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人類的曆史就該如此使然,當那些蒸騰出的氣體帶動轉輪進行了第一次轉動過後,倫敦似乎就開始了沿著那霧氣昭昭的方向一路飛奔,大有把整個城市都送進堆滿灰塵的巨大燃爐中的趨勢。
反正倫敦就是這樣,傍晚的風帶著不知是雪還是灰塵的白色顆粒,吹過寬闊的長街,吹過那些幽深的小巷子,吹過那些密如蛛網的高架路與輕軌,吹過那些睡眼惺鬆的男男女女,沒有知道他們從哪裏鑽出來的,隻是看著他們走入了模糊荒唐的夜裏。
夏洛克坐在馬車上,馬車行駛於雪中,雪灌溉於這濃重蒼穹之下的巨型城市,夜裏的倫敦閃耀著朦朧的燈火,一些人站在燈火下,吸著煙,手裏端著忙碌了一天,還沒有來得及看的報紙,然後被上麵的報道驚得張開了嘴,煙掉在了地上,連忙撿起來再次放入口中,殊不知一輛馬車經過,其中的男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很快,馬車來到了城市的邊緣位置,這裏遠離生活區,路燈也變得稀少起來,視線內的巨大蒸汽機與水泥建築交織著,如惡魔般佇立,給人以視覺上實實在在的壓力,卻也不由的讓人萌生一絲敬畏之心。
又過了幾分鍾,馬車駛入了一片蒸汽管道鑄就的鋼鐵叢林之中,在彎彎繞繞許久後,一座巨大的建築出現在了視線裏。
“倫敦市區周邊一共有72座工廠,經過篩選,這座工廠算是比較合適的了,有下層空間可以放置供電設備,不用擔心那台機器的能源問題,廠區後方有宿舍,可對接專用的物資運輸渠道,足夠實驗人員一直住到兩個月後,最關鍵的是,這裏比較隱秘。”
夏洛克一邊聽著,一邊隨著馬車走入了那廠區的陰影之下,沉重的鋼鐵大門向上升起,兩側的煤氣燈帶來一瞬間的明暗變化,將前方的路照得有些耀眼……看起來,這裏就是未來兩個月內,教廷與奧古斯丁大帝的主戰場了。
……
“什麽,這個工廠你們買了?”
坐在他們對麵的,是一個是有些微胖的男人,長著一張過於硬朗的麵孔,胡須厚實,眉間微皺,瞪著的眼睛不斷的在夏洛克和霍普金斯之間審視著,頗有威嚴,但是從他那帶著血絲的臉頰上就能看的出來,這家夥剛才喝了不少的酒。
“是的,整座工廠都已經買下了,倫敦市政已經批準,錢也已經付完,工廠勞工的遣散費也是最高規格的。”霍普金斯道。
他們當然不可能直接用教廷的身份來接手這座工廠,現在這個時間段,不論做什麽事情都應該講究一些隱秘性。
但這也就導致了時間過於倉促了些,倫敦市政的審批和保密措施都需要時間運作,很多書麵文件也沒有下發過來,而買下一整個工廠這種大事件,自然也不是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
總之,麵前的這位工廠負責人看著那張連個政府印章都沒有的征收票據,一臉的狐疑……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明天一大早,書麵文件就會送過來。”夏洛克看著麵前的負責人的表情,還算是禮貌的說道:“我知道現在就要求你們連夜搬出去,的確是有些困難,但我的要求很簡單,我今晚隻是想要一間廠房,需要幹淨沒有灰塵,遠離風口,遠離生產線和火源,這就夠了。”
其實就像是剛才說的那樣,隻要再過幾個小時,這個廠區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被接手過來,但是時間卡的這是這麽死……護送【靈魂檢測裝置】的隊伍應該已經到位了,如果不出所料,可能一個小時之後,生命科學院那邊就攬貨上車了,所以夏洛克想要盡快通過扭曲太陽,將那台機器給轉移過來,畢竟如果讓那群護送人員走出了自己的領域,那可就難辦了。
然而,麵前的這位廠區負責人明顯是一個過於執拗,而且十分強硬的老派激進份子,也不知道在他近50年的職業生涯裏,到底經受了什麽,反正現在就是說什麽也不聽,還借著那股子酒勁,一副要跟這間工廠共存亡的架勢。
“嗬……我在這家工廠呆了幾十年了,父母也都是廠區的員工,我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工廠有往出賣的傳聞,現在你們幾個年輕人大大方方的過來,就要把廠區收走?
書麵文件下來之前,說什麽都不好使。”
他將有些偏胖的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開始擺弄桌子上的煙灰缸來。
“我說了,我們隻是想要一個廠房。”夏洛克又說了一遍。
“沒有空閑的廠房了……你們走不走,不走我叫保安了啊!”
這個廠區負責人還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
夏洛克靜靜的看著對方,然後轉頭對旁邊的霍普金斯道:“你就不能亮一下身份,讓這家夥直接跪倒在你麵前,然後乖乖的聽話?”
霍普金斯也有些尷尬:“抱歉,說了要保密的。”
其實夏洛克知道,保密是十分重要的一環,畢竟廠區是不會移動的,如果真的暴露了位置,萬一哪天又來了一艘飛艇從天而降,那誰受得了。
而就在下一秒……
“你們怎麽還不走?”
肥胖的負責人嚷道,然後打了一個酒嗝,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陳年的往事,臉上的神情更加的憤怒了:
“嗬嗬,說起來可真是有意思啊。
我都快50了,也算是有點眼力見,看你們這說話的語氣,應該是有點教廷的背景吧……
嗬,別裝了,其實你們是某位神職人員的仆從吧,對不對!
不然怎麽可能突然間就把這麽大一個廠子買下來?”
他一副早已經看穿了一切的樣子:
“我說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們可真是有意思,當年惡魔入侵的時候,我們廠區頂了一天一夜,就是盼著能有個神職人員帶著幾十名仆從突然出現。我父母死的時候還告訴我,再等等,就會有人來救我了,可結果呢,一百多個人活活被啃死了,到最後也沒人來。
現在可好,讓你們走,你們卻杵著不走了……
所以,是我們下麵這些老百姓給的供奉還不夠?
每天去教堂裏禮拜的次數還不夠多?”
這個老邁的負責人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他的人生都經曆了什麽,他就像是一個隨處街邊就能看到的平民一樣,他可能覺得教廷人員眼中的大部分平民,都是簇擁上前虔誠朝拜的樣子,而自己這種冷眼旁觀的身影,會被擋的嚴嚴實實,很少被關注過。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個樣子……
而今天,他似乎在近50年的人生之中,終於等倒了一個抱怨的機會,所以說著說著,便找到了發泄的渠道,而且這種發泄突如其來,讓霍普金斯都不由的沉默了起來。
隻見他站了起來,眼睛的餘光好像是看到了桌上的一份報紙,他一把就抄了起來:
“你看看,生命科學院昨天在一個臨時法庭上,有人當庭殺死了副院長!
這都已經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了吧。
生命科學院的副院長招誰惹誰了,竟然當庭就被殺了!
簡直荒謬!”
說完,他咽了口唾沫:
“還有,三個月前,那場飛艇墜落事件……
一個飛艇能直接落到人群裏?!
那麽大個家夥,從空中往下掉的時候,沒有人發現麽?沒有人疏散一下群眾麽?
咱們倫敦的治安管理機構呢……那個號稱沒日沒夜都在保護民眾安全的白荊棘安保公司呢?
裏麵的人都呼呼的睡大覺呢吧!”
剛說到這……
“這位先生,我理解你對教廷有些怨氣,我其實也覺得,教廷在很多事情上都做的很差勁,但是也有些事情,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樣子。”
一個聲音打斷了對方的話,然而這句話不是霍普金斯說出來的,而是華生……他剛才一直都安靜的站在這個房間的牆邊,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地走了過來。
而麵前的這位負責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華生,最終視線停留在對方的那張臉上,估計是下意識的覺得這張臉的主人應該是一位貴族家的公子,所以語氣中也透著些不屑。
“不是我看到的樣子?
哈哈哈,我看的清清楚楚,死了那麽多的人,難道我瞎了麽,那些口口聲聲說維護治安的家夥們,他們不愧疚麽?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抱著每個月發下來的大把工資,能睡得安穩麽?!!”
華生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可能我不應該站在與你相反的立場上,但是我覺得,那些人當時很可能有著自己的麻煩,他們不是不想幫忙,而是做不到,所以懇請你能收回剛才的話。”
“麻煩?嗬嗬,他們能有什麽麻煩?一群隻會說不會做的蠢貨……”
“哢——”的一聲脆響。
麵前的這位正在大聲嚷嚷的廠區負責人地聲音戛然而止,轉而代替的是一陣極其怪異的尖叫。
因為桌上的那個煙灰缸,已經結結實實的懟進了對方的嘴裏。
華生依舊溫文爾雅的樣子,但是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都沒有猶豫,他當然不會管帝國民眾對於教廷的評價,哪怕有人對著聖光罵,和他都沒什麽關係,但是麵前男人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些故人,想起了那扇門內微微凝固著的血:
“抱歉,我隻是……有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