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脫下外袍給崔雪時披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衣裳濕得都無法再穿...

他停下褪衣的動作,拉住她寢衣左右衣襟往裏一扯,“別著涼。”

崔雪時怔怔地盯著沈闕,他臉上血跡斑斑,渾身漫著泥土清香和濃烈血腥味。

沈闕越過她借著月光堪堪拿起櫃台上的火折子,點燃燭台。

屋內光亮重明,崔雪時才問他:“你怎麽...來了?”

沈闕背著身不再回頭,他怕再多看她一眼就無法克製,隻道:“想你了。”

他又忽然道:“待你回京後,我會告訴你五年前全部實情,你所疑慮之事,我也一一解答,明日啟程,我會多派些人手護著你們前去卲陽。”

崔雪時看著他濕透了的衣袍,聽著他話裏的意思問:“今夜來的那些人與你有關,是嗎?”

“是。”沈闕垂下頭,握緊雙拳,“抱歉,我並不想為你平添麻煩。”

抱歉...?

崔雪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竟然給她道歉?!

他竟然說他平添了麻煩!

沈闕是被雨打傻了嗎?

崔雪時慌忙說:“這一路上本就凶險,我需防著沈家和日前得罪過崔家的世家,還要防著山匪土寇...”

畢竟沈家那位老太太跑了個沒影,保不齊是回定州找幫手去了。

定州和卲陽位處同一個方向,沈家人設計攔路,殺她報仇也是不足為奇。

曆經前世,崔雪時實在是太了解沈家老太太了。

沈老太太不就是仗著定州沈家還有個族老嗎?

前世隻要是崔雪時有一點不讓她稱心的,沈老太太便捎書信去定州告知族老。

然後那族老便批下一封折子,說讓她回定州祖宅受訓...

崔雪時接著說:“沈太師能贈我一劍,又派遣人手保護已是大恩,歉意從何而來呢?”

沈闕聽此忽有些許激動,鬆開手轉身一把攬住崔雪時。

他馬不停蹄趕來,腦海裏什麽都想過,想他接近崔雪時是否太過於明顯。

想他往後是不是隻有離她遠一些,才能保證她絕對的安全。

也想過就此將崔雪時牢牢栓在身邊,她若不嫁,他大可強娶。

可他又猶豫,倘若強娶強要,那他和沈南瑾那樣的禽獸又有什麽分別?

這般複雜的設想都不像平日的沈闕了。

可在聽到崔雪時的話後,他先前所想通通退散。

而今想的是,他偏是要娶她,告訴全天下人崔雪時是他沈闕的妻!

若有人敢動她一下,他定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有人膽敢拿崔雪時性命來威脅他。

他定要把他們丟進七重煉獄燒個粉碎,扔進熔爐重造一番才行!

“我等你回來。”沈闕怕把她抱得冷透,說完就走出客棧大門。

崔雪時隻覺得沈闕情緒轉變太快,拿起那燭台上樓回屋,隔著那窗牖看著下頭橫躺在地的屍體...

還有騎馬離去的沈闕。

他的那隻手是不是受傷了?

......

“先生!您手這是怎麽了?怎麽受傷了?”

第二日宣正殿外,蕭荀瞧沈闕的身影忙踩上階梯跑到他身側,一眼望見他左手的紗布。

沈闕溫笑:“無礙,切果子不小心的罷了。”

“前些日叫你博覽群書,可看下了幾本?”

蕭荀其實什麽都沒看,這幾日就光記著崔雪時旁邊那位姑娘了。

他還特意著人去打聽了,但也不敢打聽太細,隻知她現今暫居崔雪時的榮國公府。

幸好在宮中瞟了一眼不知是誰放下的《商君》,蕭荀便回道:“看了...看了《商君》!”

沈闕眉峰緊鎖。

商君中所談毀商弱民,民弱則國強之言恕他不能苟同。

“那你倒說說上頭所寫...你可認同?”

蕭荀頓了幾步,抬頭:“啊?”

“那個...那個先生,我隻看了些許,倒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待學生回去多翻看幾篇,下次給您寫一篇冊子看看?”

這樣說...定是沒看。

所幸是沒看,上頭之說不適合他這個太子多讀。

沈闕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比他矮了三梯的蕭荀,麵容雖然還是溫和,但語氣異常冷淡。

“不許看,今日回東宮抄一遍《鹽鐵論》,五日後我會檢查。”

說罷便快步走進宣正殿。

蕭荀忍不住咋舌,自認倒黴。

宣正殿內,氣氛迷一般的沉寂,看來昨日使臣入殿給諸位添的難題還沒想出解決法子。

沈闕昨日告假在靜居,宮中公公特前來告知。

說是胡廣仁帶著使臣上殿時本一直相談甚歡。

卻未想到使臣會說出,自請將他們的公主和親到大齊來的話!

肅文帝後宮充裕,也不好再迎妃嬪,這難處便也難在此。

若讓北彧公主嫁給朝堂百官中的其中一人吧...

又需要思慮那官員職權是否適中,麵貌是否俊朗,這家中可有家庭矛盾。

萬一因家中瞧不上北彧公主給她難處,北彧借此發起戰事也在情理之中。

萬一家中對公主太好,又會引起皇帝忌憚。

官官難做,大多官員都徹夜難眠。

第三列武官終是穩不住上前,反正他老了又不需要娶妻,隻需要將利處講出來便可。

“稟陛下,此次實乃我大齊大獲全勝,北彧使臣所提要求,微臣認為可拒!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而文官中的禮部尚書反駁道:

“我朝素來不低視戰敗之國,北彧使臣所提也是為了兩國交好,老臣認為不可在和談之期輕易拒絕!”

“誰說低視了?哪隻耳朵聽到臣說低視?他們北彧狼子野心,分明隻是想趁機塞人到大齊打探軍機罷了!”武官道。

“是啊,引狼入室這種蠢事,你個尚書竟也不知?”其餘武官附和。

“我會不知?分明是你們這些武官隻將求戰場利益!公主和親是何等大事?稍做不好便會使兩國更為敵對!”

“敵對就繼續打啊!當年崔大將軍打得那北彧人做了整整十年的縮頭烏龜,我們大齊良將何時輸過啊?”武官大吼。

眼看兩隊撕咬得激烈,太監連連怒嗬:“諸位,快閉嘴吧!”

“都當朕死了嗎?!”

一刹那,萬籟俱寂。

肅文帝捏著鼻梁,頭甚疼,忽然想到什麽抬頭點著沈闕,“沈卿,你來說說。”

沈闕溫潤微笑,抬步上前,“臣以為...此事最簡單的法子便是請北彧公主自行招親。”

“此番若夫家不合心意也是北彧公主自己選下的郎婿,自不會因此怪罪大齊。”

肅文帝點頭,這確實簡單直接。

“那此次招親便由沈卿挑下一人。”

“依臣之見,胡廣仁既已擔得親迎使臣之命,那照顧使臣之需也應當交由他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