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瘟疫3

死亡的氣息如同一條綿延的河,流淌著,淙淙的著召喚的聲音,甕城之中已死去多半的人,原本擁擠的街衢,空了出來。原來,死比生容易。

阿善端著藥碗為病患喂藥。“小心點,別嗆到。”

躺在地上之人是城中的百姓,他有他的妻兒,本是可以一家團圓,卻染上了可怕的瘟疫。多日病痛的折磨,已叫他麵色蠟黃,他顫巍巍的抬起能看清骨節的手,抓住阿善,哀求道:“阿善醫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手背上被磨的生疼,阿善對他展顏,寬慰道:“你不會死的,隻要有生的信念,就可以活下去。”

“你騙我……”病患把手放開了,無力的垂在了身t兩側,“你是在騙我,每天晚上,我都能聽見黑白無常在對我說:過些日子就帶你走,你別著急……你每天給我喝的這些藥根本不能醫治我對嗎?”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這些藥真的管用的。”阿善看著病患,除了否定外,連一個多餘的詞都講不出來,“真的不是的。來,我們喝藥。”

病患一把甩開藥碗,棕色的藥湯灑到了青石路麵上,“我不喝,喝不喝都是死,幹什麽要喝這些苦湯藥!早晚有一天我們都會死!”他的聲音過大,其他病患也紛紛絕望的。

“你們是庸醫,叫我們喝這些沒用的湯藥!”

“我們不要喝藥了!”

類似的叫嚷聲相繼傳了起來,死氣沉沉的甕城一下子喧騰起來。

阿善一下子慌了神,她想穩住病患,“不是這樣的。”柔弱的聲音根本蓋不住病患們合力的叫囂聲,她轉看了看遠處,藍威那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複又看向了洵陽。

洵陽的雙眉緊緊皺在一起,眼神中是同情,也是悲傷。他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你們不要喝藥,就等於雙腳踏入了鬼門關。這場瘟疫是突如其來的,你們是無辜的被感染的人……”

不等洵陽把話說完,傳出一個聲音,“我們是無辜的,我們就該死嗎?這麽多病患,現在還剩下多少人?這是在治病嗎?!”這樣尖銳的聲音受到了大家的擁護,不知病患們從哪裏來的力氣,喊叫不止。

“我們是在治病,可是,瘟疫比我想象的要難以治愈的多,你們要相信我們,給我們一點時間。”阿善把手緊緊攥成了拳,“我們……”

“是,每天甕城之中都會被火化掉數不清的屍體,可是,你們難道就沒有覺,翼城之中已不再有新的病患被送出來嗎?難道他們都死在城內了嗎?”洵陽大聲的說,他指了指緊閉的翼城城門,“那裏有你們的朋友、親人,他們還在擔憂你們的安危,他們還在指望你們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和他們團聚。試問,你們希望他們看見的是骨灰還是一個活著回去的人?”他的話震到了病患們的心,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鴉雀無聲的甕城,傳出洵陽的兩聲咳。大概是方才喊得太過用力,他調了調氣息,“如果我對你們沒有信心,早就拋棄你們了!我已把性命交到了你們身邊,我們是同生共死的,就看你們願不願意相信我們了。”

空氣緩慢的遊**,僵硬且沉頓。病患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們喝藥吧。”

“不喝是必死無疑……”

“喝吧,喝吧……”

……

一場小小的s亂得以平息,洵陽走到了城牆之上,他的目光凝聚在甕城之外的遼闊草原,眉心間是始終不能釋懷的幾道紋路。

阿善從後麵走到了他的身側,默默的注視著洵陽,注視著他臉上冷峻的神情。你的性情應該是這樣的孤高冷傲吧?在京城裏你隱忍了太多,也許,你就是該這樣桀驁不馴的活著,就該不受命運的屈服,麵對生死也毫不畏懼。可為什麽你會裝出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呢?

“翼城之中,隻剩下九萬士兵了。”洵陽終於開口了。這樣的消息是昨日穆將軍托人傳出來的,如同巍峨的高山一般,沉重且不可撼動。

“你怕死嗎?”阿善覺查自己的問話很可笑,洵陽不會是怕死之人,她又加了一句,“我們都不怕死,卜先生的推測還沒有證實,隻要再過兩個月,我們便可以回去了。”

“卜先生從來都不說無根據的話,該來的總會來的。”洵陽站在風中,風的呼嘯化不開他的堅定嚴肅。“我會和這些士兵一樣,死死守衛在翼城的,翼城存在,我便存在。”

“我們也是一樣的。”阿善由衷的欣賞洵陽淡漠生死的決絕,此刻,他的身上不再有豫王爺的影子了,隻有建威將軍的威嚴。

“阿善,如果我們都死了,你會不會有割舍不下的人?”洵陽想起了洛雪,鐵血男兒亦會在心房裏獨留一份紅顏倩影。“我現在真的不後悔和你打那樣賭的,至少,我死了,洛雪也不會為我守寡。她可以帶著休書離開王府。”說時,他欣慰的笑了。

才沉浸的阿善,被洵陽拉回到現實,她想叫洵陽開心一些,故意說道:“你這麽說就是說這賭約,你是穩贏的了?”

洵陽壞壞的笑了起來,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笑容有些僵硬,玩味的說:“我自認為無論怎樣,我都是最後的贏家啊,洛雪若是走了,你就代替她唄。”

“你死去吧!”阿善狠狠的啐了他一口,“我現在特別希望你能死在這裏!”

見阿善臉頰泛起紅潤,洵陽笑出了聲,笑罷,又咳了幾聲,咳的呼吸有些艱難了。

“你怎麽了?剛才就一直咳。”阿善抓起洵陽的手臂,到脈門上,頓時間花容失色,“你……”

“我怎麽了?”洵陽明知故問著。

“不,不可能,你怎麽會感染瘟疫?”阿善的頭頂被一片陰霾取代,黑壓壓的擋著了光亮。“不可能,我們三個每天都有喝藥的,為何會這樣……難道我錯了?”

洵陽輕輕搖了搖頭,道:“你沒有錯,那些藥真的能醫治瘟疫,隻是城中的藥草越來越少了,我要為百姓為士兵考慮,所以,我早就把我的那碗藥省去了。”

眼眶被傷感刺痛,幾乎忍不住淚水。阿善緊緊y住下唇,“你那一碗藥能解決什麽問題?難道要自己被感染了,才會覺得很快樂,很有成就感嗎?”

“一碗藥用在他們身上可以叫他們覺得自己能有活下去的希望。眼下,藥草隻夠三天的了,三天,會生什麽呢?是蠻軍來犯,還是病患們因得不到醫治而死去?無論怎樣,我都要盡全力保衛這裏,不會叫蠻夷再次血洗翼城的。”洵陽把眼睛閉了起來,把悲傷藏匿在黑暗之中了。

阿善不再說什麽,她以飛快的度跑下城牆,背起藥簍,跨到了電掣身上。她要去找藥,她要洵陽還有城中所有人都有藥吃。

風,不停的從耳畔呼嘯而過,吹的阿善臉頰紅撲撲的,眼睛也越不適起來,用手揉了揉,才覺是濕鹹的淚水,是為誰而流,她不知道。她駕著馬跑到山腳下,沒等馬停穩妥就跳了下去。抬,望去,青山如黛。

“我要去采藥,采很多的藥,不論這山巒有多跌宕!”阿善不斷的對自己說,她向著上麵爬去,努力采摘著草藥,腦海裏不斷湧現洵陽站在城樓上的決然。不,他不該因瘟疫而死,不該!他要活著回去,哪怕是接受姐姐離開的事實。心緒紛亂起來,一不留神腳踩空了,從高處滑下去了,跌坐在地上。血從小腿的傷口處冒了出來,像極了洛雪朱唇的顏色。

不管你對洵陽是什麽感覺的,記得要照顧好他,他可以受傷,但不可以死。洛雪的聲音縈繞在耳畔,阿善心頭一顫,此刻,心亂如麻,剪不斷理不清。她抱著腿,祈求給自己一個溫暖的懷抱,姐,不管你還在不在王府,我都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好洵陽的,他可以受傷,但不可以死。至少不可以死在我麵前。

忍著痛,站起身子,雙手拍打去衣裙上的塵土,繼續采藥。采到竹簍再也裝不下才折了回去。

……

走回甕城時,晚霞布滿天空,很美。

阿善艱難的從電掣背上翻下,她捋了捋它的鬃毛,“電掣,這些藥草遠遠不夠治療一個城的,明天我們繼續。”

“你去采藥,把城中病患置於何地?”洵陽悄然無聲的站在了阿善的身後。

阿善顫了身子,轉身,看見洵陽被霞光映照紅潤的臉,“我和你一樣把他們裝在了心裏。告訴你,你必須喝藥,別把什麽為了城中百姓著想的救世主思想放到自己心裏,你不是神,照樣需要餓了吃飯,病了喝藥的。”說著,眼淚順腮滑落。

洵陽看著阿善哭花的妝容,伸出手卻不敢為阿善擦去眼淚,轉移話題,道,“你的腿受傷了。”

“我的腿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好,生病了就一定要吃藥,你身上背負的是……”阿善斷了一下,稍後才道,“你身上背負了我們所有人的性命,我不希望七年前的慘劇再次上演。”

紅彤彤的晚霞不停的變化造型,籠罩在整個城池之上。它帶來的是如新婚般的令人開心的喜訊,還是無情的戰爭所造就的流血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