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子沉默來的是那麽的突然,正在做匯報的工作人員在第一時間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好在他能在帝國皇帝的辦公府邸上班,終歸不算是太蠢,所以,他隱隱意識到,這沉默,全部來自於哪個名字。
夏洛克·福爾摩斯。
他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這不怪他,因為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主人的所作所為,基本上全部都是帝國嚴令禁止傳播的。
這名工作人員的資格還不夠,所以他當然沒有聽過。
可站在一旁的政府高層官員聽過這個名字,他們知道這位自稱為偵探的家夥都做過些什麽,甚至於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時間,他們都下意識的一哆嗦,因為從一年前的某個夜裏開始,這個名字就已經成為了許多人在夜夢中驚醒的原因。
正在做匯報的工作人員不敢再多說什麽,隻能忐忑的跟隨著整個辦公室的氛圍,一同陷入這沉默之中,在這座建築裏工作多年,他當然早就學會了基本的察言觀色。
所以,他能清晰的看到眼前這些咱在帝國權利最頂層的大人物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其中還包含著一絲畏懼,以及最後,一點點希望就因為這個名字,開始逐漸放大。
就好像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讓南丁格爾小姐生還的幾率,徒然暴漲了幾分一樣。
……
深入南極大陸,距離雷德克海峽三千多公裏的某處位置。
這裏的自然環境,注定了此處不可能有任何的草木生靈,除了狂風暴雪之外,別無他物,天空之上沒有日月,隻有那在其他地方絕對看不到的耀眼極光,在夜幕之下拉扯出幻境般的彩色綢帶。
而不可思議的是,在這種地方,竟然建立著一座軍事基地。
一些類似於氣球的東西連接著結實的鎖鏈,被升上天空,以此來尋找著這片大陸上及其微弱的信號源。
一間營房裏,巴頓將軍依舊身披著那套軍服,就像是一個永遠也不懂得變通的老頑固一樣,妄圖用自己的身體來對抗著大自然最致命的寒冷。這種對抗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人類終究不可能戰勝自然,這片大陸上的嚴寒也不可能因為某個人強硬的態度而畏縮,從而讓氣溫變得更暖和一些。
但是這位在帝國近百年來,最負盛名,卻又幾乎沒有人見過的將軍,已經保持著這種習慣30多年了。
過於消瘦的手裏握著通訊器的話筒,低溫讓話筒表麵的金屬展現出了某種可怕的粘黏能力,貼近皮膚之後似乎就將人皮牢牢的焊死,想要分離,就要撕扯出一層血肉來。
但是這位消瘦的將軍從來不會在乎這些,他隻是平靜的對著話筒下達著指令:
“後防線調配175架戰爭飛艇,從今天開始,沿著剛才我劃分的軌跡,全速向南極大陸中心區域航行,同時進行高空巡查,直到發現南丁格爾的行蹤……或者是屍體。
不用去管後方飛艇配額不夠的問題。
帝國那些混蛋銀行家和商人們享了半輩子的福了,現在是人類最關鍵的時期,讓他們在三個月內,給我造出兩百架飛艇來,誰要是敢說個不字,我親自下令派一個獨立團去把他們的產業都給抄了。”
巴頓將軍的語氣依舊很平淡,但是如果真的讓那些帝國腹地的資本家們聽到這通電話,估計一個個的當場就嚇得癱坐在地上了。
“好了,這些事情現在就去辦,還有,把他叫過來。”
【把他叫過來……】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命令,也不需要強調‘他’是誰,但巴頓將軍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比平靜的語氣深處,似乎出現了一絲波瀾,那是某種誰都無法理解的愧疚之感,但是被埋得太深,連他自己都很難察覺到,更別提話筒另一邊的接線員了。
很快,巴斯克維爾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
“將軍……有任務?”
他很直接的詢問道。
這些年來,巴斯克維爾與巴頓將軍之間所有的談話,都是圍繞著任務展開的,在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們兩者不會有任何的交流。
這種關係充斥著軍人上下級之間的冰冷,而巴斯克維爾也很習慣於這種相處方式,因為自從30年前,巴頓將軍將自己從死去女人的腹中挖出來之後,他們之間就是這樣。
那個死去的女人是巴斯克維爾的母親,因為腹部脂肪的原因,讓他沒有被凍死,至於父親,應該是死在了她的身邊,至今為止,這位前線軍官依舊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
父母,家庭,這種詞匯是一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必定會需要的東西,就像是那些蜷縮在懷中的小貓,亦或是隻會跟在母親身後晃悠著往前走的鴨子。
如果沒有這些,那麽一個孩子就必然會去向往、尋找、甚至是臆想,曾經的巴斯克維爾試圖叫巴頓將軍為父親,但是卻被對方嚴令的訓斥,而那之後,他們之間所有的相處都是在戰場之上,談話的字裏行間,大多也都是硝煙,鮮血,死亡。
但是人總要有一個家,這可能是一個生命對於自我歸屬感的古怪堅持。
所以,這位在前線,被冠以嗜血,無情,殘忍的軍官,其實在自己的認知之中,一直將巴頓將軍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雖然對方從來沒有接受過這一稱呼。
十九歲那年,巴頓將軍帶著巴斯克維爾出席了一次前線軍方的軍事演習,在那裏,他看到了自己這一生最向往成為的人……那位叫做但丁的老人。
在那天,他第一次見到平時一絲不苟的‘父親’對著那位老人流露出笑意。
而在那位老人看到自己,並且稱讚自己有著強大的契約天賦之後,父親望向自己時,也終於流露出了這一生,他唯一一次見到的對自己的笑容。
那之後,巴斯克維爾就將但丁視為了自己畢生追趕之人。
這其中,必然包含著這位前線軍官對於強大的向往,他開始崇拜對方,閱讀關於但丁大人的所有光輝事跡,學習著他的言行舉止,對方在采訪中,提到的一些關於惡魔的理解,他都當成絕對不可反駁的真理來學習和訓練,甚至於對方吃過惡魔血肉的這種經曆,他都想要去效仿,因為這可能讓自己和對方更加相像一些。
巴斯克維爾是但丁大人的絕對擁護者,這一點誰都知道。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原因,隻是覺得,這是他對強者的某種瘋狂的崇拜心理。
事實上,就連巴斯克維爾本人似乎也漸漸的這樣認為了。
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最初,想要成為但丁大人,隻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對著這位老人流露出的關切與微笑。
他也想要擁有這種對自己的笑容。
哦……對不起,巴頓將軍不是他的父親,那從頭到尾,依舊也隻是一個沒有童年和正常家庭認知的孤單孩子的臆想而已。
“有任務,你獨自執行。”
巴頓將軍平淡的說道,電話另一頭沉默不言,將軍知道,對方正在等待自己的命令下達。
“我要求你尋找弗洛倫斯·南丁格爾的蹤跡,夏洛克福爾摩斯已經在尋找目標的途中……但是現在沒有人知道他的方位,也沒有人能夠聯係上他,你可以乘坐軍方的飛艇前往任務地點。
但是剩下的,全部要靠你自己去完成。
因為沒有後方補給的原因,軍隊無法協助你,任務區域橫跨近千公裏,沒有停靠地點,飛艇也無法下降。
大部分時間,你隻能自己深入,自己尋找,沒有支援,沒有營救。”
“收到。”
這便是這兩個相識了三十年的男人之間的談話,下達命令,執行命令。
其實巴頓將軍不需要去詢問對方是否接受這項命令,因為對方肯定會接受。
巴斯克維爾也不需要說出‘保證完成命令’之類的話語,因為他肯定會完成任何一項任務,如果沒有完成,那麽就更加的拚命,直到任務被完成,或者死在完成任務的路上。
“哢吧~”一聲輕響,冰冷的話筒掛斷在了通訊器上,這位前線的最高指揮官點燃一根藍調,深深的將辛辣吸進肺裏。
當年巴頓是但丁大人所在部隊的戰事參謀長,他現如今能成為前線的最高指揮,排除他自身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軍事天賦之外,其背後的那位比他更加年長的老人,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而抽藍調這種習慣,就是他在那個時候養成的。
“對後防線上的五大戰區下達命令,全員準備踏入遠征路線,雷德克海峽沿岸固守的兵團盡數加入遠征軍,通知皇帝辦公府邸,我需要在現有基礎上,再擴充兩倍的戰略物資,爭取在一年內,抵達地獄之門。”
身後不遠處,巴頓麾下的軍事參謀長站著筆挺的軍姿,聽著長官平淡的話語,他臉上沒有什麽變化,但是咽喉處明顯看到了吞咽口水的痕跡。
“我能理解咱們需要加快遠征的速度,但是一年內就到達地獄之門,是不是有些太冒進了,就算是後方的軍隊跟得上,但是這要死多少人。
最關鍵的是,沒有沿路建設聖光的保護,後方的部隊隻要遭遇魔潮,那麽前麵的戰士就直接變成孤軍了啊。”
這不需要特意的解釋,在這種環境之下,孤軍就意味著死亡。
巴頓將軍不緊不慢的吸著煙,有些事情按照理論上來講,應該算是絕密。
但是他走出了營房,將自己單薄的身體投入冷風之中,天空上燦爛到詭異的極光竟然讓他那張蒼白的臉顯露出了一絲驕傲的神采。
對,有些事情雖然是機密,但是說出來,會讓人感覺到驕傲。
“一年前,咱們當今的這位年輕教皇,在帝國新任皇帝的登基大典上跟我承諾過一件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聖光的協助。
那麽……他會親自去請聖光神殿裏的那些人”
身後的參謀長跟著他走出了營房,冰冷鑽進骨髓裏,讓他忍不住緊了緊衣領。
“聖光神殿裏的那些人根本不會理會前線的事情,他們的眼裏隻有聖光,這次遠征開啟,竟然隻派下來七名神仆,要不是你看透了那個夏洛克的性格,說不定直到現在,那幾位神仆還在後防線上悠哉悠哉的度假呢。”
“嗬嗬,我相信教皇,他承諾過的事情,肯定會辦到。”
“可是……如果神殿裏的人不願意下來呢,咱們又能拿他們有什麽辦法,難不成還能開著戰爭飛艇,過去把神殿給炸了,把那些裝載著聖光的黑匣子都給搶了?”
參謀長無奈的搖了搖頭,自嘲般的說了個笑話。
但是……巴頓將軍沒有回應,隻是淡淡的抽著煙……
這一瞬間,身後的參謀長猛地意識到了什麽,瞬身驟然一顫,抬起了不敢置信的眼睛盯著麵前那消瘦的背影,廢了好大勁,才終於穩住了顫抖的雙腿,沒有噗通一下,跌坐到地上。
巴頓將軍似乎心情很好,煙葉的味道充斥在胸膛之中,顯得很暖,狠辣,很有力量!
“咱們的新教皇有些太年輕了,我一開始聽說老教皇主動退位,還有些不太看好他。
但是現在,我承認自己看走眼了。
【帝國的根基是最底層的民眾,不是貴族,不是教廷,不是政府官員,當然也不是聖光神殿】
這是他親口跟我說的。
當時我隻是覺得,小小年紀,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太狂妄了。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
是真他媽的舒坦啊。”
……
“是真他媽的舒坦啊!”
一個星期後,同樣的話,在一千多公裏外的一處雪山腳下,被一位裹著粗糙毛皮的人口中再次說了出來。
夏洛克走出了山岩的遮蔽,幾步縱躍,直接來到了深紅的肩頭,後者巨大的身軀瞬間加速,迎著風雪朝著一個荒蕪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不確定你有沒有意識到,你似乎越來越接受惡魔的血肉了。”
腦海內,深紅的聲音響起。
夏洛克隻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也可能是咱們最近吃的都是一階段的小型惡魔,說實話,一介的肉真的更嫩一些。”
他說著,眼中呈現的是剛才在雪山岩壁上看到的一處碎岩缺口。
大約五天前,一隊數量巨大的惡魔從這裏奔騰而過……
似乎,距離那群來自地獄的綁架犯,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