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孝治天下
???魏晉相承,以孝治天下。此事沒有引起後世史家關注,許多史書上提都不提,遠不如清談玄言那樣引來議論紛紛。看來既非特點,又無成效,與天下治亂幾乎無關。這是倡導者始料不及的。
晉朝為什麽要以孝治天下呢?因為天位從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立腳點便不穩,辦事便棘手,立論也難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林易是作為大晉太子,更是應這天下百官萬民的表率,無論如何都應該把這孝放在首位,因此那司馬遹雖有精兵數萬,最終卻是死於屈辱地死於婦人手中,就是為這孝名所累,林易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因為這“以孝治天下”這一思想政策的基礎便是虛偽的,其無助於治國,固宜。家明知是演戲,當不得真的,卻必須一本正經地演下去。翻開兩晉史籍,可知當時這出戲談得煞有介事,造成了一定的氣候。
首先是孝子似乎甚多。《晉書?孝友傳》載孝子14人,不算多;而列傳所載,稱“性至孝”“居喪以孝聞”者,筆者略計有55人,超過《孝友傳》三倍。後世列入“二十四孝”的王祥,是晉武帝的元老重臣。膾炙人口的李密《陳情表》,更以其純孝至情感動了後代無數讀書人。以“酌貪泉而覺爽”著名的吳隱之,也是位大孝子。他在後喪期間隻吃點鹹菜下飯。殷仲堪瞎了一隻眼,是他大孝的光榮標誌,《晉書》本傳:“父病積年,仲堪衣不解帶,躬學醫術,究其精妙,執藥揮淚,遂眇一目。”文學家庾闡守孝更艱苦:他母親和哥哥在項城。石勒破城時都遇難而死,“闡不櫛沐,不婚宦,絕酒肉,垂二十年。”
孝既是朝廷倡導的道德規範,不孝當然成了嚴重的罪行。《世說?賞譽》注引陳留董仲道日;“每見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孫殺王父母、子殺父母,不赦,以為王法所不容也。”可見晉時不孝之罪甚於謀反。可謂重矣。
因此,要整倒一個人,最簡便的辦法就是扣他一頂“不孝”的大帽子。魏時孔融、嵇康被殺,表麵的罪狀都是“不孝”。
要搞臭敵人,必揭發其不孝之罪。陶侃平杜弢,與杜的部將王貢對陣,陶向他喊話:“杜弢為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吵起架來互相揭短,也少不了揭發不孝。河南尹庾純與司空賈充在宴會上爭吵起來,賈罵庾:“父老不歸供養,將何言也?”庾反罵:“賈充天下凶凶。由爾一人!”
孝的道德約束力量達到了如此強度,連以破壞禮法、放誕不羈著稱的名士胡母輔之、謝鯤等人,可以散發裸裎,可以調戲婦女。但沒有一個負“不孝”之累。
因此,“以孝治天下”確實造成了一定的氣候。為貫徹“以孝治天下”的方針,西晉統治者有不少動作。
作為開國君主。武帝司馬炎是身先士卒,帶頭垂範。太始四年六月丙申,武帝有詔:“士庶有好學篤道,孝悌忠信,清白異行者,舉而進之;有不孝敬於父母,不長悌於族黨,悖禮棄常,不率法令者,糾而罪之。”《孝經》更是從上到下,從帝王到平民,任何人都必學的著作。
朝廷議禮,特別是喪禮,更為頻繁。因喪禮與孝道直接相關,故十分重視,有的問題處理過嚴,甚至到了苛刻、迂腐的地步。曾經有大臣在守孝期內請客,不僅是被免了官,連參加宴會的所以官員都被罰俸。
相當有力的一項措施是中正把關,即所謂“鄉邑清議”。魏晉由於推行的是九品中正製,士人入仕必先經中正評品,如果有不孝的汙點,中正這一關就通不過。《世說?任誕》注:“(阮)簡亦以曠達自居。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他賓設黍臛,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如此特殊的情況下吃了一點肉羹,因在父喪期內,就被中正卡住,近三十年不得敘用。《三國誌》作者陳壽,“遭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黨以為貶議。及蜀平,坐是沈滯者累年。”閻纘是位忠直之士,少時父親去世,繼母誣陷他盜竊了父親遺留的金寶,告到官府,遂“被清議十餘年”。此類事例還有王式、周勰等。中正把關,可以說是晉朝貫徹以孝治天下的組織措施。
那麽,“中正把關”又當如何評斷呢?說中正不把關,不符合事實;隻是怎樣把關,頗有奧妙。透露這奧妙的典型事例,是曹魏末年司馬昭掛著相國頭銜做皇帝時,他的世子司馬炎需要辦一下鄉邑評品的手續。此事使司州大中正很傷腦筋。給司馬炎評幾品,無須討論;煩心的是如果全州隻評司馬炎一個上上品,未免太暴露。而要找個可以跟他並肩同等的人,又有誰敢當得起?結果全州十二郡的中正共同計議,推舉鄭默出來“陪品”。司馬昭還特地致書鄭默之父鄭袤,說:“小兒得廁賢子之流,愧有竊賢之累!”這話說得真有技巧,應收入權術教科書。
此後二十多年,武帝太康初,劉毅上書揭露九品中正之弊,有雲:“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榮辱在手;愛憎決於心,情偽由於己。公無考校之負,私無告訐之忌。用心百態,求者萬端。廉讓之風滅,苟且之俗成。”“況今九品,所疏削其長,所親則飾其短,徒結白論,以為虛譽。”可見其時的中正,已經既不“中”,也不“正”了。從阮簡之例,可見一斑。
然而司馬氏辦事仍難免棘手,因為碰上了孝與忠的矛盾。魏晉君王背叛了各自的主子,做了主子之後卻很需要臣民對自己的忠誠。羞於言忠而倡孝,其本意在求孝與忠的一致:“求忠臣必於孝子”,“資於事父以事君”。武帝時劉斌論曰:“為臣者必以義斷其恩,為子也必以情割其義。在朝則從君之命,在家則隨父之製,然後君父兩濟。忠孝各序”
談起來可以一致,行起來卻難以兩全。周處慨歎:“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既辭親事君,父母複安得而子乎?”
溫嶠就是讓皇帝難以處理的典型一例。二京淪陷,司馬睿鎮江左。劉琨在河朔擁戴司馬睿稱帝,派溫嶠奉表勸進,出使江南。這對元帝是大忠。而溫嶠的老母拽住兒子不讓走,溫嶠隻好掙斷衣袖毅然離去。這就違忤了母命,不孝。中正堅決把關,“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而溫嶠效忠朝廷,屢建大功,不升官又不行,怎麽辦呢?皇帝隻好“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每爵,皆發詔”(《世說?尤悔篇》)。
溫嶠是忠而不孝;有個沈勁,則是孝而不忠。沈勁之父沈充是王敦黨羽,是叛臣。沈充是被吳儒抓住殺掉的,吳儒應是忠臣。沈勁卻要做孝子,為父報仇。“竟滅吳氏”。沈勁為叛臣而殺忠臣,理應是叛臣,卻因為符合孝道,竟得到肯定。
既然以孝為重。不忠無損大節,於是我們驚訝地看到:《孝友傳》中的劉殷、王延,都背晉事敵,做了劉聰的高官。仍名列青史。望族名門之士清河崔悅、穎川苟綽、河東裴憲、北地傅暢、範陽盧諶,“俱顯於石氏”,做了後趙的官。劉暾是西晉名臣劉毅之子。官司隸校尉,“正直有父風”;而當劉淵部將王彌攻陷洛陽,他立即為王彌效勞。更荒唐的是王育、韋忠、劉敏元都背晉投敵,卻因忠於頂頭上司或救助鄉親的義氣,而仍在《忠義傳》中立傳。“板**識忠臣”,晉朝“板**”可謂極矣,而背思忘義之徒不可勝數。司馬氏輕忠而重孝,難免自食苦果。
又何況司馬氏倡孝道又是那麽虛偽!看看皇室的所作所為,他們做出了孝的榜樣嗎?否!他們做了不孝的壞榜樣。八王之亂中互相殘殺,是兄弟相殺,叔侄相殺,祖孫相殺。按前引董仲道之言,他們犯的是萬惡不赦的罪行。懷帝司馬熾被俘後,劉聰當麵問他;“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司馬熾隻好回答:“為陛下自相驅除”。對於以孝治天下的司馬氏,這真是錐心的諷刺。
倡孝的虛偽性還表現在欺軟怕硬,自相矛盾。上引阮簡父喪中食肉,廢頓近三十年。阮簡是阮籍的侄孫。當年阮籍居母喪時在司馬昭座上公開飲酒食肉,司隸校尉何曾對司馬昭說:“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宜擯四裔,無令汙染華夏!”司馬昭卻說:“此子贏病若此,君不能為吾忍邪?”阮簡沒了保護傘,隻得挨整了。
居喪是不能作樂的。明帝剛死,國喪未期,尚書梅陶私奏女伎,遭到禦史中丞鍾雅的彈劾。而到謝安執政,“期喪不廢樂。王坦之書喻之,不從。衣冠效之,遂以成俗。”為什麽無人彈劾?因為謝安已登台輔,位尊權大,沒人敢碰了。
原來這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多高的標準,多嚴的要求,隻要權勢一介入,無不通過。而到了這種地步,這個製度的生命力也就完了。
演戲終歸是演戲。晉朝以孝治天下這出戲,當時縱有一定影響,卻終未能治天下。人民的命運,曆史的命運,從來不是演戲可以左右的。
晉朝重孝卻是少孝子,以孝治天下和九品中正製一樣,都是導致朝廷積疾,羸弱不堪的主因。
“朝廷重孝,以孝治天下,不過是自欺欺人!”林易又接著大聲道。
“殿下身為朝廷太子,竟是講出如此大逆不道,真是讓老夫好不失望!”張華麵露不悅道。這張華卻真是個老頑固,就因為這賈南風是太子的名義上的母親,他就一直不支持林易起兵以武力廢黜賈後。司馬遹就是始終被這孝名所累,這才是逆來順受,因此東宮之中是空有四率精兵數萬,卻是十分窩囊地死於一個婦人之人。
這一世,林易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再一次發生了!因此,無論得不得道這張華的支持,他都要以武力廢黜那賈後。當然若是有這張華支持,這其中阻力就更小了些。畢竟這張華在朝廷之中是為宰輔。德高望重。不過林易站在張華的角度上,也是能理解他。畢竟林易是後世2000年後的人的靈魂,根本無法想象現在此時這些人的思想。他們從小,自出生前起,所學、所看,都是貫徹這種“孝”的思想,“孝”已經比他們的生命還重要,越是出名的大儒,越是如此。況且那謝玖才是司馬遹的生母,但是在張華這樣的名臣大儒心目之中。尊卑之分早已是根深蒂固,賈南風竟然是皇後,就是他司馬遹的母親。這種想法對於現代人來說也是難以接受。
“殿下又可知,父母之恩與天地等!做子女的無論用什麽來報答都難以回報;做孩子的,事奉自己的父母親,主要的是孝敬,要輕聲輕語,動聽悅耳,晚上讓父母安定。早上去向父母請安。
殿下的難處難道能和舜當孝子更難的嗎?舜的父母讓他把倉廩封上泥,卻搬走階梯,父親放火燒了倉廩,舜憑借兩個鬥笠下來。得以不死;他們讓舜鑿井,卻用土把井填起來,舜從隱蔽的空隙中爬出來,又得以不死。舜當初在曆山時。到田裏耕地,天天對著蒼天哭叫,要把父母的罪行承擔起來。
人遭受的冤枉沒有比申生和伯奇更大的了。申生是春秋時晉獻公的太子。由於父親相信繼母的讒言,不敢違抗父命,他就在新城上吊死了;尹伯奇是周朝的卿士,尹吉甫的兒子。他事奉後母很孝,沒有衣服和鞋子,在雪地上為母親拉車子,後母曾捉了一隻毒蜂,去了它的毒,係在衣服上。尹伯奇看到了,上前想要為後母拿走它。後母大叫說:“伯奇在拉我的衣服”。父親因此懷疑兒子。伯奇不能洗刷這個羞辱,就自殺了。
服事難以服事的父母,才能看出作兒子的純孝。父母時喜歡還是厭惡他,不應當生疑,究竟是正確還是不正確,哪裏敢計較?
做為孩子如果不孝敬,他的罪實在不輕啊!那麽,國家就有刀鋸之類的刑具來懲罰他;上天也有雷霆會來轟擊!”張華又開始對林易淳淳教誨道。
“司空大人,可知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本王若是一味軟弱屈服於賈後,任由其穢亂朝政,滿朝皆是外戚權貴把持,不顧黎民蒼生於水深火熱之中,此為不忠,此為愚孝!而申生、伯奇之徒真是愚孝之極,見毒母而不加製止,這是為虎作倀!”林易又辯論道。他知道雖然是一時拗不過彎,但是還是要據理力爭。
張華和林易一樣,雖然是早已看不慣這賈後一黨所作所為,但是為人臣,為人子,但是隻從旁勸誡,任由其胡作胡為,卻不加製止。像那舜和申生、伯奇一樣,聽天由命,林易自然就是認為這是愚孝。舜能幸存,並且能成就一番大的事業,那是他本就是神靈下凡,那毒母自然是傷害不得其身。
“孟子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孔子曰:‘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道家曾雲:‘一聲霹靂震乾坤,專打凡夫不敬親。’孝敬父母是無條件的,對那些不孝之人的懲罰也很嚴酷。”張華又接著辯論道。
“孝順有三,對父母財、物奉養,隻是小孝;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使父母光彩愉悅,是為中孝;引導父母趨向正信,是為大孝!父皇身居帝位,卻是不問朝政,放任大權旁落於婦人之手,不問天下蒼生黎民生計,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皇家威嚴喪盡,帝位不保;母後身為國母,卻是牝雞司晨,穢亂宮廷,滿朝皆是其外戚黨羽,皇室弟子和天下士人平民皆恨賈後一黨久矣,恨不能食其肉飲其血,隻怕這賈後一族滅門即將不久。為人子,眼睜睜地看他們一步步地步入萬劫不複的歧路之中,而不聞不問,聽天由命,此為大不孝!”林易也據理力爭道。
林易雖然說的是有理有據,但是張華始終抓住“孝順父母是天經地義之事,要無條件的服從”這一道理牢牢不放。林易抓住的問題是,盲目信從,聽天由命,見到父母走上歧路,而不恭諫指引,是為不忠愚孝。兩人自是爭論不休,一時瑜亮。
這樣下去,隻怕是辯論三天三夜也沒有結論。因為這是先有雞還是現有蛋一樣的問題,這本身就是個駁論。林易和張華最後是相視一笑,都互相讓了一步,林易是決定明早先禮後兵,即使萬不得已也不會取了那賈後性命,隻是收回朝政即可。張華也是讓了一步,雖然不支持林易聯係其他大臣廢黜賈後,但也不會支持賈後一黨,隻會保持中立,今晚之事他不會走漏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