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名喚朱冀,外貌為三十多歲男子模樣,身材如鍾樾一般高大,手裏提著一個大葫蘆。

這人不愧為天神,步履行過之處留下光點,如同螢火蟲般照亮了鍾樾的院子。

鍾樾還沒走出去,就聽見對方爽朗的笑聲。

白鷺愣了愣,不知外邊來了何方神聖,猶豫了會兒,拉開鍾樾的衣櫃,邁了一條腿進去。

“不用躲。”鍾樾將他拉過來,“你跟著我就好。”

兩人於是走出院子,邱煜已經在外邊,恭敬地朝神官作揖。

朱冀乃管理妖魔事宜的天神,與鍾樾算平職,鍾樾便不必向他行大禮。

“神官,就是他!”青鳥扒拉在朱冀脖子上告狀,“就是他把我關起來了!還喂我吃低劣的凡人糧食!”

朱雀一臉高傲地待在朱冀右肩,眼神裏透露出幾分嫌棄。

“神匠。”朱冀朗聲開口,“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嗎?”

“是。”鍾樾摸不準這人脾氣,隻得先應付著。

“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人同我說話呢!”這位天神竟然眉開眼笑起來,“你餓不餓?我們先一起吃個飯吧!”

朱冀顯然是早有準備,命邱煜將家裏最大的圓桌搬出,隨後廣袖一抖,便是一桌豐盛的美味佳肴。

於是,偌大的圓桌旁,一邊坐下朱冀,青鳥與朱雀化作人形服侍左右,另一邊則坐下鍾樾和白鷺兩人。

邱煜盯著這桌菜,虎眼睛忍不住發亮,他的飼主從沒給他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但這極有可能是對方的陰謀,比如想用美食將他們毒暈,然後對白鷺下狠手,他白虎才不會上當。

邱煜狠狠地咽了咽,依然堅持像守衛一般,守在鍾樾身邊。

“白虎也坐吧。”朱冀說,“今夜月色正好,又有美酒佳肴,何不一起享受?”

邱煜又艱難地咽了咽,小心翼翼地看向鍾樾。

“坐吧。”鍾樾說。

得到批準,邱煜即刻拉開椅子坐下,青鳥冷著臉給他斟了酒。

“吃吃吃,這都是從我寢宮帶來的好東西,一個人吃好沒意思!”朱冀熱情招呼道,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邱煜一開始還有顧慮,見對方吃得如此爽快,便也忍不住吃了起來。

白鷺也動了筷,他心想天神都到眼跟前了,自己也許就是個等候發落之人,有好吃好喝的當然不客氣。

“神匠怎麽不喝呢,這可是仙潭水釀的好酒。”朱冀舉杯道,“喝一口,快活似神仙…噢本來就是神仙。”

“什麽是仙潭水?”白鷺嚐了一點點兒,這酒入口極其清潤,就像喝山泉水一般。

“就是天神們的洗澡水。”鍾樾說。

白鷺差點兒沒一口酒噴出來,引得朱冀哈哈大笑起來。

“還請神官莫要忘記此行的目的。”青鳥終於看不下去,俯身提醒道。

“有什麽事情…”朱冀即刻冷了臉色,“待吃過飯後再說。”

青鳥頓時不敢出聲,隻用怨恨的眼神瞪了眼白鷺。

“光吃飯喝酒不夠有趣,不如我們來做點兒遊戲。”朱冀提議道。

隻見他將調羹置於桌麵,解釋道:“旋轉過後勺柄朝向誰,誰就可以命令在場的一個人做一件事情。”

“這遊戲我玩過!”白鷺竟然高興回應道,他剛喝下了一杯“洗澡水”,正處在上頭的時候,“大家輪流轉才公平。”

“那就由你先來。”朱冀將調羹交到他手裏。

白鷺接過,用力推動調羹轉了起來,並執著念叨道:“我、我、我、轉到我、轉到我、轉到我!”

不知是不是白鷺意念強大,勺柄最終指向了他自己,鍾樾都有點兒佩服他這運氣。

“好,是我!”白鷺得意到一躍而起,無禮地指著天神的鼻子說:“你,不準殺我。”

朱冀愣了愣,連忙高興地答應:“好,我不殺你。”

“真的?”白鷺沒想到對方答應得如此爽快,趕緊伸了手過去:“你跟我拉勾。”

鍾樾皺了皺眉,將白鷺給拉了回來,盯著朱冀道:“答應了就得做到。”

“好好好,肯定做到。”朱冀開心地笑著,仿佛很享受這遊戲似的。

遊戲繼續下去,這次勺柄指向邱煜。

邱煜直接一指對麵的青鳥,毫不留情道:“你,吃鳥糧。”

青鳥頓時滿臉憤怒,看向朱冀:“???”

“讓你吃你就吃,參與遊戲就要嚴格按照規則辦事。”朱冀喝著酒說。

“來來來。”邱煜取過一隻空碗,裝好滿滿一碗鳥糧,狂笑著遞過去,“多吃點兒,別餓著。”

青鳥緊緊閉著嘴,誓死不從。

最後還是朱雀接過了碗,舀起一大勺鳥糧,麵向青鳥冷漠道:“啊。”

“啊。”青鳥痛苦地張了嘴,含淚一勺又一勺地咽了下去。

輪到勺柄指向朱雀時,青鳥聒噪大叫著要朱雀為他報仇。

朱雀被煩得不行,隻好說:“白虎吃貓糧。”

青鳥頓時一臉得意,沒想到邱煜坦然進屋去,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貓糧,嘎嘣嘎嘣地吃了起來。

“沒想到吧。”邱煜快樂地說,“我喜歡吃貓糧,雞肉味魚肉味都喜歡。”

眾人:“……”

遊戲繼續進行下去,這期間朱冀學狗叫學羊跳,邱煜載著白鷺飛了幾個來回。

“唉,凡人都想成神仙,哪裏知道當神仙的寂寞啊。”朱冀看著他們飛來飛去,晃著杯裏的酒,顯現出幾分落寞,“幾百年數千年的日子,都不知道怎麽過。”

這一點,鍾樾也深有體會,身為神祇,多的是時間。

大白虎載著白鷺回來,白鷺喝酒喝得滿臉通紅,扒著老虎脖子喊“再來再來”。

“再來該被凡人看見啦。”大白虎拉長身子,伸了個懶腰,讓白鷺下來。

“就來最後一輪吧。”朱冀說道,將調羹重新置於桌上,旋轉。

這次調羹停下來,勺柄指向他自己。

“終於有指向我的時候了。”朱冀笑了笑說,“天快亮了,飯也吃完了,神匠。”

鍾樾看著他,仿佛已經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果然,朱冀說:“請你將朱鷺劍處理掉吧。”

白鷺看向朱冀,又轉而看向鍾樾,臉還紅著,神智卻清醒了不少。

該來的還是來了。

“今晚你和他相處過,應當知道他不是妖孽。”鍾樾說。

“這怎麽說呢…”朱冀依舊麵帶笑容,“他是怎樣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旨意的內容,我們隻是按規矩辦事。”

“這樣不講道理。”鍾樾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天即是道理。”朱冀斂去了笑容,打量著鍾樾:“你該不會是對一把劍產生感情了吧,神匠?”

白鷺聽見“一把劍”這三個字,渾身的血液都像是涼了幾分。

“關於他為何會誕生這件事,你心裏沒什麽想法嗎。”朱冀又接著說,“他的存在,便是出自你的逾矩,你的私心,你的多此一舉。”

“不是的!”白鷺忽然大聲道,讓所有人都同時看向他。

他大口喘著氣,身子因為恐懼而發著抖,但他還是堅持說:“不是那樣的。”

鍾樾和他對上視線,看見對方眼裏的堅決,這抹堅決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打算。

“朱鷺劍靈的出現,確實是我的過失。”鍾樾說,看向朱冀,“我這就親手將他抹去。”

白鷺愣了愣,眼睛裏有一瞬的迷茫,隨後低下了頭。

既然是鍾樾這麽說的,那他也不抗拒。

“幹、幹什麽啊,鍾樾。”邱煜整個人都懵了,“你是認真的嗎?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啊。”

“去把我的劍拿來。”鍾樾說,“還有朱鷺劍的劍鞘。”

邱煜不敢忤逆,轉身進了屋內。

“這樣就對了啊,神匠。”朱冀說,“一旦有人追究起他的由來,你也得受罰。”

沒過多久,邱煜便拿出來兩樣東西,交到鍾樾手裏。

鍾樾左手持劍鞘,右手持利劍,目光平靜地看向白鷺。

白鷺原地站著,沒有逃跑,也沒有看鍾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鍾樾身後,青鳥與朱雀化回鳥形,回到神官肩上,顯然看過鍾樾處理朱鷺劍,他們就打算回了。

鍾樾舉起朱鷺劍鞘,將法力注入劍鞘,隻見劍鞘融化為無形紅光,潑向白鷺!

白鷺受到衝力,後背撞上牆壁,劍鞘在這時已化作枷鎖,將他牢牢捆在牆邊,動彈不得。

兩人對上視線,鍾樾慢慢朝他走去,右手**開劍氣。

白鷺受到劍鞘壓製,在眾人麵前變回劍形——即便沒了鐵鏽,那依舊是一把傷痕累累的劍,脆弱得不堪一擊。

鍾樾閉上眼,高擎長劍。

隻聽一聲貓叫傳來,然後是鳥撲扇翅膀的聲音,原來是一隻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幼貓,興奮地撲擊青鳥。

“哎,這孩子——”邱煜連忙去攔。

與此同時,鍾樾手中劍落,牆上朱鷺劍被轟然斬碎。

這一擊十分用力,導致朱鷺劍不止被攔腰斬斷,而是碎成了許多塊碎片。

鍾樾這會兒總算有了比較明顯的感情波動,劇烈喘息著,仿佛隨時就會倒下那般,邱煜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很好。”朱冀點點頭,最後提醒道:“作為神祇雖然孤獨,但逾矩之事終歸不可做。”

鍾樾沒有回答他,朱冀便帶著兩隻鳥慢慢步出院子,最後化作無數光點消失。

熱鬧了半個晚上的院子重歸安靜,鍾樾與邱煜靜靜站著,盯著那一地碎片,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後終於是邱煜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鍾樾直接踹了他一腳,此刻一顆心劇烈跳動著,快速走向牆邊。

當按下一處不明顯的機關時,牆麵發生小規模翻轉,朱鷺劍完好無損地呈現在他們麵前。

鍾樾收了劍鞘,將還在發抖的朱鷺劍拿了起來。

“邱煜,看家就交給你了。”鍾樾說。

“放心吧。”邱煜說。

鍾樾用裹劍鞘的布帛將劍裹了裹,便帶著劍跑了出去。

既然造成了“朱鷺劍已死”的假象,家自然不可繼續待下去,朱冀那廝遲早會上門找他喝酒。

白鷺還活著這事也不可能長久地瞞下去,他們隻能一邊躲起來一邊想辦法。

“哥哥。”鍾樾跑著跑著,便聽見了白鷺的聲音。

這聲音不是由劍發出的,更像是他倆通過心靈在交流。

“你剛才是不是不相信我?我說了會保護你的。”鍾樾在心裏對他說。

白鷺沒回應,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哥哥,我們現在是去哪裏?”

“逃跑。”鍾樾說。

“是私奔嗎。”白鷺說,“書上說,兩個不滿於命運安排的人一起逃跑,就叫私奔。”

鍾樾剛想辯駁,想了想,又覺得挺有道理,便說:“對,私奔。”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xql私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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