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樾在下一秒伸手,將櫃門給帶上了。

他這會兒心跳得很快,剛才眼角餘光看見的景象,就仿佛是他的幻覺。

但他清楚不是,在那把赤色寶劍的劍柄上,還掛著他送給白鷺的新劍穗。

白鷺就是朱鷺劍。

他靜靜消化著這個事實,下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這瞬間抓住了他。

既然發現了朱鷺劍,那麽,他應該就此除掉他嗎。

那把劍看上去是那麽殘舊,似乎隻要他稍微用力,便能斷成兩半。

但如此一來,白鷺這個人便也要隨之消失。

鍾樾站在櫃門前,好半天都下不了決定。

衣櫃偶爾發出震響聲,那是朱鷺劍在顫抖,想來是很害怕被他發現。

鍾樾後退一步,又前進一步,伸了手,又縮回來。

最終,他咬咬牙,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像什麽都沒發生那樣洗漱更衣。

這晚上他不知是怎麽睡的,在他重回房間以後,他不確定白鷺溜出去了沒有,也沒再打開櫃門確認。

他在臥榻上翻來覆去,腦子裏一片混亂。

直到天蒙蒙亮,鍾樾才睡了過去。

他做了夢,夢見白鷺笑意盈盈地找他討賞,要摸頭。

夢裏鍾樾喊他過來,白鷺高高興興地過來,鍾樾卻忽地伸了手,扼住了對方白淨的脖頸。

白皙無暇的肌膚上,因而留下深深的五指印。

青鳥蹲在側旁,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殺了他。”

殺了他,你的工作就完成了,多簡單。

鍾樾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想抗拒腦海中的聲音,手卻不受控製地加大了力度。

白鷺在他手中,沒有半分反抗的力量,露出無比痛苦的表情——

鍾樾從夢中驚醒,睜大了雙眼。

他出了一身汗,沉重地喘息著,仿佛在夢中被扼住咽喉的不是白鷺,而是自己。

鍾樾想坐起來,卻發現右邊胳膊動不了。

他轉頭一看,這才明白了夢裏手不受控製的原因。

白鷺正躺在他**,側著身子,雙臂環抱著鍾樾的胳膊,睡得正熟。

他這是什麽時候跑上來的?

隻見白鷺身上隻穿了一件鍾樾衣櫃裏的薄睡衣,麵容十分疲憊,眼角一片都是紅的,仿佛是哭過。

在他外露的手臂上,依稀可見深深淺淺的傷痕,這些傷痕都泛著紅,使他看上去像禁受過一場刑審。

鍾樾頓時不敢動了,害怕驚醒他,慢慢地躺回了**,略微愣怔地看著白鷺那頭蓬鬆的卷發。

窗外天已經亮了,能聽見外頭傳來鳥鳴聲,以及很輕很輕的呼吸聲。

他鑄造的寶劍,變成了一個人。

這是他第一次,對這件事情有了深刻的認知。

纏住他的這雙手是溫暖的,對方噴出的鼻息,讓他的手臂感覺癢癢的,但又有種說不上來的舒服。

鍾樾閉上眼,剛準備就這麽放任自己睡個回籠覺,邱煜便叼著包子闖了進來。

“怎麽還不起…”大白老虎一看見**景象,便驚得站起,包子從嘴裏掉了下來。

鍾樾騰出另一隻手,做了個將他往外趕的手勢。

大白老虎連忙叼起包子離開,走出幾步又倒回來,用粗壯的大尾巴幫他把門給掩上了。

鍾樾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白鷺在這時動了動。

原以為他是醒了,結果他睡得很沉,用臉輕輕蹭了蹭鍾樾的手臂,最後露出點兒笑來。

…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

鍾樾慢慢坐起身,給他蓋上了被子,隨後便這麽幹坐著,等白鷺將手臂還給他。

就這麽一直等,等到太陽越升越高,等到鍾樾半邊身子都麻了。

鍾樾終於忍不住,嚐試著抽了抽自己的手臂。

沒**,白鷺抱得死死的,力氣竟然不小。

最後,他隻能將另一隻手覆上白鷺的腦袋,使勁兒晃了晃他。

白鷺被硬生生晃醒,人還很疲憊,經曆了昨夜一晚的折騰,他整具身體都是酸軟乏力的。

鍾樾看他睜了眼,睡得有點兒迷迷糊糊的,抬頭看了他好一會兒。

“起床。”鍾樾用口型對他說。

白鷺看著他,眨了眨眼,乖乖地說:“哥哥。”

鍾樾即刻怔了怔,感覺自己像被什麽毛絨絨的東西給撞了一下,臉竟然微微有點兒發燙。

“誰教你亂認親戚的。”鍾樾低聲道,“像你這樣的,在路上會被人販子抓走。”

白鷺搖了搖頭,眼看著又要睡過去,嘴裏不自覺地說著:“我…打壞人。”

鍾樾:“……”

這是鍾樾開維修鋪以來,第一次到日上三竿才開店做生意。

因為少營業了半天,下午送東西來修的客人比平時多很多。

生活在城裏的人,句句話不離柴米油鹽醬醋茶,平日裏,鍾樾挺愛聽這些客人們聊天兒的。

凡人們會在意漲價的布匹,在意明天的天氣,在意兒女的生計婚姻,這些於鍾樾而言十分有意思。

但今天,鍾樾不太能聽進這些瑣事。

“聽說下周河灘邊有煙花表演!”

“煙花是什麽東西,沒聽說過啊。”

“哎煙花你都不知道?就是花炮,啪地一聲開在天上的,可好看了!”

“誰家主持的煙花表演,怪稀罕的啊,這花炮可不是便宜玩意兒,炸一場大的不知得耗多少大洋。”

“富人喜歡把錢燒著玩兒,咱們啊隻需看熱鬧就好。”

客人們放下修理的物件,聊著天走了,鍾樾埋頭在工作桌前,沉默地修理著物件。

白鷺就在他旁邊,給他打下手。

這劍靈雖然身子骨不行,人卻很聰明,偶爾看看鍾樾工作,便學會修理一些簡單的物件了。

“哎,白鷺,是你家辦的煙花會嗎?”邱煜問。

“不清楚,應該不是吧。”白鷺正幫忙將一個魔方複原,“我爸不喜歡這些東西。”

“那他喜歡什麽?”邱煜似乎很好奇有錢人都有些什麽愛好。

“他啊…”白鷺想了想,說:“喜歡槍,子彈,偶爾收集古刀古劍的。”

白鷺提起這個,便想起了自己的劍,連忙揪了揪鍾樾的長發,問:“你什麽時候給我修劍?”

鍾樾此時戴著寸鏡,正在仔細修理鍾表裏細小的零件。

聽見白鷺問他,他才抬起眼想了想,道:“等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

“好。”白鷺滿意地點了個頭,更賣力地開始搗鼓一些小物件。

鍾樾這會兒卻沒法專心工作了,眼角餘光一直忍不住看向白鷺。

他在思考,自己該怎麽麵對白鷺。

他很清楚,如果拖的時間越長,自己便越難下決斷。

尤其是白鷺這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儼然不知自己已身在虎穴,這讓鍾樾有種難言的負罪感。

-

即便堆積了大半天的工作量,鍾樾還是在夜幕降臨時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把你的劍拿來。”鍾樾取下寸鏡道。

白鷺馬上起身,嘿咻嘿咻將自己的“難兄難弟”給抱來了。

鍾樾再次將包裹著古劍的布帛解開,使鏽跡斑斑的劍身暴露在燈光下。

他盡可能地集中精神,不去在意身側白鷺過分緊張的凝視。

白鷺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把劍,想象是自己不著寸縷地平躺在工作台上,供鍾樾仔細地檢查。

鍾樾白皙修長的手觸碰上生鏽的劍身,白鷺咽了咽,喉結上下滾動,身子也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要開始了…

鍾樾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不注意白鷺的目光。

他突然便起了個玩笑的念頭,離開工作台,從旁邊搬來一塊鐵,放在工作台上。

當著白鷺的麵,鍾樾掄起了古劍,將它放在鐵塊上——

摩擦摩擦摩擦摩擦。

白鷺:“!!!”

經過使勁摩擦,古劍表麵褪了一層鐵鏽。

“就…就不能溫柔點兒嗎。”白鷺顫顫巍巍地問。

這摩擦實在太過用力了,他感覺自己是承受不住的。

萬一被磨斷了呢!白鷺驚懼地抱著自己的腰。

“隻是劍而已,為什麽要溫柔?”鍾樾故意問他。

確實,對方隻是一把劍而已,為什麽下不了手,鍾樾也在心裏這麽問自己。

“因為…”白鷺想了想,說:“劍…也是有感情的,他去過很多地方,遇到過很多人…”

鍾樾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對,他現在遇到了我…”白鷺斷斷續續地說著,“他…肯定希望我對他好一點兒。”

換言之,他希望鍾樾能對他好一點兒。

鍾樾看著他,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因為他注定沒辦法對他好。

總有一天,他還可能會親手殺掉他。

“白鷺。”隔了很久,鍾樾才再次開了口。

“嗯?”

“這劍我修不了了。”鍾樾說,“從明天開始,你也不用再過來了。”

白鷺眨了眨眼,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不去修理白鷺,讓他一直保持著孱弱的模樣,應該就不會成為天神口中的“禍害”。

鍾樾也隻需假裝不認識白鷺就好,不用狠下心來對他下殺手,也不會暴露白鷺的身份。

“為什麽不用過來了?”白鷺還是沒反應過來,問:“我表現得不好嗎?”

鍾樾看著他那頭柔軟的卷發,最後說:“不太好。”

“我…可以學。”白鷺攥著拳頭,認真道,“你答應了要給我修劍的。”

“我不會修劍。”鍾樾告訴他,“我修不好,我會把劍修壞。”

如果有人把你送到我手裏,我可能真的會殺掉你。

因為這是天的旨意,鍾樾自成為神匠那天起,就從來沒有違逆過半分。

“你走吧。”鍾樾說,“換個師傅給你修理去。”

“我不要。”白鷺終於急了,伸手拉住了鍾樾的胳膊道:“我就看中你了,就要你,別的師傅沒你好…”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大寶劍:嗚哇他不要我了!我成了一把沒人要的大寶劍!(寶劍落淚滴滴答答.jpg)

鍾師傅:這寶劍究竟殺還是不殺QAQ(反複伸手又縮回.jpg)

-感謝在2021-03-12 18:00:52~2021-03-13 23:16: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夏知辰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遲睡吐泡泡.o0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大評論、兒茶10瓶;你好8瓶;satoshi、0v0 5瓶;沾襟4瓶;悸動.3瓶;閻閻閻閻玖2瓶;軟軟、百因辭、朝歌遲暮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