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嫁王府
連續幾日的炎熱,在一場瓢潑大雨的傾盆而下之後,隨著夏的張揚,減退大半,難得的涼爽,沁人心脾。
頌梅軒滿園的梅樹,不適仲夏氣息,心甘情願的隱沒在鬱鬱蔥蔥的時令樹後,沒有嬌豔的儀態,鮮少能勾得人駐目流連,卻仍是洛雪獨鍾的樹木。她喜歡來頌梅軒有一半是因為這些樹,它們和梅園中的係屬同根,總能叫人觸景生情,亦有一半原因是因為這裏住著一位惹人心疼的女子——硯書。
洛雪走進屋內時,硯書正坐在書案前,執筆凝思。“姐姐,你在寫什麽?”
硯書被喚回神兒,惶恐的放下筆,把寫著字的紙壓在其他的書卷下,“沒什麽,妹妹來了也不出聲,存心想嚇唬姐姐呀?”
“姐姐莫怪洛雪,是洛雪不忍心打擾姐姐發呆才沒有出聲的,以為不出聲姐姐就可以好好發呆了,誰曾想……哎!行徑魯莽之處,還請姐姐海涵!”見硯書有意回避自己,洛雪沒有再糾纏於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麽了。
硯書規整好書籍,憤憤的說:“知道妹妹伶牙俐齒。姐姐可受不得你這句‘還請姐姐海涵’!你這不是折殺我麽?我的病可是剛剛才見好轉,萬一複發了,可全是妹妹的責任啊。”
“究竟誰伶牙俐齒?姐姐都把性命說到洛雪身上了。”說的嘴裏幹澀,洛雪坐了下來,為自己倒了一碗水。
硯書淺淺一笑,張望一番,“奇怪,怎麽不見小喜和襲衣呢?”
“襲衣正被小喜拉著纏著脫不開身呢,誰知道小喜怎麽了,突然要學什麽功夫。”
“可不是苦了襲衣?”
“那是自然啊。”
硯書走了過來,神情忽的蕭索起來,“和妹妹聊天,總是可以很快樂。妹妹能不能多陪陪姐姐?”
洛雪放下茶碗,“姐姐這是怎麽了?我這不是一有空就過來找姐姐聊聊天說說話的麽。實話告訴你,我今天可是要從姐姐這裏坐到晚上的,就是八抬大轎抬我走我都不走!”
“我可沒有銀子給你雇八抬大轎去!”
“姐姐,剛剛走過來的時候發覺梅樹下麵的土都硬了,改天找幾個下人,咱們一起鬆鬆土,叫這些梅樹鬆快鬆快。”
“改天?……”硯書欲言又止,她笑:“妹妹對這些梅樹倒是情有獨鍾。”
“是呀,梅園裏也都是梅樹,這裏和梅園很像。”娓娓說出,洛雪竟有些想爹爹楊滬了。
“是不是想楊老爺了?”
洛雪點點頭,無奈道:“想又怎麽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爹也不希望我去看他……”
“那時你剛嫁進來沒多久,他是心疼你,不希望你落得一個沒事就往娘家跑的惡名啊。”
“姐姐,你失憶這麽久了,就一點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麽?想不起來親人麽?”
“想不起來了,”硯書搖著頭,“聽素棋說我的親人在五年前的戰亂中死光了,想起來不過是徒添傷悲。”
五年前的戰亂,對於經曆過的人來說是永生不忘的悲痛,硯書和洛雪同病相憐,卻找不到相互慰藉的理由,對於過往一個記不起來,一個卻又不能說出口。
天知,如果今生還能遇見,我定會要你嚐盡千蟲蝕心的痛楚。“姐姐,瞧瞧我們,淨說些傷感的話。”
“嗬嗬,我們下棋吧。”說著,硯書差身後丫鬟放好棋盤。
二人一邊下棋,一邊聊著家常。時間匆匆,再次注意時,已是申時。
“妹妹,你不回去王爺會不會擔心你?”
“近來太子爺身體欠安,敬仁接下他的攤子有苦難言,硬是拉著洵陽一起。所以,他就沒有空了。”洛雪擺下一顆白棋,“哈,姐姐,你要小心了。”
硯書看看棋局,稍加思考,“也未必。那王爺什麽時候回來?”
“姐姐找王爺有事情?”
“嗯……是有些事情。”硯書眼神黯淡,勉強承認。
“誰找本王有事情呢?”伴著聲音,豫王爺已跨過門檻,來的不止是人,還有些許的酒味。
來的突然,洛雪和硯書皆是詫異。硯書放下手中黑子,跪在洵陽麵前。“奴婢,找王爺有事情。”
洛雪也放下棋子,站起身子,退到一邊,她不知道硯書會說什麽事情。
“你起來說話,身子剛好些。”豫王爺也嚴肅起來。
硯書埋下頭,沒有起身,語氣異常堅定:“請王爺賜奴婢一張休書!”
休書?洛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此話是硯書所說。被休了以後她還能去哪裏呢?
“你站起來,”豫王爺洵陽命令著,見硯書起身,道:“你此話可是認真的?”
“回王爺,奴婢是……”
未等硯書說完,洛雪開口阻攔,“王爺,姐姐是病糊塗了,她不是認真的。”想到硯書以後會一個人孤苦,洛雪也無暇顧及禮儀了。
硯書打斷洛雪的話,“妹妹,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我決定已經下了,隻等王爺成全了。”
“姐姐,你以後往哪裏棲身呢?”
“四海為家,我想去找屬於我的回憶,一個人沒有回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硯書走到書案前,從書籍下麵抽出原本藏好的紙張,癱放在桌子上,“請王爺成全。”
洵陽仔細審視一番硯書,終於答應,“好,本王答應你。”寫好,放下筆。
硯書把休書疊好,裝入袖中。“洛雪,我有一副畫要送給你。”說著,硯書拿出一卷畫,遞給洛雪。
洛雪打開,上麵是硯書的字體,工整娟秀的寫著: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在往下展開,卻是空白的。“姐姐……”
“我希望妹妹能在兩鬢斑白的時候,為這兩句作畫。”硯書寓意深長的說。
洵陽走到洛雪身旁,“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好一個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你硯書,你當真要離開麽?沒有王府下人的侍候,你拖著病痛的身子,熬不下去,你也願意麽?你就當真要走?”
“硯書隻是想趁著身子好些去完成一些心願。”硯書又道:“王爺,我希望洛雪能陪我吃完最後一頓飯。”
“好,我也要陪你一起吃。”洵陽痛快答應。
……
飯桌上,洵陽持碗豪飲,一碗接連一碗。硯書端起碗,本欲陪同,卻被洛雪攔下,“姐姐,身子要緊。”
硯書彎著黑目,搖著頭,“我沒事的,早就想嚐試了。”仰麵一碗酒灌進肚子。
見勸說無效,洛雪也跟著端起酒杯。
……
金月如鉤,掛上天際。
洛雪和硯書並肩站在屋外。
“妹妹,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好好給這些梅樹鬆土了。”
洛雪悵然,“沒有關係,姐姐,你當真想好了?”
並沒有回答洛雪的提問,硯書看了眼倒在桌上的洵陽,眼底現出憐愛,“洛雪,你要好好珍惜眼前之人。”
“就算我去珍惜又如何呢?三個人一起喝酒,最先醉倒的竟是他!誰都知道他是有意灌醉自己。當他踏進屋子的時候,我就聞見他身上的酒氣。試問天底下還有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可以叫他麻痹自己?定是他在宮中看見了一些能叫他傷心的事情了。”洛雪咬著嘴唇,隱藏著心痛。
“你是愛他的。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叫你不敢愛,但你這麽委屈自己又何苦呢?”
“姐姐,不說這個了。”洛雪逃避,“你就真的要走了?萬一疾病發作,身邊沒有人照應怎麽辦?”
“我相信我會遇見好心人的,妹妹若是惦念我,就默默為我祈福,我亦會在走過的每一個地方留下我對你們的祝願的。”硯書抬起洛雪的手,把另一隻手附到了上麵,輕輕拍拍。
熟稔的動作,撞擊洛雪隱忍的情愫。曾經溫暖自己的動作,在此時卻是如此悲絕。眼底泛起點點晶瑩,無語相對。
“妹妹,天色不早了,差人扶王爺回洛水居吧,我已是被王爺休了的女子,王爺逗留在我這裏不好。”硯書決絕的打斷她們的悲緒。
“也好,天色已晚,洛雪就不打擾姐姐休息了。明日,洛雪幫姐姐收拾行裝。”
“等一下。”硯書叫住洛雪,“妹妹,你要給王爺一些時間。”說完,喊來仆役,命他們攙扶著王爺陪同洛雪離開頌梅軒。
望著他們漸漸消融在黑夜中的身影,硯書終於落淚,“洛雪,你們要幸福。洵陽,別再叫洛雪等了……”
早上,洛雪簡單的梳洗之後,就奔到頌梅軒。趕到時,已是人去樓空。硯書走了,沒有叫洛雪為自己收拾包袱。屋子內,還如昨日模樣,隻是少了一個能說會寫的女子,少了幾分濃烈藥味的點綴。
硯書姐姐,你為什麽要走的這麽匆忙啊?洛雪閉上眼睛,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小姐,硯書夫人真的走了麽?”小喜一改往日活潑,聲音低沉的問。
“是呀,就這麽走了。”洛雪走出屋子,“小喜,你去找幾個下人,叫他們好好的把梅樹下麵的土鬆鬆,待到冬天時,它們會開出燦爛的花的。”
那天,硯書離開的事情,成為了不能改變的事實,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和這件事一同成為事實的還有,可琴被冊封為太子妃,冊封大典定於下月。
(親們,明天開始傳硯書外篇,還有啊,不要被雷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