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對立
碧波瀲灩,魚兒遊曳其中,湖中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雜塵。鳥雀振翅穿梭,鶯聲燕語,不知疲倦。
洛雪坐在水上的涼亭裏,手持蓮子,悠閑得意。這是今年結下的第一批蓮子,白嫩的蓮子各個飽滿,珠圓玉潤,送入口中帶著荷香的清淡。“阿善,你來嚐嚐這新采擷的蓮子。”
阿善從盤中取出一粒蓮子,撥開碧綠色的外衣,卻聽見琴音響起,琴調歡愉,九天天籟也敵不過它。這樣巧奪天工的曲音是出自石然之手。她轉首望向不遠處棧橋之上的石然,神情有些恍惚。
“好聽吧?這樣的曲調也隻有你哥哥才能彈得出來。”洛雪誇讚起石然來,在七年前,遇見石然的時候,他是一個人漂泊的,誰會料到他會無端多出兩個妹妹來。真也罷,假也罷,洛雪淡漠的性子已無心深究這樣費心的事了。她能看懂石然與阿善之間有一份不一樣的情愫。
哥哥?阿善開始後悔,為何當初進王府時要稱石然為哥哥?其實不管怎樣,什麽樣的稱呼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已經連朋友都不是了。木訥的把蓮子放入口中,一口咬下,苦澀竄了出來。蓮子心中苦,最苦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洛雪察覺阿善的異樣,為她遞來一盞茶,“傻丫頭,怎麽會不懂得把蓮子的芯取出來呢?”
“傻丫頭?”阿善喃喃的沉浸其中,原來誰都可以喊自己為傻丫頭。這句傻丫頭由姐姐嘴裏說出來真的很親切,久違了的親切……
“怎麽?許王爺在大庭廣眾之下喊你丫頭,就不許我這個王妃私下裏喊你一句傻丫頭嗎?”洛雪牽強一笑,她望向撫琴的石然,“你和你哥哥真是一對奇怪的兄妹,哥哥會琴,妹妹卻對琴不在行。近來跟王爺學琴,技藝方麵有沒有進展?”
未料想到洛雪會突然提及王爺,阿善心頭一緊,嘴唇翕動,卻半天都發不出一個聲響。
“怎麽?不回答我?是嫌棄我這個王妃不夠資格?”洛雪褪去了滿臉的溫柔,美好皎潔的麵容不帶一絲表情。
阿善慌張站起身子,改了一個話題,道:“王妃我們進屋吧,外麵風大。”她知道洛雪又想起洵陽了,每每想起洵陽,洛雪就會換上另外一張麵孔,美麗且殘忍。
洛雪輕輕甩開阿善的手,“回答我,回答我說的問題。”聲音很輕,也很醉人。
“阿善資質愚鈍,隻是勉強學了一些皮毛。”阿善的身子僵住了,低眉順目的說道。
洛雪站起身子,開始審度阿善,“資質愚鈍?這怕是你為了留在洵陽身邊的借口吧?我不相信你會學不會琴。”話從她口中幽幽而出,也牽扯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痛,她知道她還是放不開自己對洵陽的愛,暗地裏,她曾多次嚐試的告訴自己,要學著灑脫一點,可今天看到阿善的明淨如朗月的俏臉時,又忍不住嫉妒了。她嫉妒阿善的美麗,也嫉妒她能陪在洵陽身邊……隱隱覺得她比晨瑤更容易駐進洵陽心裏。
聽聞此話,阿善惶恐跪在了地上,膝蓋接觸地麵的一瞬間,琴聲也戛然而止了。阿然哥哥你是在擔憂我,才中止彈琴的?不,你不可以。
“你跪下來做什麽?”洛雪故作不解,她很滿意以居高臨下的方式審視阿善,仿佛是要把對晨瑤的恨一並加到跪在地上之人的身上。
阿善搖了搖頭,“王妃,阿善……”朱唇已被牙齒咬得蒼白,後麵的話難以啟齒。
“什麽?是嫌天氣太熱才跪下去的嗎?回答我,為什麽要王爺教你彈琴?”洛雪的臉上有了些許表情,是即將爆發的憤怒。
姐,你不能再對王爺有絲毫的感情了,你們不會幸福。阿善鼓起勇氣,抬起頭,正視洛雪,“是,不瞞王妃說,阿善是希冀過能就這樣陪伴在王爺身邊。王爺英俊脫俗,溫潤如玉,試問誰……”
不等阿善說完,洛雪便揮手扇了阿善一記耳光。這一記並不能解氣,揮手又要扇,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攔下,手腕被捏得很痛。轉首,看見臉色在不斷變化的洵陽,怒聲喝道:“放開我!放開我的手!”
好像是做了一個夢,阿善遲遲不敢相信洛雪會親自動手打自己,隻有那臉頰上火辣辣的疼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知道洛雪是如何打了自己的,也不知道洵陽是如何出現在這裏的。眼前是一片模糊,她忽然笑了,冷冷的莞爾笑了,眼睛裏噙滿了晶瑩的淚。隻歎息原來被姐姐打會是這樣的疼,不過也好,這說明她可以放心大膽的把洵陽驅逐出洛雪的世界了。想到這裏,她淚眼朦朧的看著洵陽和洛雪的僵持,跪在地上,什麽都說不出來。
“放開?放開你這發狠而胡亂打人的手嗎?”洵陽緊緊攥住洛雪的手腕,毫無憐香惜玉之情。他攥的是他們之間的情與恨。
洛雪被洵陽捏的很痛。她蹙著眉,倔強的瞪著洵陽,譏諷的問:“你這是在發泄積壓許久的恨嗎?恨我阻礙了你的風流韻事?恨我早該收拾包袱滾出王府不該鳩占鵲巢?”
洵陽忽的鬆開了手,不太肯定方才洛雪究竟說過什麽。“你什麽意思?”
“不要擺出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我恨透了你這副裝出來的模樣!”洛雪大聲的吼道,她恨洵陽,恨洵陽在不落族的桃花林下當真亡靈的麵前許下誓言,又始亂終棄。什麽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這都是硯書強加給他們的,什麽山盟海誓全都是空口的假話!
“恨也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別把別人牽扯進來,阿善隻是本王請來為你醫治病的醫師,她是無辜的。”洵陽換上一副平淡神情,他看著洛雪,那張不曾從他腦海裏消失的臉竟然也會變得陌生。他們的疏離是從什麽時候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麵的?眼睛有些刺痛,他吸了口氣,“洛雪,你變了。”
“變了?你現在才發現?你還指望我是以前那個小鳥依人的楊洛雪嗎?告訴你,我本來就不是什麽溫婉恬淡的女子,我不過是一個被你的謊言欺騙的女人罷了。你現在才知道我變了?不算晚啊,你對我失望了,你就休了我啊!一紙休書下來,我就自由了,不,我們都自由了。”洛雪發狠的說,大概是說的太過用力,身子搖搖晃晃,站不穩了。
洵陽無力且惋惜的閉上了眼,“你是我的妻,我不會放棄你的,”說著,他睜開眼睛,強勢的說,“阿善,以後你隻管為王妃治病,治完病後可以不用留在洛水居,整個王府裏沒有人能命令你留下或者離開。”說完,就強硬的把阿善從地上拽起,想要帶著這個無辜的女子離開這裏。
“哈哈。”洛雪放聲大笑,笑到最後是無奈,“你是我的妻,多麽荒唐的話啊?你在這裏信誓旦旦的告訴我不會放棄我,卻上了別的女人的床!現在,你當著我的麵拉起這個所謂的無關緊要的女人的手,是在做什麽?!是不是告訴我,她比我更容易叫你有保護的欲望?”
“我們的事,不要把其他人牽扯進來,本王希望你能善待阿善,否則,本王就會換一個人為你醫治。”洵陽以冰冷的口吻說著,一口一句本王,是刻意的結果
。他說著,自己的心也在痛著,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對洛雪用這樣有距離的詞,可那樣一個洛雪的確太過陌生了。
阿善被洵陽緊緊拽著,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手腕被捏的很痛,比臉頰上的痛好不到哪裏去。她想:方才的他是不是就以這樣的力道為自己攔下那一巴掌的?
樹影在眼前晃晃而過,何時才是盡頭?
被洵陽拉到了他的書房,阿善的手才被釋放出來,她喘息,不停的喘息。胸前的起伏不停,有種窒息後蘇醒的錯覺。喘了很久,才稍稍理順氣息。舔了舔幹涸的唇,“王爺……”她不知道洵陽聽沒聽見自己對洛雪說的話,心中忐忑難安。
“想喝酒嗎?留下來陪本王喝酒。”洵陽也已理順氣息,他叫下人去酒窖裏取酒,他想喝酒,迫切的想要喝酒。
喝酒不是阿善在行的,但在洵陽的聲音裏,她似乎聽到了祈求,默不作聲的應下,屋子裏是兩個人的寂寥。
下人端著酒壇走了進來,沒有伴酒的小菜,隻有幾壇厚重的酒,似乎預示著不醉不歸的壯烈與堅決。
洵陽坐了下去,隨手打開一壇酒的封印,仰麵灌進嘴裏。“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洛雪說那樣的話?”
阿善臨著洵陽坐了下去,她學著洵陽的模樣,啟開就近的一壇酒的封印,卻沒有喝。“阿善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她一臉坦誠的看著洵陽,鬼才知道她的口是心非。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唯有落實,才是解決的最好途徑。
“為什麽?”說著,洵陽又猛的灌了一大口,“為什麽?給本王一個明確的答案!”
阿善喝了一口酒水,辛辣的酒難以下咽,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喝下去。她看著洵陽,把他想象成石然的模樣,“我隻願做你身邊的紅顏知己。”
洵陽看著阿善,紅顏知己?迷惑間有什麽東西被感動得從未知的角落冒了出來。他把目光放到了阿善被打紅的臉上,紅顏知己?自古紅顏多薄命。曾經他以為身邊有洛雪相依相伴就真的應了硯書的那句: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可現實的落差,洛雪的變化,太打擊人了。再堅強的人也經不起那種酷刑般的煎熬,這一切都是誰的過?手,不知不覺的伸向阿善的臉頰,柔聲問道:“痛嗎?”
好不容易被遺忘的痛楚又被翻了出來,痛在臉頰上,疼在心窩裏。眼淚不爭氣的滴落。阿善別過了頭,卻被洵陽強行扭回,他小心翼翼的為她擦掉眼淚,這一次,她沒有逃避。
洵陽無奈的輕輕歎息,濃密的劍眉鎖向一起,“阿善,答應本王,別怪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