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兵臨城下2
一次戰役死傷無數,數不清的屍體交錯的橫在甕城城外,絕跡的馬蹄印被風沙撫慰平整,而死去的人除了腰間別著的腰牌能證明身份外,就如同星辰隕落,消失於蒼茫天際。
一整天,西北的天空都是被血腥的味道籠罩著的,抬頭凝望,仿佛還能看到淡淡猩紅色的水霧。風息漸弱,緩緩的徜徉而過,似在為大地之上的死屍無言默哀。這就是死亡後的蕭索沉寂。
傷殘的士兵以及被瘟疫侵擾的病患共同交織成了甕城悲惋哀怨的音律。遊走於血和淚之間,阿善那顆像火般熾熱的心如同掉入了無情的冰窟,一點一點被寒冷包籠,一點一點消耗最後的溫暖,然後一點一點麻木。她倒希望自己可以徹底的麻木不仁,至少麻木了,為士兵包紮傷口時,就不會不忍心去看,亦不會跑到牆角偷偷作嘔。濃烈的血的氣味,是她惡心的根源,洵陽說蠻族還會再次來犯,再一次,可怕的句子,會死多少人?
“阿善,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藍威和阿善並肩走出傷患所在的房間,關切的詢問著。
阿善無力的搖了搖頭,可不爭氣的胃中又是一陣翻滾,她放下手中的銅盆,跑到牆下,伏下身子止不住的嘔著,肚子裏已沒有食物了,嘔出來的無非是一些酸水,整個喉嚨裏都是辛辣且酸澀的味道,甚是難受。
藍威拍了拍阿善的肩頭,為她遞來幹淨的帕子,“給,擦擦嘴。”
心頭覺得溫暖一些了,阿善接過帕子,擦了擦嘴,淡淡的道:“謝謝。”
藍威笑了。風中,他的青絲飛揚,像是城樓上的戰旗,獵獵而舞。他明亮的眸子似水,迎合著太陽的身影,“阿善,你不該來翼城,戰場不屬於你,你隻適合在安逸富庶的地方為人醫病。”
直白的話似尖銳的銀針,刺痛著阿善的心,她強行忍下胃中翻滾而出的穢物,昂起頭,質問道:“誰說的?你能做到的,我也能。”話裏有六分逞強,四分倔強。說著,她把擱置在一旁的銅盆端起,“我去穆將軍那裏看看。”果斷的離開,留給藍威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
藍威無奈且憐惜的輕輕歎息,阿善,你這又是何苦呢?想著,又把頭抬起,眼瞳中是飛揚的戰旗,飄在刺眼的陽光裏,令人產生慌亂的錯影,複又低下頭,看著微微彎曲的雙手,心緒複雜。都道是十指連心,我的手指上滿是被歲月侵蝕的痕跡,那麽心呢?會不會一樣的千瘡百孔?“阿善,很多時候你都不該衝到最前麵去。”他小聲喃過之後,也邁開了步子,向著穆將軍那裏走去。……
穆將軍的房間裏點著一方油燈,豆大的燈光搖曳晃動。不知是誰說的,在房間裏點一盞燈來代表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人,人死燈枯,所以燈不能滅。黃色的小小光亮在敞亮的房間裏無疑是嘩眾取寵。穆鐵平雖是失血過多,但絕不會死,
阿善放下銅盆,走到床前,準備撩開被子去檢查穆鐵平腿上的傷口,卻被藍威攔住了,“這……”困惑的蹙起眉,別樣風情溢在嬌俏的臉龐之上。
“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吧。”藍威看了看穆鐵平,又看了看阿善,“男女有別,就算你也是個醫師。”
想來也對,阿善認同的點了點頭,“那你來吧,要是傷口還在流血,就把這藥粉塗在他傷口上。”說著,遞給藍威一瓶藥粉,轉身,走了出去。信步在甕城的街衢走著,放眼望去,是一片落寞的滄桑。伸出手去碰觸那石磚堆砌的高聳的城牆,一瞬間的冰涼襲遍全身,心頭一凜。原來在這裏還是有寒冷的東西的,怎麽以前沒有注意過呢?
洵陽從遠處走過,剛巧看見阿善以這樣的姿勢站在原地,本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可偏偏笑不出來,平淡的問:“你又在發呆了?”
“啊?”阿善訕訕的收回手,耳畔能聽見風吹拂而過的聲音,“人們都是這樣說的,說人死後靈魂會離開軀體,但因為有割舍不下的情和愛,所以總會偏執的在生前常去的地方飄**一陣。我就在想,戰爭上死去的人,他們的靈魂會不會還在甕城之中。”
“你的問題很可笑,可偏偏我笑不出來。”洵陽茫然的掃了一眼周圍,“這場戰役死了五千人,五千的亡魂也許還在這裏,隻是我們肉眼凡胎看不到而已。誰都有割舍不下的人和割舍不下的地方,換做是我,我也會在死後回到自己眷戀的地方去守護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哪怕是看一眼。”
“看一眼?”阿善盯著洵陽,見他冷峻的麵容之上附上一層溫柔的神采,而這份溫柔是屬於洛雪的,每當他想起洛雪,臉上都會是這樣的神情。“你有沒有後悔過?後悔和我打賭,賭你與王妃未來的幸福。”
“後悔?也許有過吧?但是,我慶幸和你打過賭,誰都難以預料生死,倘若我真的死了,洛雪也可以不受我的羈絆。”洵陽由衷的說著。
手在身側偷偷攥成了拳,洵陽不後悔,可阿善有些後悔了,也許是她想錯了,她不該左右洵陽和洛雪之間的幸福,可若是他們之間幸福美滿,那阿然哥哥呢?罷了,這些都不該再由自己勞神了,一切都要看姐姐的抉擇了。“如果,王妃真的離開了,你會怎樣?”
“我會祝福她,也會懊惱,是自己沒有給她幸福的感覺。”洵陽仰天歎了一口氣,忽又換了一種神情,“不要再想這些了,阿善,你就專心的照顧傷患病殘吧。”
“那你呢?你不是也是病患嗎?”阿善問道,
洵陽伸了伸筋骨,“今個醒來覺得神清氣爽,我想我的病好了。”
阿善將信將疑,“你又在騙我吧?”說著,抓起洵陽的脈門,不一會,喜形於色,“你的脈象上看,你真的好了!”
洵陽臉帶笑意,點了點頭,“是的,我都已經好了,就說明城中的疫患也快好了。”
“太好了!”阿善激動的跳了起來,她牢牢的捧住洵陽的手,像是捧住一簇希望的火焰,有種喜極而涕的衝動。
“丫頭,我的手都快被你弄斷了,”洵陽目光遊曳在被阿善雙手環住的手上,見它們尷尬的離開自己的手後,不忍笑笑,道:“我去調度些人手。”
“調度人手?”阿善問道,“幹什麽?”
“守城。”
……
敵強我弱,嚴峻的局勢逼迫下,洵陽改以守城為主,防禦工作才做了七天,蠻夷之軍又一次來犯了。
甕城城外集結了五陣仗的箭隊,齊刷刷往甕城射去。
竄著火苗的箭矢漫天,紛繁如飛蝗,大肆侵略著小小甕城。
洵陽和眾人躲在盾牌之下,等待這輪火箭攻擊的結束。
陸魃貓著腰,歪著頭迎合著盾牌的庇佑,似咒罵的問:“該死的蠻夷,這次是不是準備玩真的啊?”
“打仗還有假的不成?”洵陽偷偷窺視著城牆之下的動靜,“他們的箭快射完了。”
“丫的,他們的箭還真多!”說著,陸魃對身後喊道,“戰爭結束後,你們都把箭給我留好了,等我們鹹魚翻身後,看我射不死他們的!”
“誰是鹹魚?”洵陽佯裝不悅。
甕城之內,倏然傳出幾人的叫喊聲,“不好了,南側的糧倉失火了。”
“什麽?!”洵陽急切的站起身子,半個上身露到了盾牌之外,箭矢飛馳著朝他射了過來,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陸魃撲到在地,後背被撞的生疼。
“丫的,你不要命了!”陸魃死死躺在洵陽厚重的鎧甲之上,賴皮的就是不起來。“你想死,我還不叫你這麽死呢。”
“我沒心情和你玩笑!”洵陽試圖推開陸魃,可陸魃卻緊緊抓著自己的鎧甲不動彈。“城中隻有南側和東側兩處糧倉,南側糧食儲備最多,那是城中百姓的命根啊!”
“那也不叫你起來!你也是城中百姓的命根!穆將軍已經負傷了,你還想負傷嗎?”陸魃使出全身力氣,就是不叫洵陽起身。
這話說到根上了,洵陽無奈的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好,那我們就聽天由命吧。”明明是一句認命的話,經他一說,倒說出了狠絕果斷。
蠻夷的箭矢已經消減了架勢,整張穹幕變得透亮幹澈。城牆之下是指揮的聲音,“攻城!”聲音如鍾,氣勢洶洶,伴著戰鼓雷雷,幾陣步兵方隊朝著甕城襲來。幾把雲梯倚著兩丈高的城牆傲然而立,黑色甲兵拾級而上。
“守住!扔石頭!”洵陽大聲命令道,聲止,城牆之上士兵紛紛舉起事先備好的大石塊朝著下麵扔去,上來一個砸一個,上來一列砸一列,亦有士兵努力的把雲梯朝外退去。一陣賣力迎戰後,黑甲士兵被砸退一批,複又被新的一批補上,頑強而聲勢浩大。
見黑甲兵還沒有上來的空當,洵陽又命令道:“準備潑硫磺漿。”一邊說,一邊將捆綁成的草捆放到了城牆外麵,又舉起盛裝著硫磺漿的水桶傾倒而去,倒罷,舉起燃著鬆油火的火盆裏的火把扔到了草捆之上。硫磺遇火而著,燒斷固定的繩索,筆直的掉落,砸到下麵欲上來的士兵身上。地麵上傳來一陣陣慘叫,在烈火熊熊中,淒慘無比,混雜著城門那邊木樁撞擊的沉悶聲,很難預料出戰事的結果
。
“給我攻!”查步出騎在戰馬之上,賣力的揮動手中旗幟,勢必要把甕城大門撞破。
三隻碩大無比的圓木在數個黑甲兵的團抱之下,一起朝著甕城城門發著新的一輪猛烈的進攻。“咚!咚!咚!”強勢的撞擊之下,厚重的城門顯得羸弱無依,幾番攻勢之後,終於戀戀不舍且哀怨的倒了下去。
查步出臉露喜色,又揮舞著戰旗,大聲道:“給我殺!血洗甕城!”
“殺!”眾多黑色甲兵一手舉著盾牌,一手拿著青銅劍狂跑著衝進甕城,剛進去的士兵成了箭矢之下的犧牲品,後又補上一批,口中依舊隻有一個字,“殺!”……
“他們的箭用完了,都給我衝!”查步出得意的吼道,說著,便踹了馬肚子,帶領三陣步兵直衝甕城,戰馬比雙腿要快,他躊躇滿誌的準備殺個痛快,揮舞著手中長劍,見人便砍,滿目是嗜血如麻的殷紅之色。
見查步出進城了,洵陽趕忙揮舞著戰旗,示意士兵往城門前方扔火把,城門前的薄薄的黃土之下埋了一層硫磺粉,就等著某個時機的一觸即燃。火把落地,一條火蛇阻擋了查步出身後的士兵。洵陽對身旁的陸魃下命道:“是時候把上麵的壇子打破了。”
“好勒!就等著這句話呢!”說著,陸魃舉弓瞄準城門上空的五隻巨型水缸,一一射去,大缸頃刻間四分五裂,迸出晶瑩的油,灑了下去,為火蛇添了幾分囂張可奪天的氣焰。查步出的士兵終於被分成了兩半,一多半被阻隔在城門之外,一少半被困在城門之中。
“別管後麵的,都給我殺!”查步出有些亂了,但依舊不肯放棄的說。“都給我……”還不等他說完,就被十幾輛燃著大火的推車團圍住了,不得不向後退去,最後周遭變成了火的舞台,生生的被困在其中。心中了然,大勢一去不複返。
城外,蠻夷大軍見自己的將軍被圍困住了,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紛紛的逃了回去……
“哦!他們退了!”甕城之中歡愉之聲此起彼伏,被生擒的查步出怨恨的看著他們臉上的笑,鄙夷的把眼神瞟到了別的地方。
望著那些黑色的毫無章法的落荒而逃的士兵,洵陽終於鬆了一口氣,無力的癱坐在板結的地上,“他們走了。”
陸魃也坐了再來,“抓了查步出,想必他們會主動議和了吧?”
“難說。”洵陽喘了口氣,又道:“這次帶兵出征的主帥是耶律赫與耶律逐風,查步出隻是打頭陣的犧牲品。”
親們,我去醫院,下午回來繼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