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三十裏是群山連綿地,萬壑樹參天,高聳入雲的大山山巔中矗立著一座寂冷寺廟。
幾聲清脆鳴鍾回**在山間驚起飛鳥,混著雜草泥漿的小道上時不時發出簌簌聲響。
踏入山坳的穿著粗布麻衣的女人連加快腳步,臨到廟門便被迎了進去。
渾身弄得肮髒的粗麻衫再加上她紮著簡單土氣的側麻花辮,萬俟皇業在看到她的那刻都險些沒認出來。
女子環視著廟中正殿布局,竟見這大殿與宣正殿大小裝飾頗是相似。
而萬俟皇業坐的位置則是宣正殿肅文帝龍椅的位置。
想當皇帝想瘋了吧!
萬俟皇業見了她淡淡一笑,喚道:“菁兒。”
上官菁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昨日夜裏她便悄離了宮,走了一夜才到此處。
天稍微見明時還在路上見了北彧使團。
此次兩朝和談聯盟,肅文帝特遣了個中階官員出使彧國,令他帶著儀仗隊迎接小公主入京。
所以這一路,上官菁生怕那官員瞧見她的臉,佝僂著身子躲躲藏藏,甚至撿著亂泥抹在臉上,別提有多狼狽。
而她所做這一切都隻為了她的兒子,她一定要見到他...
上官菁盯著萬俟皇業的眼睛,說道:“萬俟皇業,本宮已向蕭子拓下毒,若沒有本宮解藥,他絕對醒不過來。”
“按之前說的,本宮要見兒子。”
“他這不是還沒死嗎?”萬俟皇業懶散地倚在正座中。
他曉得上官菁下不去手,也不敢下手,要是她當真一刀給了蕭子拓痛快,那京都的上官一族恐會慘遭滅門。
上官菁向來看重家族,家族不允她嫁給萬俟氏,她就立馬同他斷了關係。
甚至算計他,狠心朝他心口剜了一劍。
“今夜沒有解藥,蕭子拓必死無疑!”上官菁道。
萬俟皇業苦笑著說:“可我怎麽聽說老太後已帶著女侍醫在回宮的路上了?”
上官菁聞言一怔,“怎可能?太後半月前才前去道觀,觀中與世隔絕,太後往年也是要吃齋半年才會回京!”
“你自己看!”萬俟皇業灑開手裏被撕碎的字條,“上官菁,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留後手。”
她能留什麽後手?她為見兒子都丟了腦子和理智,趁宮宴毒殺皇帝已是冒著上官一族被抄家的風險。
她哪敢求助於太後?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上官菁走去一腳踢開地上那些碎紙,沒好氣地道:
“你休要嫁禍於我!此事我不知曉,便是知曉還能捆了太後的腿不許她回京不成?”
“我隻身一人前來此處,隻為見兒子!”上官菁徑直走到萬俟皇業眼前,眼中憤懣,“他究竟在哪兒?”
美人臉上即便滿覆塵土,卻依舊是令人心疼的,萬俟皇業握住上官菁的手,嘴角溢出奸意。
“你殺不了蕭子拓,我也不難為你,既如此...你便殺了沈闕,他死,我一定讓你見兒子。”
這“一定”二字說得極其切齒,上官菁從萬俟皇業仰來的眼神裏感到一股殺氣。
她怎麽覺得,萬俟皇業這雙眼像極了一個人...
上官菁凝神,殺沈闕本就是在她計劃之內的,她沒有猶豫地應道:“好。”
“但你要告訴我,兒子在何處,他是在虢城嗎?”
“上官菁...莫要探我口風,沈闕一死,我們的兒子自會出現。”
萬俟皇業的眼皮顫了顫,執起桌上的烈酒一飲而盡。
寺廟外的天地頓時飛沙走石,狂風席卷而至,城門黃沙飄揚,眨眼功夫間天幕昏黃。
北城門早半月前就已張貼告示閑雜人等勿聚集在此。
空****的街道中陳柯和胡廣仁皺眉談論,沈南瑾看著他們心裏疑得很。
按理說北彧人前來京都迎接的不當是禮部差事?
怎輪得到刑部尚書前來親迎?還帶這麽少的人?
莫非...
沈南瑾心頭還未想明白,酒樓下頭的街邊便走來十三仆丁,其中一人吹著哨子。
朝樓上的他又是鞠躬又是點頭的。
沈南瑾微微一愣...
他找的難道不是曾做過殺手的仆丁嗎?不是告訴他經驗豐富,武藝了得嗎?!
可他們看上去怎這麽不靠譜!全是肥墩墩的身段,全身上下的肉怕是也能割下四斤炒菜,手上還沒有兵刃!
是想赤手空拳主動送死引起公主注意?還是想利用這二百來重的肥肉壓塌使團啊?
“嘖。”
胡廣仁深深嘖了一聲,踮著腳急躁地盯著城門外。
陳柯被他這舉動搞得心慌,又聽他忽然感歎道:
“就說不能信女人,這快過去一個時辰了,崔郡主一句能行就將咱們撂這兒。”
“眼巴巴看著公主使團就快到城門了,結果呢?郡主人呢?就說此事應當交由先生才更為妥當。”
陳柯忍不住了,轉身冷下臉說:“胡廣仁,你曉得自己這麽多來為什麽都穩穩當當列四品官嗎?
又曉得自己為何在朝中頗有威嚴嗎?”
胡廣仁對陳柯的話感到莫名。
陳柯也不讓他說話,自顧自地道:“那還不是因為沈太師與鳳和公主,公主對旁人是殘忍,但對你實在寵愛,
沈太師又在地位未穩時,就安排朝官幫襯著你。”
“你的身後若沒有他們二人能否平步青雲?”
胡廣仁訥訥:“那這和郡主又有什麽關係?你可別瞎掰扯。”
“你個騃童鈍夫,我想說的是郡主和公主一樣都是身為女子,你看不起公主,在朝堂上不還是靠著公主的權勢?”
“你背後認的主是沈太師,你瞧不起的郡主又是沈太師生之摯愛,你不信她,不也是在不信沈太師的眼光?”
“更不消說了,崔家郡主在卲陽助淮州難民之舉動,我就信她。”
“怎麽?是你應付不過來才怪起女人來了吧?”
陳柯的嘴如同炮仗轟來。
“瞎說...”胡廣仁麵上無光,但細細想著自己在朝中確實仰仗著先生和公主,他咬唇悶吐了口氣。
剛是緩了些緊張的情緒,眼稍是沒注意,城門外一陣馬兒嘶鳴,一輛碩白赤頂的安車欲往城門駛來。
胡廣仁和陳柯見此忙踩著大步走上前去,然而誰都沒料到,一方矮鋪下竟竄出十餘仆丁。
他們從袖子裏掏出長劍,“唰唰”幾聲亂響後,隻聽人聲:“殺了彧狗!”
沈南瑾心裏大聲叫好,先前竟將他們低看,沒想到小肥墩們這麽舍生忘死!
沈南瑾心頭大喜,是時候到他英雄救美了!
錚——
他心急如焚地抽出劍刃踩著二樓柵欄飛躍而下,嘴裏憤道:“膽敢在大齊國都行刺,我看你們是不想活了!”
酒樓二樓緊挨著城門的雅間內,一人靜看著樓下局勢。
慈禪抱肘,悶悶對身後飲茶的人說:“先生,是沈南瑾,恐是想英雄救美,要動嗎?”
沈闕抬起袖站起身子,立在案前兩手碾茶,瘦削修長指節握著鎏金銀茶碾的執柄,“不動,旁觀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