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下頭的瞧了。

“阿善姑娘,你來說句話,你說是這花園裏的花美,還是禦花園的花美?”晨瑤笑著看著阿善,她的眼中是阿善俊俏的模樣,那份俊俏是尖銳的利刺,長在心頭最敏gn的地方,就算是剜肉也要把之取出來。

阿善尷尬的笑了笑,“阿善昨日在百花誕上垂死掙紮,哪裏有心情賞花啊。”她明白晨瑤是有備而來的,如果再硬性的強勢著跟她激辯,恐怕晨瑤也會變本加厲,還是弱一些的好。

晨瑤打量著阿善滿臉的無奈,“是嗎?我看阿善姑娘在百花誕上能屈能伸,不但琴藝驚豔四座,還攀附了全場的知音。”

“那都是托王爺的福,沒有王爺幫阿善解圍,阿善恐怕……”阿善信口說出事實,她驚覺的看了眼晨瑤,已知自己說錯了話,緩緩的把頭轉向洛雪,見洛雪專心的在吃餞,淡若的好似旁觀之人。還好,姐姐沒有在意我的話。阿善,你真是個矛盾的人,這話理應被姐姐在意才對。你是怕傷害姐姐,還是更怕姐姐被王爺傷害?要像師父說的一樣,斷了情!

晨瑤不肯罷休的繼續說道:“是啊,王爺那句弦斷覓知音的確幫阿善姑娘解圍了。我聽說昨夜回來時,王爺遣走了我,跟阿善姑娘一同漫步花園。不知昨夜的花和今日的比較,哪個好看一些?”

洛雪手端著茶盞,忽而僵了一下,她站起身子,走到古槐樹下,樹幹的偉岸和她的嬌柔形成了強烈對比。一身米色衣裙,婀娜窈窕的背影竟有幾絲落寞。“是嗎?原來阿善昨夜有和王爺一同來花園賞花啊,百花誕上玩的還不盡興嗎?”

風,拂麵而來。吹落了幾片凋零的花瓣。樹枝搖晃,搖亂了一顆堅定的心。阿善心頭一抖,仿若自己是那飄散的,恨不得一頭栽進泥土,不複再去感受陽光的存在。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沉穩的步子裏略帶猶豫的遲疑,阿善把頭轉了過去,周身冷了起來。

石然抱著七弦琴走了過來,打破了凝重的氣氛,可也重新構造了一個更為沉重的氛圍。他把琴抱到涼亭的琴案裏,眼神流連在這花團間的三個女人身上。

“阿善姑娘,不管你是回答我和姐姐誰的問話都好,至少也該說一句話吧。”晨瑤端起茶盞,期待著阿善的話。“方才,我在王府裏閑逛,無意間聽到下人的話,他們說王爺要親自教阿善姑娘撫琴,不知是不是真的?”

阿善tn了tn幹裂的唇,閉上眼,點了點頭,“是,王爺是說過,阿善覺得那是玩笑話,不足以當真的。”眼下麵對的是兩個同樣重要的人,她可以狠下心來傷害姐姐,因為姐姐的幸福不在王爺那裏。但石然呢?

“玩笑話?姐姐,你說咱們王爺說的是不是玩笑話呢?”晨瑤又把目光移到了洛雪那裏,洛雪是背對著她的,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阿善也把目光聚集在了洛雪身上,她努力的克製自己,不叫自己因為恐懼而顫抖,這樣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仿佛回到了都是蛇的蛇窟,因為看不到,不確定蛇距離自己有多近,而不自覺的害怕,又要極力克製。

洛雪的衣袂被風吹了起來,“王爺的話真真假假,誰又能說的清楚?妹妹希望是真還是假?”也許是風的緣故,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實。

“姐姐是在問我,可願意豫王府裏多一個妹妹嗎?”晨瑤沒有藏著掖著,直白的反問著。她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在一字一句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一陣無情的風,繚亂了光。一句挑事的話,打亂了三顆無辜的心。

石然所處的位置是局外,可他當真就能置身事外的觀望著三個女人嗎?他不能。他看到了洛雪的孤獨隱忍,看到了晨瑤的咄咄逼人,也看到了阿善的無助。隻不過一個晚上,王府裏早已流言四起,他很想為阿善擋住這些箭矢般的蜚語,可無論是皇長孫洵敬仁,還是豫王爺洵陽,都是官宦權貴。一個可以說是巧合,可兩個疊加在一起呢?事實麵前,已不能說服自己還相信阿善是個單純沒有心機的女子了。想到這裏,石然的心莫名的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