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闕不是個係天下的純臣,他不信天,不信道,不信佛,便更不屑信神,甚或連自己也不信。

他從一開始就布了棋,將人毫無征兆的算計,讓旁人措手不及,難以轉圜。

沈闕心裏的謀劃確實提前了。

他猜論崔雪時是重生之人,明了長卿亦是,且從長卿反應中又得出崔雪時前世過得苦,甚至芳齡早逝。

長卿將他比作狼,那他不曾得知的前世便許是已複了仇,也許是成了群臣之首。

他攀太後,入京門,為的就是離萬俟皇業的眼睛遠一些,再藏匿於人後布局織網,拉攏權臣,滅萬俟族,殺皇室人。

若無萬俟皇業苦苦相逼,姑母不會奔遠嫁入沈府;若無肅文帝偏娶宗室女穩固地位,姑母也不會被推入囚籠!

萬俟氏、蕭氏、沈氏,他都要一一除盡,他的膽子總要大些,手段也是老成狠辣。

他將屠城之事嫁禍於肅文帝,讓皇後上官菁心灰意冷,夫妻二人本貌合神離,她為了見兒子連毒都敢下。

經殺子之痛,弑君何不敢為?

“你怕了嗎?”沈闕起身,長身玉立於她眼前,他看她眼裏的無措震驚,不顧旁人地將她攬在懷裏,“別怕我。”

“我…不怕。”崔雪時還是咽了咽唾沫,“你同我說過姑母的事,我明白你。”

一句明白他讓沈闕提著的心落了下去,他緊緊抱著崔雪時,“待事結束,我絕不再謀。”

一句明白他也讓萬俟州跳了起來,手裏的肘子頓時不香了,“你們不怕,我怕啊!大哥,我可是差點死在禁軍手裏,頭發都被火燎掉了一塊,頭到現在還禿著!”

他低著頭露出頭頂禿禿的位置,那上頭的確是“寸草不生”。

萬俟州鬧起來了,“你動手就早該告訴我,我的心可是一直在你這邊,我火急火燎地跑了半個月,在路上還喝過泥巴水,一口肉都沒得吃,比鬧饑荒的還慘!”

他來來回回地走動,肘子骨的油便滴在地板上,“我就這麽被你算計進去!”

“站好,晃得眼睛疼。”沈闕皺眉,“沒有禁軍留你一命,你當真能跑到京都?”

萬俟州滿手油就這麽抱住沈闕大腿,哀哀喊:“我的好哥哥,州兒可是你唯一的血親啊!”

沈闕嫌棄地踹他一腳,“滾出去。”

“哦…”萬俟州就這麽圓潤地滾了出去,到外頭了還搶了青峯手裏端來的糕點,後一溜煙就跑沒影。

崔雪時心裏感歎沈闕身邊也難得有這麽咋咋呼呼的人,但想起沈闕的話問道:“方才你說有事讓我管,是什麽?”

“管家之事。”沈闕轉到屋內打開滿壁木櫃,裏頭整齊疊放著不同款樣的匣子,“我手下良田莊園地契都在此處,其餘的是些小金銀。”

崔雪時步子頓頓地走上去,眼瞧木櫃中玲琅滿目的匣子,隨便打開一盒就是齊齊整整的各地房契地契。

她不由得目瞪口呆。

“你,這這也太過…”豪氣了。

“沈太師在朝是出了名的低俸祿,我知道你有私產,但也不至於這麽這麽豐厚吧?這麽多的田產地契像是整個天下都是你沈太師的。”

沈闕淡淡:“為師五年,我不隻偏居皇家別院,這些除了姑母為我留下的,還有大半是這五年來隨便派人去做了些生意,賺了些銀兩買的土地。”

崔雪時眨眼,“隨便派人?那沈太師這是派人去挖了礦山吧…”

沈闕點頭,一點也沒有富豪的款,反倒格外沉靜道:“閩地確實有一座紫金礦山,江南各地也都開設了錢莊。”

“???”

不然那些朝臣怎會跟著他?有道是銀子才能養人心。

沈闕走到一邊點上燭火,滿屋都照得亮堂,他臉上變得尤紅,拿了袖中的木鑲白玉鎏金首飾盒,“沈某傾慕之至,以天下為聘,以汝定白頭之約,終老一生。”

首飾盒中是翡翠玉鐲,纖纖細條還呈紅翡色。

她的心思很簡單…一輩子沒什麽大的追求,她沒有父親母親那份忠勇,願為天下人謀個太平。

她自始至終求的都是尋常夫妻的日子,她嫁沈南瑾,照料沈府女眷,為的就是過過吃烹茶小粥的閑生。

前世從未被所謂的夫君這樣真誠以待,也沒在夫君身上得過片刻溫情,崔雪時眼裏多了些激淚,低頭直視手鐲,扯著笑意:“這是財誘嗎?”

“也可以身誘。”沈闕執起鐲子戴在她手腕上,再順勢握住她這隻手拉著放在自己腰間,繼而抬起她的下巴。

本是要吻下去。

卻是見清淚啪啪打在手背,她的淚似斷了弦也似珠簾,顆顆晶瑩剔透地砸了下來。

這淚激得他眼裏都的纏綿愛慕瞬間化作心疼緊張,沈闕未說一字隻用手覆蒙了她的眼。

冰冷掌心觸在眼上,崔雪時緊緊閉攏,嗚嗚咽咽地低泣起來,連帶著身體都在他懷下**。

沈闕順著她的薄背,手指輕輕敲起紅翡鐲,“好看嗎?”

崔雪時吸著鼻子,悶悶地回:“好看…很好看…”

沈闕瞧她泛紅的鼻尖,伸出手拿過桌上白乎乎的貢糖,貼在她唇上再送進去,“苦不苦?”

嘴舌全是甘甜又怎會苦?

崔雪時笑了兩聲:“甜的。”

“以後都是甜的。”

她哭得愈發凶了,嗚咽也變得無聲,隻剩鼻腔裏一點點哭到極致的哼聲,沈闕抱著她輕聲哄著,嘴裏直道著錯了。

他實在不會哄人,哄出的話也支支吾吾的,一點都不像素日十拿九穩的沈太師,小心翼翼地又是拿手擦她的淚,又是用袖子去拂。

硬生生地將她擦在臉上的藥膏都擦沒了。

好不容易崔雪時破涕而笑,沈闕才安了心。

“我得回府去了。”

沈闕整理著她的衣裳,“自明日起三日我都在東宮,明日我留青峯在府上帶你去看醫堂鋪子,怕是三日後中秋宴上才能相見。”

“好。”崔雪時踮起腳用鼻尖蹭上他的唇。

沈闕哪能抵抗她的主動,她邁一步他就更向前一步,扶住她的頭重重吻上去,嘴唇輕張含住她的唇角。

溫柔而又有細雨急來的猛烈感,就像是要咬碎了她叼在嘴裏再吞下去一般。

不多時,沈闕更為欲求不滿,嘴裏喘喘:“今夜留下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