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初雪3
宗人府之外。
雪依舊在下,似要把整個世界都用白色吞沒掉才甘心。
洵陽捋了捋煩亂的思緒,望著眼前飛舞的雪片,歎了一口氣,嗬氣成冰。“阿善,一同回王府吧。”
阿善僵硬的點了點頭,和洵陽一同上了馬車。
車夫揮著馬鞭,駕著馬車朝豫王府駛去。
車內,洵陽和阿善始終都未曾開口,安靜得很。
阿善沉浸在自己的城池中,回味著悲傷,久久的不能自拔,直到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才暫時的回過神來。
走下馬車的他們,並肩行在王府的小路上,洵陽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阿善,本王好像並沒有告訴你關於晨瑤的事。”
阿善淺淺一笑,被風雪一隔,倒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了,她悲涼的內心在寒雪中飽受摧殘,仿佛再無多餘的力氣令聲音變得大一些,可以昂視寒冷。“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在翼城,你為了士兵著想,寧可自己感染瘟疫,也不願去喝藥。當糧食緊缺時,副將提議要放棄傷患時,你淩厲的說,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士兵。這些,足可以說明,你的責任,還有你的擔當。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就當麵對穆鐵平的質問,你都不願意為自己辯解,因為你不想要他知道晨瑤已經死去的消息。”
洵陽暗自驚歎阿善的心細如塵,不知怎的,心裏浮現出莫名的憂傷,“阿善,你又一次令本王吃驚了,也許,在這個世上,你真的可以當之無愧的說本王的紅顏知己了。”話裏沒有一絲戲謔的玩味。
“紅顏知己?不,我不配,王妃才是你命定的紅顏知己。”纖長的睫毛上落上了雪花,然後融化,留下一層朦朧的水珠。
“嗬嗬”洵陽無可奈何般的笑出了聲,“我們要依照賭約,不是嗎?”
“如果,沒有王妃送來的絲帕與披風,你還會對王妃好嗎?你會放棄王妃嗎?求你別放棄她。”阿善眨了眨眼睛,盯著雪地上的腳印,哀求著,“求你別再動搖對她的愛了。”眼前被氤氳所遮掩,好像她又不爭氣的叫淚水跑了出來。姐,我會想盡辦法補償你的,我知道我錯了,我一定要把幸福交到你手上。
“我也隻是說笑而已,還沒有女人能代替洛雪駐進我心中,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這樣做的。”洵陽微微一笑,向上彎起的嘴角上竟然劃過了一絲悲傷。
阿善有些放心了,糾結在一起的雙眉稍稍舒展開來,“王爺,忘掉那個所謂的賭約吧,以後,無論王妃怎樣對你,你都要記住今天的話。你要忘掉戰場上送去的絲帕還有披風。”
“什麽意思?”
阿善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王妃根本沒有看過信與休書,披風與絲帕都是小喜偷偷送過來的。可是,王妃是愛你的,當知道你死掉的消息後,她就昏倒了。雖然她口頭對你說,討厭你,恨你,可心裏終歸還是有你的。”
洵陽不知自己此刻該哭還是該笑,“原來這一切不是她的選擇?難怪她又把我拒之於千裏之外了呢!”
雪勢比方才小了許多,但依舊下個不停,鮮少有第一場雪就是這般冷冽的。凋零了落葉的枝椏上掛上了一層厚重的白雪,纖細脆弱的枝條被壓得搖搖欲墜。
“王妃是不落族的女子,素來不落族的女子對愛情都是忠貞不渝的,她們會全心全意的愛一個人。”說著,阿善停頓下來,忠貞不渝?為何我會萌生過背叛的念頭?“她們全心全意的對心愛之人的同時,也希望心愛之人全心全意對她。我想王妃之所以還不肯原諒你,是因為她忘不掉你曾經背叛過她,所以,求求你,看在王妃因為愛你而飽受煎熬的份上,別再叫王妃傷心了。”
望著眼前這個擁有玲瓏剔透般美好的心靈的善良女子,洵陽忽然很想把她擁入懷中,就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了,為何她差一點就駐紮進了自己的內心,她如同謎一般的神秘,層層謎團之中卻包裹著發著五色斑斕光芒的善良。阿善,這個名字真好。“本王定不會叫王妃再傷心了,一定,就算沒有賭約,沒有千裏送過來的絲帕與披風。”
阿善釋然般的一笑,又把手抬起,去接從空降落的白色雪片,冰晶鋒芒的六角在碰觸到帶著溫度的手掌後,立即消退了尖利,化成了水。“現在的王妃就像美好的雪,帶著看似尖銳的不可拔出的刺,但隻要叫她覺得溫暖,她還是會化成柔情似水般的女子的,相信我。”
“本王相信。”洵陽不曾懷疑過阿善,“本王會用心去溫暖洛雪的。”
“把你的過錯交給時間,叫時間淡化它。”阿善拿著補品的手已經凍得麻木了,這份麻木令她想到了皇上似懺悔般的目光。“時間能解夠開一切心結,今天,我為皇上看過病了。”
“哦。”說到皇上,洵陽臉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剩下的隻是淡漠。
“我看到了皇上蒼老的臉上寫滿了後悔,他說,他對不起你。”
“那又如何?錯誤已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說一句後悔又能說明什麽?能挽回什麽?”想到尚未弄清母妃究竟是怎麽死的,洵陽就覺得有些低落,母妃是皇上最愛的妃子,無端死去,自然與他有推脫不掉的關係。
“你與皇上之間的是心結,隻要你願意解開它,就可以原諒他。”阿善嚐試勸說洵陽,“別叫彼此把遺憾都帶入墓穴。”她揚起手,晃了晃補品,“這是皇上要我帶給王妃的。”
看著阿善手中的補品,洵陽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兩個孩子,大手一揮,把補品揮到了雪地上,白色的雪地不再幹淨。
阿善看著地上的灑落的補品,怨念般的搖了搖頭,“王爺,不管你是怎樣想的,以後,你都會後悔。”說著,她蹲下身子,把散落一地的補品逐個撿了起來。
“你撿它做什麽?”洵陽有些惱怒。
阿善不理會洵陽的責怪,繼續撿著,“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自然不懂得這些補品的珍貴,單單拿出其中的一樣,足可以叫一戶不富裕的小戶人家傾家**產了。”
“那又如何?王府裏又不是用不起這些補品,至於要別人施舍的嗎?”
“這不是施舍,是心意。”阿善撿好補品,站起身子,“王爺,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以後,無論王妃怎樣對你,你都要抱著一顆溫柔的心,等待她重新對你敞開心扉。”說罷,她便告辭了,留給一個洵陽看不透的背影。
雪已經停了,天空放晴,一場雪後,空氣甚是清新。
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同時也在上麵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深深凹陷的腳印。
阿善邁著細碎的步子,穿行在花園間。默默哀傷,為洵陽,亦為自己,都在上演著類似的悲劇。為何當知道後悔時,悲劇已經釀成了呢?我曾無數次對自己說,這個姐姐認不得,可為什麽此刻,已經知道姐姐與我越行越遠,心卻沒有止盡的痛個不停呢?
她抬頭,目光找尋著太陽熾熱的光輝,可才不過雪霽,太陽還沒有恢複精力,不足以刺痛雙眸。爹爹,你在裳兒身邊嗎?請你告訴裳兒,姐姐會恨我嗎?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了,裳兒還能否有辦法挽回?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要再下一場大雪,來掩飾掉她無盡的痛苦。她晃了晃樹枝,覆蓋在枝條上的雪花順勢掉落,一場人為的雪出現,短暫得還容不得人們去欣賞。
“阿善……”石然從遠處走來,嘴唇翕動,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阿善凝望著他,心中打起鼓點,一下一下,富有節奏,原來麵對石然,她還可以激動不已。“石頭,好久不見。”這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是諷刺,好久不見居然會用到他們之間,可事實上的確是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石然打量著阿善,見她的下巴又多了幾分尖銳,關切的道,“阿善,你瘦了。”
“也許吧。石頭,我該去為王妃煎藥了。”阿善借口想要離開,她隻是想要逃,逃離到一個可以看不到石然的地方去。
“啊。”石然雖想挽留,但還是說了一句口是心非的話,“好,快去吧。”
阿善向石然告辭,朝著灶房走去。留下的是一串不會朝向石然的腳印,留下的是一個有些陌生的背影。她已經亂了,被突然弄明白的事情搞亂了。此刻,她隻想靜一靜,一個人靜靜的去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曾經,她一度認為自己對愛情的信念,可以用此生不換來形容,可當翼城之行後,才知道原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她對石然的愛動搖了。盡管她可以對所有人說,自己的愛始終如一,可終歸騙不了自己。
一行清淚掛於臉頰之上,阿善緩緩閉上了眼簾,又有滾燙的淚水沿著舊的淚痕滑了下來。也許,我根本就不配做不落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