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登基
冬日,越發寒冷,冷到很難令阿善適應。每日,她都會叫蒟蒻在房間裏加很多炭火。她知道自己天生畏寒,可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何是這般誇張。
許是因為被卜天下毒的原因吧,近日來總是不斷的咳嗽,偶爾還能咳出帶著黑色的血來。不知是不是那不知名的毒藥與迷蝶香相輔相成的緣故,隻覺得那些毒素一旦進入體內就很難被排出去了。
阿善多次嚐試以銀針為自己打通血脈,可毒素始終流不出去。她一邊咳,一邊走到窗前,又是一場大雪紛飛。聽蒟蒻說,今年的冬好像特別愛下雪,才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已經下了四場大雪了,且每下完一場天氣就會冷一些。
很多時候,阿善情願自己如烏龜一般蜷居在自己的小房間裏,不理外界的種種是非。不知是不是受了天氣的影響,她心如死一般的消沉著,總覺得自己到哪裏都是禍患的根源。可每日還是不可避免的要出去,去洛水居為洛雪治病。
王妃的病倒似有了好轉,已經很久沒有傳出她發病的消息了。洵陽會每天都去看她,雖是經常被洛雪拒之於門外,但偶爾還是能傳出他們一起聊天的消息。這一點令阿善覺得很是欣慰,至少自己親自嚐毒的抉擇是正確的。
“姑娘,萬公公來了。”蒟蒻叩了叩房門,走了進來。
阿善從雪景中收回目光,“萬公公?”
“阿善姑娘,皇上詔您進宮。”
……
又是這條冗長的深巷,因為大雪的緣故而披上了白色的衣裳。紅色的琉璃牆上堆積了厚實的一層雪,紅白相間,看起來倒有幾分親切。
隨著冬的深入,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終日與床為伴。私下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謠言,說是投出的金簡勾出了那些慘死的亡魂,它們是來要皇上償命的。
謠言畢竟隻是謠言,阿善不敢苟同,雖然皇上不止一次的說夢見了很多死去的人。她揣測那些夢境裏隻是一個垂暮老者對過去的青春的懷念,試問誰可以真正的做到不帶一絲遺憾的離開人世呢?
“阿善姑娘,進去吧。”站在雍德殿的大門外,萬公公稍稍停下了腳步,說罷,帶領阿善走了進去。
寬敞的宮殿中,已沒有了把守的太監。阿善隱隱覺得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但究竟是怎麽樣的不對勁,她說不出,默默的跟隨著萬公公來到了龍榻前。
皇帝的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但目光炯炯有神,他見阿善來了,趕忙扯起了笑意。“阿善,你來了。快坐下。”
“回皇上,阿善來了。”說著,阿善坐了下來。
萬公公退到一旁靜靜候著。
“朕昨夜又夢見很多人了,他們指責朕不該殺了他們。”很久以前,皇上就已把阿善當做了傾吐苦水的對象了,這次,詔阿善來便是想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皇上,您是多慮了,很多時候,生死由天定。阿善聽說,人死後都會喝下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之事,不帶眷戀的重新經曆輪回。”阿善頓了頓,“試問,他們都經曆輪回去了,怎麽可能再來指責您呢?”
“朕在夢中夢見了兩個小孩子,是兩個男孩,大概隻有一兩歲的樣子,卻可以和朕說話。”皇上的眼神中有所希冀,爍爍的目光中似乎帶著後悔的味道,“他們用稚嫩的聲音叫朕皇爺爺,皇爺爺。”
“皇上是在想皇長孫殿下了吧?”看著皇上憂鬱的神情,阿善的心中也不由得浮起一片陰霾。
“他們在對朕說,皇爺爺,我們不可愛嗎?為什麽要狠心叫我們胎死腹中?”說時,淚水從他眼角流出,是悔過的淚水,“朕不想啊,可當時朕一度認為洛雪是瑜妃的轉世,她的出現是來向朕要補償的。現在想來,是朕不該聽信小人讒言誤會洛雪是紅顏禍水,害了她,害了陽兒,害了他們的孩子。”
小人讒言?阿善困惑,但沒有問什麽,隻是認真聽著。
“陽兒怪朕也是理所當然。”
“皇上,其實豫王爺是在對她母妃之死耿耿於懷而已,阿善覺得您是愛瑜妃娘娘的,定然不會傷害她的。”
“清瑜?她是朕害死的。”皇上似乎陷入了回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在朕登基的第五年,遇到了一個可以令朕過目不忘的女子——清瑜。她很美,美得不似凡塵中的人,但她不愛笑,她的一顰一語間仿佛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感,每每看到她悲傷的神情,朕就想要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在她嫁給朕後的轉年便生了陽兒,可那個時候起她的身子就差了。”
屋子裏滿是回憶的氣息,阿善隱約記得清瑜這個名字,但到底是誰,在哪裏被誰提及就不甚清楚了。
“她身子骨弱,朕就守在她身邊,朕自問掏心掏肺的對她,可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在睡夢裏呼喊其他男人的名字,既然她心中有了別人,為何還要嫁給朕?!”皇帝微微有了些許的激動,“這是為什麽?朕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可她為何……”
“阿善不知。”阿善口是心非的答著,同樣是女人,怎麽會不知?就算不知,亦能猜中八九分。她看著皇上寫滿滄桑的臉,心緒異常複雜。
“不,你知道。”皇帝的話語裏有些不真實的祈求聲。
阿善硬著頭皮,說出自己的感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身不由己,您是九五之尊,抬手間便可翻雲覆雨,瑜妃娘娘一定活著很累,因為她想忠於自己的愛情,卻嫁入了宮門,所以,她才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悲傷來的。”
聽聞此話後,皇上的神情更為凝重了,“是啊,她活著很累,朕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呢?她寧可對著牙牙學語的陽兒有說有笑,也不願麵對朕。她時常告訴朕,別愛她,去愛該愛的人,別寵她,去寵該寵的人,她清清楚楚的告訴朕,朕給她的愛是負擔,隻是當時,朕未曾領悟這話的含義,隻是把它當做敷衍的借口。”他望著明黃色的床幔,發出了聲幽怨的歎息,“如果朕當時知道,清瑜因為朕給她的愛,而成為後宮的箭矢,朕當真願意如她說的那樣,對她不聞不問的,至少不會害死了她。”
“瑜妃娘娘之死,應該不是皇上您的錯。”阿善勸慰著。
“不,是朕的錯,那日,皇後和雷霆一起出現在清瑜麵前,給了她一杯毒酒,和一條白綾,要以霍亂朝綱之罪處死她。當朕得知消息後,趕到清瑜身邊時,清瑜已喝下毒酒,她倒在朕的懷裏,展出一道很美很美的笑容,笑著告訴朕,自己終於可以解脫了。”說到這裏,好像想起了什麽,“阿善,你去牆邊的那個書櫃上,給朕把那個錦盒拿過來。”
“好。”阿善站起身子,走到書櫃前,取下錦盒,複又走回,放到皇上枕邊。
皇上試圖從**坐起,可身子骨發沉,硬是坐不起來,“阿善,朕的時日是不是不多了?”
“沒有,皇上,您身子骨硬朗的很,不會有事的。”阿善悲慟的說,“皇上,您不要胡思亂想,您隻是因為天氣驟冷,才會感覺不適應的。”
“咳咳”皇帝咳了幾下,然後對萬公公下令,“萬公公,你去把陽兒還有敬仁叫過來吧。”
萬公公應了一句,便走出了雍德殿。
“朕的身子,朕最清楚,阿善,幫朕把錦盒裏玉佩拿給朕。”
阿善打開錦盒,從中拿出了兩塊潔白無瑕的龍鳳玉佩,交給了皇上,“皇上,給您。”
皇上攥著玉佩,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這對玉佩,是清瑜臨死前交給朕的,她求朕,求朕告訴陽兒,他的母妃是愛他的。她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看著陽兒娶妻生子。她告訴朕,以後一定要陽兒遠離權力爭鬥,哪怕是做個普普通通的百姓,隻要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便好。回想起來,朕對陽兒還真是狠,始終都沒有把這玉佩之事告訴他,連他的母妃相關事情都被朕死死的封鎖起來了,現在看來,朕還真不是一個好父親。阿善,你說陽兒會嫉恨朕一輩子?”
“皇上,阿善相信豫王爺若是知道真相後,一定不會再把瑜妃之死怪罪到您頭上的,您把這玉佩拿出來,不就是為了親自交到王爺手上嗎?”
“是啊,丫頭,你的心思還真是細膩啊。”皇上的話有些飄渺,他直勾勾的看著阿善的背後,“清瑜,你容朕把話說完……”
阿善趕忙回頭,身後卻是空****的一片,皇上這是怎麽了?
“阿善,朕舍不得陽兒,舍不得敬仁,朕曾為他們算過命,命相上說,他們八字犯衝。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替朕照顧好敬仁,千萬不要叫他們叔侄反目成仇。”
遠處傳來一陣開門聲,沒多一會兒,皇長孫洵敬仁就快步走到了床榻邊,“皇爺爺,孫兒來了,您怎麽樣了?”
“敬仁,皇爺爺放心不下你,這偌大的雍德殿是朕給你的最後的禮物,當你累的時候,就去書櫃上隨便看看。”皇上的目光有些渙散,他艱難的把敬仁與阿善的手合到了一起,“阿善,替朕照顧好敬仁,還有,把玉佩交給陽兒,告訴他,朕對不起他。”
看著手中通透瑩潤的龍鳳玉佩,阿善竟然不知說什麽好了,她最討厭離別,討厭這樣的生死遺憾。“皇上,豫王爺馬上就會來的,這話您要親自跟他說。”
“朕等不了了,清瑜,該交代的朕已交代了,可以安心的走了。”說著,皇上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當豫王爺不急不慢的趕到雍德殿時,看到的是一具沒有生氣的死屍。阿善把玉佩交給了他,簡單的說出了瑜妃是如何而死的事實,並告訴他,皇上是愛他,臨死前一直希望跟他說一句對不起……
殿堂之外,風雪肆虐,白色的鵝毛大雪隨風翻滾,仿佛帶著不容忽略的悲傷,人世間的蹉跎崢嶸,也不過是喜與悲的交融。皇帝帶著對洵陽的悔離開了人世,至死都不清楚洵陽會不會原諒他,而那句遲來的道歉,洵陽一輩子都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