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伸出手,去邀請一位女士,這種姿勢在大部分時候,隻會出現在舞會之中,男人邀請心儀的女士能否與自己跳一支舞,是一種很紳士的行為。

而在戰場上,這種行為看起來就十分的微妙。

地上的少女仰著頭,雖然全身都被嚴嚴實實的包裹了起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莫名的能感覺到某種令人心悸的美感,她伸出手,接受了男人的邀請,然後被牽著登上了那巨大惡魔的肩頭,緊緊的挽著男子的臂彎,這種擁挽應該是沒有任何感情或者曖昧的色彩,隻是處於安全考慮。

下一刻,那隻紅色與白色相間的惡魔就緩緩的於風雪之中站起了身子,又來到跟著停靠在蒸汽機車旁的一輛運輸車旁邊,直接將那運輸車後方的集裝箱整個搬了起來。

那集裝箱裏,是支援護送的彈藥……體積極其巨大,就像是一節蒸汽列車的車廂。

它就用幾根承重鏈條,將這個集裝箱綁在了自己的背後。

很難形容那些士兵們看到這一幕時候的心情,雖然大多數契約者都能夠讓自己的惡魔做出這種動作,但是那巨大的身軀背負著更加巨大的箱子,站在有些暗淡的夕陽之下,有一種莫名的肅穆美感。

遠處火光大作,那少女似是在感謝救援車隊能將他們帶到這裏來,於是就映著背後的不斷騰空而起的硝煙,笑著朝著車隊的方向揮了揮手。

繼而,隻見那隻惡魔緩緩邁開了雙腿,開始向著某個方向開始行走,步伐漸漸的大,雙腿間的韻律漸漸的變得輕盈且快速,五秒,十秒,那隻惡魔開始奔跑了起來,雙腳踩踏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轟響,表明著每一步都沉重且帶著巨大的壓迫感,但是卻偏偏給人一種輕盈靈動的感覺,在隨行的救援團隊士兵們有些茫然的注視之下,瞬息間越過幾百米的距離,又不知何時,已經化作了一道快的不可思議的線條,向著遠處的雪原奔去。

火光,大雪,逐漸消失的身影,以及還沒有停歇,依舊朝著前方行駛的車隊,300多名聖教軍與政府軍混編的戰士坐在裝甲車之中,似乎這才突然意識到,原來所謂的負責安全的團隊,隻有那一個人。

他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有著什麽樣的強悍實力,但是待到那隻惡魔的背影被風雪掩蓋,似乎所有的人突然的就萌生出了一絲敬畏,同時,也不由擔憂,在白茫茫的曠野之上,僅憑那顆不落的夕陽,其實也不太好辨別方位,若是迷路了怎麽辦,若是遭遇了惡魔怎麽辦。

那個人不單單是帶走了支援彈藥,還帶走了南丁格爾小姐啊,軍方到底是因為什麽,如此的相信那個人?

……

421戰區還算距離雷德克海峽很遠,幾百公裏的距離讓天上的那顆太陽稍稍的朝著西方偏移了一些角度,夕陽已然稱不上燦爛,而且那金色的光已經無法覆蓋整個天穹,在風雪小一些的時候,隱隱能看到一些星星,金色,藍色,黑色,以及點綴著的點點星光在同一片天空之上出現,這幅畫麵在帝國腹地是絕對無法看到的美景,然而,就在這美麗的天幕之下,爆炸聲似乎從來沒有間斷過,山脈的盡頭以及天邊野邊處,不時亮起一道道顏色各異的光,像是彩色的閃電,將半邊天空也映照出了不同的色彩。

這些光代表著火藥,鋼鐵,爆燃炸開的雲朵,戰車,等等等等,帝國的軍事科技在幾個世紀的戰爭之中,經曆了一種狂熱的發展史,但是最終投注於戰場上之時,卻依舊是最原始,最野蠻時代的血肉拚殺。

五分鍾之後,深紅便已經脫離的支援隊伍可以偵測到的範圍,至此,它便是一隻真正的遊**在雪原之上的孤軍,就算是凍死在風雪裏,或者被惡魔追殺,也無法得到任何的救援,甚至是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而且,因為魔潮的臨近,以及地獄之門的影響,交戰地帶外圍始終都有或大或小的虛空裂縫出現,雖然不會像是山脈另一側那樣的密集頻繁,但是阻擊戰開始的這十幾個小時裏,也依舊滋生了不少的惡魔。

他們因為遠處傳來的巨響而咆哮著,茫然著,瘋狂的想要撕碎什麽東西,但是周圍卻隻有風雪,顯得狂躁異常。

在這種情形之下,深紅就像是一隻輕盈的野獸般,快速的穿行於雪幕之中,周圍偶爾會遇到一些惡魔,但是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就飛速的脫離了視覺範圍,亦或者在遇到某些不容易避開的小型惡魔時,隻是一個高速錯身的刹那,肩頭上的南丁格爾似乎聽到了一些骨骼崩裂的殘忍聲音,血腥味剛剛拂過鼻尖,就被狂風帶走,回過身想要看看剛才發生了什麽,卻隻能看到白色之中閃過一點鮮紅,便再也尋不著蹤跡了。

她是整個帝國裏最有見識的20歲少女,但是她依舊沒有被一隻三階大惡魔扛著走過。

事實上,整個帝國估計也沒有幾個人經曆過這種事情。

操控惡魔本身就是極其困難的,而在高速奔跑的過程中,想要維持一個能讓人類適應的平衡,更是一件幾乎不可思議的事兒,更何況還是在狂風大雪之中,還要避免引到那些零散惡魔的追逐,還要順手解決一些不用去避開的小型惡魔。

南丁格爾帶著護目鏡,但是依舊不敢長時間的睜開眼睛,因為周圍就是恐怖的狂風,她現在不是坐在飛艇上,更加不是裝甲車之中,她的周圍沒有任何的保護,在這個速度之下,隻要掉下去,那就直接是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她可不認為自己摔成爛泥,然後又被凍成冰塊之後,還又重新愈合傷口,再次活過來的可能。

但是同時,她似乎又覺得,隻要自己抱著身旁的這個人,就不會有事。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安全感,致命的凶險,以及絕對的安全,其實隻看自己手上是不是抓著夏洛克。

所以偶爾的,少女會抬起頭,看一下身旁的男子,發現他隻是安靜的站著,望著前方,高速奔跑和顛簸不會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就像是那種在海上生活了幾十年的老船長,狂風巨浪之中,他卻依舊能站在最高的圍欄,如履平地一般。

“他怎麽能站的如此的平穩,難道他經常這樣站在惡魔的肩頭麽?”

“如果是,會不會有別的人也這樣緊緊抓著他?”

“廢話,當然要抓著他,不然豈不是會被甩飛出去……”

南丁格爾為了不讓自己繼續害怕,隻能去想一些有的沒的。

好吧,應該想一些關鍵點的問題……就比如眼前的雪這麽大,風吹的連眼睛都睜不開,可見度又這麽低,身旁的男人真的知道自己跑的方向是不是正確的麽?”

而夏洛克呢……他當然能確定自己的方向,即使在南極大路上,這種太陽的方位感已經不那麽好用的情況下,他依舊可以通過在腦中模擬一個俯視圖,以及估算深紅的速度來擬定一個最好的行動路線,粗略的計算下,這樣前進最少能比支援隊伍快上一倍還不止。

不單單是如此,其實如果他願意,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思維殿堂,構建出一個真實的空中視野,不但能看到那支受困部隊的方位,連周圍百米之內哪裏有惡魔,怎麽能趨避開,分辨路徑上遭遇的惡魔能否一擊秒殺,這些都能一清二楚。

不過他沒有這麽做,因為到了前線之後,他發現自己如果想要與思維殿堂進行聯係,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必須要集中精力。

如果現在帝國機械院將【收音機】研發完成並且普及了,那夏洛克估計就能發現,現在自己聯係思維殿堂的感覺,就像是捧著收音機到處找信號一樣,總之,還不如靠自己分析來的方便,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至於原因,不知道是不是與距離惡魔之門太近,或者南極大陸上,聖光的覆蓋極其稀薄有關。

就這樣,在風雪裏狂奔了半個小時,數不清與多少惡魔擦身而過,又在交錯之間踩爛了多少惡魔的頭顱,夏洛克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靜,但是深紅的行動卻開始迅猛起來,肩膀上的平穩起伏與腳下的轟鳴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眼前的惡魔數量漸漸密集,周遭的可怕的嘶吼聲漸漸掩蓋了風雪的呼嘯。

騰挪之間,雖然起伏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眼前的景物卻因為高速的移動而顯得無比的炫目,在一次突然的側向橫掠後,南丁格爾抱著夏洛克的雙手不由的又緊了幾分,她似乎聽到了遠處的炮火聲,透過蒼白的雪幕,隱隱能看到遠處有不斷出現的巨大亮光,那是炮彈炸開後的火光,嗖的一聲,一個爆燃彈劃過天空,很快便看到地上的凍土崩裂,冰雪衝天而起,如一麵驟然升起的高牆。

看來,馬上就要找到那些被困的士兵了……

……

風雪的另一邊,硝煙彌漫。

這隻淪陷的隊伍沒有配備重炮,好在那30門密集平射炮在不斷的噴射著壯麗的火光,每秒鍾都有數百枚炮彈傾吐而出,瘋狂的劃過早已看不清景象的漆黑冰瀑,戰爭衝車並排搭建起來的戰壕內,士兵們感受著整個大地的顫動,他們已經在這裏堅持了一個小時了,恐怖的彈藥量能稍微阻擋一下雪瀑另一側的惡魔,但是這巨大的轟鳴聲也將更遠處的惡魔吸引過來,爆炸聲讓人能稍顯安心,而漸漸減少的彈藥庫存又令人戰栗難安。

就在炮彈揚起的漫天冰晶和雪土另一側,是可怕的魔群!

它們如同被剝奪了恐懼感的精神病患者一樣,自殺式的向著戰壕瘋狂衝刺,那從四麵八方噴吐出如暴雨般的子彈和炮火隻能將其轟成爛肉,但是卻根本無法阻止對方。

這是一場必定有一方要被吞噬殆盡的死鬥,所見之處盡是四濺的火,以及破碎的殘肢,鮮血在炸開的炮坑之中匯聚成水窪,又被熱熔炮彈蒸煮的沸騰,咕嚕咕嚕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

而在硝煙之中,戰壕後方,一麵飄揚著的金色太陽花旗幟在熱浪中狂舞,那代表著他們是聖教軍的某支連隊,而旗幟之上,巨大的爆燃煤氣燈在拚了命的散發著最刺眼的光,這些光刺破風雪,等待著救援部隊能更快的找到他們所在的位置。

然而……誰都不知道救援何時才能到達,更加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隊長!”一聲嘶吼從後方傳來,一名炮手的臉剛才被灼熱的炮口燙的焦糊一片,但是卻沒有任何時間包紮,猩紅色的肉就這樣暴露在冰天雪地裏,看著讓人觸目驚心,然而他的淒慘樣子卻遠遠比不上他口中的話:“沒彈藥了……”

沒彈藥了!

簡單的幾個單詞,無情的轟在了整個隊伍的每個人心中,這位炮兵不需要擔心這句話會讓聽到的人喪失鬥誌,因為就在不到一分鍾之後,密集的炮火就戛然而止。

這一刻,仿佛死神剝奪了整個世界的聲音。

嗷嗷嗷嗷——

等到耳朵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寂靜後,再次對耳膜造成衝擊的,是遠處密集的尖叫和嘶吼,硝煙之中,無數的身影正在翻越那被炸得塌陷的橫溝,轟鳴的奔跑聲如催命的戰鼓,戰壕之中的人們看到了冰瀑從天空落下,泥土被狂暴的掀起,血水被重踩下四處飛濺,終於,第一隻惡魔衝入了視線之中!

“迎敵!!!!”

沒人會關心這句話是誰吼出來的,在這一瞬間,蒸汽裝甲右側的手鋸已然全速旋轉了起來,背後的排氣口因為渦輪的運轉噴射出大量的白霧。沒有人想要與惡魔進行近身肉搏戰,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這些前線的戰士們也盡數表現出了野獸一般的凶性!

魔群與那些鋼鐵戰甲相觸的一瞬間,混亂的廝殺便頃刻間開始,沒有任何預熱,直接就是最慘烈,最血腥的白刃肉搏,士兵們無法再顧忌到身邊的人,那些直奔麵門轟殺下來的尖爪和利齒與半人高的手鋸交疊在一起,滿天都是被撕裂的肉塊血水,卻也不知道到底是人類的,還是惡魔的。

一架被巨力撕開的蒸汽裝甲被甩飛到半空中,然後重重摔下,裏麵的人震得五髒六腑盡數破碎。

一名士兵被圍困於一群二階的惡魔之中,不遠處的戰友剛剛轉頭望去,就被一隻爪子拍碎了頭顱。

每一秒都在鮮血橫飛,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

戰壕後方,一位新兵瞪著眼睛,看著眼前這人間地獄,一些碎肉劈裏啪啦的濺到了臉上,卻也沒有伸手去擦。

他完全的傻了……在戰場上呆了快一年了,此時才真正的意識到,原來平時那些備受尊敬的營中老手,其實在戰場上,也是那樣的渺小易碎。

此時,他隻能牢牢的攥著手中的旗幟,不讓其在風中倒下,那旗幟頂端的光,似乎是這些人唯一的希望。

然而,這位新兵知道,救援團隊不可能這麽快的趕來。

所謂的希望,似乎也隻是讓自己繼續站在這裏,等待著被撕成碎片前的自我欺騙而已。

“聖光在上,虔誠的信徒需要您的幫助……”

他用凍得僵硬的手,掏出了胸前佩戴著的太陽花標誌,無比虔誠的祈禱著,但是他知道,聖光不可能注視自己這樣一個平凡的人。

“對不起,我要死了。”

這一刻,他垂著頭,在心裏絕望的想著。

然後……

皺了皺眉……

因為他發現,自己手指尖的一道凍裂的傷口,就在自己的注視下,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