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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遺憾的是,別說是成精,哪怕魏之遠成神了,這一頓教訓也逃不過去。

魏謙陰沉著臉拍醒了魏之遠,拎著他的後脖頸子,一路腥風血雨地跨過滿地的人,像扛麻袋一樣把魏之遠扛到了車廂裏、他自己的座位上,用栽蔥的動作把魏之遠扔到了座位上,站在旁邊,山雨欲來風滿樓地說:“你怎麽回事?”

魏之遠意識到自己犯下大罪,萬死莫贖——非得挨頓臭揍不可,出於“坦白從寬”的一般法則,他把自己的推理過程、實踐經曆以及逃票所有步驟都交代了。

魏謙聽了他的曆險記,覺得三胖說得對,這熊孩子可能真是個黃鼠狼變的,找死都找得這麽機靈!

他正打算不顧公共道德地破口大罵時,就聽見魏之遠肚子裏突然發出了一聲空腹的響動,男孩按住肚子,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仰著一張蒼白的小臉看著魏謙。

魏謙看了看他,在那一瞬間,表情幾乎是憂鬱的。

被魏之遠活生生地磨沒了脾氣,隻好無奈地從那輛傳奇的小推車上給那小崽子買了一個麵包,一根火腿腸和一瓶礦泉水,在旁邊看著他像頭小餓狼一樣狼吞虎咽地塞了進去。

魏之遠吃飽喝足,預感此時不能善了,惴惴不安地從座位上下來:“哥你坐。”

魏謙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看了他一眼,魏之遠感到自己的小脖子附近陰風陣陣,頓時連大氣也不敢出了,默默地坐了回去。

剩下的將近二十個小時,魏謙是靠著座椅背全程站下來的。

他們在廣東某市下了火車,找個地方先休整,住進了一個價格過得去的小旅館,先睡了個昏天黑地。

睡醒了,魏謙衝了個澡,又買了點盒飯回來吃了,等兄弟倆休息好、吃好了,魏之遠就如願以償地挨了一頓臭揍。

精彩紛呈的男子單打過後,魏謙用旅館前台的電話聯係到了趙老九,然後他從兜裏摸出了二十塊錢給魏之遠,嚴厲地警告說:“餓了就自己出去買東西吃,不許離開這裏超過一百米,再敢亂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魏之遠:“哦。”

魏謙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抽了一巴掌:“聽見沒有!”

魏之遠連忙挺胸抬頭,中指貼褲縫,用納粹呼喚“元首萬歲”的腔調匯報說:“聽見了!”

沒過多久,樓底下來了一個騎摩托車的人,載著魏謙走了。

魏之遠把頭伸出了窗外,一路目送離開。

這裏的夏天熱得沒邊,空氣濕漉漉的,好像一個大蒸籠,看的意思,是打算在這待上一個多月。

魏之遠不想給他添麻煩,他專心致誌地趴在了**,晾著他險些被打腫的屁股,同時思考起自己怎樣才能不做一個拖累的問題。

趙老九已經先魏謙一步回來了,熱情洋溢地請他吃了頓飯,酒過三巡,才拿出一份合約來給他看。

魏謙的酒量隻是一般,和真正海量的人不能比,但他心裏的弦繃得太緊,硬是撐出了十分的清明。

他知道這份合約就是個笑話,□拳本身就是非法的,簽了它,不代表受法律束縛不能違約,而是宣布自己把命交出去了——自願,生死兩清,銀錢兩訖,各不相欠。

上麵標注了價碼,按級別排,最低級別的,贏一場一千,級別越高贏錢越多,挑戰頂級拳王贏了,能拿到一個在魏謙看來難以想象的天價……當然,他也就是看了一眼而已,沒動不該有的心思——他聽說過這些頂級拳王,這些人都經曆過極其嚴酷的訓練,一條腿能掃出一噸,真被他一腳踹結實了,能當場從台上飛下去五髒破裂,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老九冷眼旁觀他仔細推敲合同,發現這小子麵熱心冷,推杯換盞就坡下驢的本事駕輕就熟,很是知道怎麽給人麵子,但談到真格的,卻不那麽好糊弄。

趙老九點起一根煙,睨著魏謙說:“各地的規矩都大同小異,你也多餘看,我跟你念叨念叨咱們這不一樣的——頭一個,你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就算你想走,也得給我打完三場。四爺包吃包住,但是你得給他老人家臉,這道理你懂的對吧?”

魏謙不動聲色:“還有呢?”

“開弓沒有回頭箭,”趙老九接著說,“就是上了台,隻準往前,不準往後,隻準升級,不準降級,什麽時候上台,怎麽個打法,你得聽我……也就是四爺的安排。”

這也就是說,哪怕上午剛被人把腿打折了,下午胡老板一聲令下,他就是爬也得爬上擂台,還是和比以前更強的人對陣。

魏謙垂下眼睛想了想:“九哥,別的地方可真沒這個規矩。”

“這道理九哥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們有額外福利啊!比賽贏了的錢另算,這個……”趙老九叼著煙,從懷裏摸出錢包,隨手抽出一疊人民幣,推給魏謙,“訂金,你剛到,水土不服吧?吃點好的,算九哥一點心意。”

魏謙拿眼一掃,一千塊錢。

他沒伸手接,隻是盡可能地顯得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九哥不怕我帶著錢跑了?”

趙老九伸出油乎乎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這麽點零花錢,你九哥我還不放在眼裏——你歲數小,我也不虛偽地叫你魏哥了——小魏,你年輕,有的是前途,年輕人不能貪財,可也不能不貪財,眼皮太淺的,一輩子也成不了大器,你說有道理沒有?”

魏謙看了看他,緩緩地把那一小疊人民幣拿了起來,塞進兜裏,輕薄的紙幣像一個鉛球一樣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胸口,趙老九滿意地笑了笑,繼續說:“除了訂金,四爺還給你提成,贏一場,獎金之外,他給你翻倍的獎勵,到時候你就知道,千八百塊?嘿嘿,零花錢而已。”

趙老九給魏謙在拳場附近的酒店裏開了間新房,囑咐摩托車少年每天給他送飯,點什麽給買什麽,魏謙和摩托車少年打了招呼,先去賓館退了房,接走了魏之遠,把這累贅小崽安頓下來之後,就獨自一個人到了的拳場。

拳場確實是新的,角落裏還有工人在裝燈管。

台子周圍十分昏暗,不刺眼的燈光隻往台上打,省得拳手的精力被分散。而所謂的“台子”是中間用黃線圍出來的一塊區域,人們在旁邊走來走去,隻要不怕被誤傷,想離多近就離多近。

高一點、遠一點的地方是嘉賓座,嘉賓不少,但是沒有滿座,一個個打扮得挺像那麽回事。

拳場裏多數是男人,也有女人,有些是女拳手,基本上一個個膀大腰圓麵目猙獰,不說根本看不出來是女的,另一些則衣著曖昧,色如春花,多半是穿梭於嘉賓席的招待。

魏謙溜邊走進去,十分低調地找了個沒有燈光的地方,等著看開場。

當幾個賽場的燈光同時亮起來的時候,人群裏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口哨聲和大聲呼叫的髒話聲,魏謙眯了眯眼睛,往離他最近的一個賽台上望去。

隻見台中間站著兩個男人,都光著上身,其中一個是個足有一米九的壯漢,一身的腱子肉,他緩慢地活動著自己的脖子和四肢,好像故意要給對手造成壓力。

他的對手則正好麵衝魏謙的方向,這男人也不能說是小個子,不過比起對麵那五大三粗的壯漢,就顯得有些營養不良了,他胸口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像一條醜陋的大蜈蚣趴在他身上,燈光下,眼睛裏布滿血絲。

魏謙眼神不錯,離得不遠,他看見這個男人的眼角正神經質地不斷地抽搐著。

魏謙的肌肉本能地縮緊了一下,他覺得這人好像有點不對勁。

莊家在賽台後麵擺了張桌子,美女們開始鼓動大家下注,壯漢和刀疤的賠率是一比二,很多人擠過去下注,魏謙讓了地方,往後退了一級台階。

這時,一個少年穿著件背心就衝了上去,手裏拿著一個大鈴鐺,咣當咣當地亂震一通,代表開場了。

這裏沒有專業的裁判,所有人都是裁判,上了賽台的,沒有規則,生死不論,一方站著另一方躺下為止。

魏謙的注意力還沒從那位穿著大褲衩大背心的少年身上拉回來,壯漢一記左勾拳就衝著對手的臉砸下去了,他帶了拳擊手套,顯得拳頭大如籃球,刀疤男猝不及防,被他打得臉偏到了一邊,頓時鼻血橫流,魏謙懷疑他鼻梁骨都被打歪了。

身後人聲鼎沸,震得他耳朵生疼。

頭上突然遭到重擊容易腦震**,被啤酒瓶子砸過的人都知道那種感覺,砸得重了,當場就能懵了,誰知那刀疤男人的腦殼好像是鐵皮做的,竟然渾不在意,他甚至連鼻血也不擦,猛地撲了上去,赤手空拳地把壯漢兩條常人大腿粗的胳膊架住,炮彈似的發射到了壯漢被迫張開的懷裏,胳膊肘一橫,結結實實地捅在壯漢的心窩。

那壯漢五髒六腑都遭到了重創,往後接連退了三四步,腳步立刻顯得虛浮,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刀疤男一聲怪叫,飛起一腳補了上去,直接把壯漢給踹得仰麵倒地。

魏謙和所有人一起伸長了脖子去看,按理一方倒地,應該有裁判數秒,可是現場沒有裁判,也沒有人阻擋,刀疤男人乘勝追擊地壓了上去,像個瘋狂的鼴鼠一樣雜亂無章地往壯漢身上拳打腳踢,嘴裏“嗷嗷”亂叫,活像犯了病。

觀眾們都磕了藥似地亢奮了起來,有嚷嚷的、叫好的,不遠處也不知道誰打碎了酒杯,一股啤酒的味道飄來,混雜著汗臭與血腥味,魏謙情不自禁地靠了靠樓梯的扶手,他的手心上浸出粘膩的冷汗。

直到這時,被痛揍的壯漢發出哀聲求饒,雙手舉過頭頂,三四個保鏢模樣的男人才躥上賽台,把形如癲狂的刀疤男架了起來,將兩個人拉開。

方才敲鈴鐺的少年奔上來,舉起刀疤男人的一隻手,眾人高聲歡呼,賭贏的人一擁而上,找莊家領錢。

魏謙沒有在意誰輸誰贏,他緊緊地盯著贏了比賽的刀疤男人,隻見他一臉血汙,眼睛裏的紅血絲更明顯,眼珠不自然地高速轉動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表情茫然而呆愣。

他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少年領了下去。

退場的出口就在魏謙旁邊,魏謙一路看著那個刀疤男神色木然地像他走過來,然後就在快要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人突然一頓,眼睛陡然睜大,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摔倒在地,那人先是抽搐,隨後是口吐白沫,到最後劇烈地掙紮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魏謙又退了一步,站在了兩層台階上,居高臨下地與這仰麵朝天的男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借著微弱的燈光,他判斷這個人死了。

一股涼意順著他的尾椎一路爬上了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