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闕嘴角微揚,拂袖轉身兀自坐於案前的圓凳中,一掌將劍擱在案上。
郭太後見狀哪還能顧曾老嬤嬤,趕忙走入殿中拿過赤光劍藏在身後,“這劍,你究竟從何處得來?哀家行端坐正,有什麽半生秘事?”
沈闕抿唇,與郭太後的慌亂對比起來實在太過冷靜平淡,似怎麽都激不起波瀾的石岩,他麵容沉靜問:“太後的手指可還在作疼?”
郭太後手指一抖。
沈闕續道:“數年前蕭家隱秘,太後割指的真相,臣在給您的書信中就已交代。”
“是您在數筆中獨看見了宣老夫人的外孫女,您這麽多年來與當初宣家這位好姐妹從未相見,太後對她實則有憎恨吧?”
郭太後聞言稍怔,臉色陡然一白,信來時她隻匆匆閱過,隻從信中得知皇帝中毒,皇後失蹤,崔雪時要說服禮部前去親迎北彧之人。
宮門亂作一團,眾心不穩,而她這個太後就是彼時京城的救世主,她慌忙趕回,見著崔雪時的眉眼像極了宣老夫人…也確生厭煩憎惡!
但沈闕又怎會知道她對宣老夫人有憎恨?蕭家多年舊事,她割指之時他都未出生呢,毛頭小子莫不是在此裝模作樣,故作高深!
想以此套出她的話吧!
郭太後譏笑兩聲,“你身為朝臣猜疑哀家是為大膽狂悖,你今日就算能出了哀家的壽康宮,也出不了偌大宮城!”
“臣念太後這五年來對沈氏多有提拔,臣能到今日也全儀仗太後,焉知人需感恩懷德,但這世間也總有人以怨報德。”
沈闕說話很輕,似在顧及著後背的傷口。
郭太後嘲諷地笑出聲,以為沈闕這是糊塗到罵起自己,“你這是在說自己以怨報德?”
“太後錯了,臣是說的您啊。”沈闕笑裏藏刀,“幾十年前太後還是侯府夫人,您私會外男被蕭侯爺親眼看見,而後那男人便將侯爺一劍刺死,
妄要帶您遠走高飛,可您又辜負了男人,想借侯爺的死讓您的兒子襲爵,可您萬萬沒想到喪宴當日,外男闖入蕭家說清侯爺死因,還道您的兒子並非蕭家血脈。”
沈闕猝不及防說出,郭太後瞬間僵硬,滿腦都是他怎知?他怎會知?!
太後怒形於色,抽出背於身後的赤光劍抵在沈闕眼前,五官都皺在一起吼出:“住嘴!”
沈闕的話豈有收回去的時候?他起身步步朝太後走去,兩指捏住劍刃。
“因此蕭家才萬般阻攔陛下襲爵,您怕蕭家人取血驗親,所以才將陛下送往宣府,而後您割指發誓陛下定是蕭侯爺親生子,還用赤光劍親手殺了外男…”
“您為何會憎恨宣老夫人呢?因為…宣老夫人就是那外男的發妻,您分明深知這層惡心的關係,還將自己兒子送去宣府,還讓宣老夫人做陛下乳母。”
“然有這多年替你養兒子的恩德,您卻從未施下賞賜,還在宮中為難她老的外孫女當屬寒心,此何不算您以怨報德?”
以怨報德…郭太後麵紅耳赤,隻得用怒意掩蓋羞慚,“你…你簡直是在胡言亂語!你個孽障休敢造謠哀家!是誰告訴你的,你讓他出來與哀家對峙!”
她心一急,握緊赤光劍要往沈闕心口戳,沈闕卻是一手奪過赤光劍,“此劍久未開鋒已然有鏽,太後想像幾十年前那般拔劍輕易殺人,恐是不行。”
說罷,一手握住劍柄,從太後手中奪過。
沈闕從前就算是深受朝臣尊敬也未像今日這麽放肆,郭太後忽有些後悔將熱茶潑向崔雪時了!
本是撒氣,卻反給自己惹了一身騷!
郭太後無言以對,隻能怒目而視,“沈闕!你這是要造反嗎?!”
“臣當真反了又如何?”沈闕眼有鋒芒,言語震耳,他深深看著又怒又慌的太後,很快又恢複泰然。
“可惜臣不想身居寒之高處,成這近乎無情的高位者,須知若無知足心,貪求無了時,臣惟願尋一人得一人心,不似太後那般負盡數人真心。”
“放肆!來人!來人呐!就此亂棍打死這滿口胡言,信口雌黃的孽障!”
可郭太後聲嘶力竭的命令卻石沉大海,殿外也沒有絲毫聲音!
“人都死了不成!哀家讓你們進…”郭太後憋著氣拉開殿門,哪曾想這一拉竟讓自己差些倒去見閻王!
她整個人如遭雷擊,在她眼前站著的肅文帝正露著懷疑震撼的眼神!
而在肅文帝身旁…竟還站著宣家老夫人和崔雪時!
肅文帝身後的蕭媞箏同諸位大臣都將沈闕的一字一句全都聽在耳朵裏…可這也太難以置信了!
畢竟誰都猜不到著以修佛的太後娘娘,居然會有這麽段殊為可憎,乖舛悖謬的往事!
聽此過往,眾人目光又都投在宣老夫人那邊。
沈闕隻盯著崔雪時,見她臉已覆裹好藥膏紗布才稍安了心。
崔雪時眨眼看著沈闕,手撫著外祖母的後背給她順氣。
宣老夫人的心快痛了一輩子,她每每夜醒都會想起自己那不知因何而死的丈夫!
那年,她孤身照顧三個孩子,日日夜夜盼著經商的丈夫歸家,可她苦等了整整三年都不見他身影,就連身旁人說她的丈夫是遇天災死了。
但她不信,她每日求神拜佛,求天垂憐她這個累死累活養育三個小奶娃的宣家婦,甚至求起閻王,求他能大發慈悲,多賞夫君十年快活!
然而如今事實擺在眼前,竟是眼前這個被她喚著阿妹的太後殺了宣郎…而被她愛了快一輩子的夫君竟是個朝秦暮楚的混蛋!
宣老夫人眼裏多了迷茫,震驚的情緒被傷痛代替,她痛到跪下,呼吸急促地顫抖:“你…我將你當親姐妹啊!我替你養了整十年的孩兒,你怎能和宣郎…你們怎麽可以怎麽敢這麽辜負我!!”
郭太後急從袖口拿出佛珠手串,趕忙撥了兩圈。
宣老夫人錘地:“郭華君,是你害苦了我!戰亂之際是我救你,即便是家中缺糧少米,我寧肯不吃不喝也要讓你填飽肚子,我寧肯不睡軟床也要讓你得以安睡!”
“你得我相救與我互結姐妹,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可你怎能搶吾夫,殺吾夫,還將此罪業之事瞞了我這五十四年!”
“陛下登基,你入主壽康宮,自此後便與我斷了聯係,虧得我還以為是老身沒有替你養好兒子才遭你不滿!”宣老夫人越發激動,崔雪時也忍不住落淚要攙她起來。
可宣老夫人絕望憤怒,被崔雪時攙扶起身後便立刻揮上手拍開郭太後的手串,“你個臊人貨也配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