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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館下午兩三點鍾左右,總是人氣蕭條的,那段時間魏之遠作為端盤子的服務員也會比較無所事事,所以有一天,他一臉天真地問老板可不可以玩他手機上的貪吃蛇的時候,老板毫不在意地給了他。
魏謙研究了一個禮拜的地圖和城市垃圾處理係統,魏之遠就玩了一個禮拜的貪吃蛇……以及給三胖傳了幾條消息。
第一條簡單:三哥,救命,別回短信,收到晚上九點打我哥電話,響一聲掛——小遠。
第二條,魏之遠留了城市名和地址,後麵又注明:別回,別找我們,自己找地方住,到了給我哥打電話,響兩聲掛。
第四天,魏謙收到了三胖的兩聲鈴。
魏之遠於是按著魏謙的指示,給了三胖第三條留言:弄一條大狗來,弄來以後給我哥打電話,響三聲掛。
最後一天,魏謙調整好自己的身體狀態,準備去拳場了。
他早早地起來,趁魏之遠還沒醒,拿碳素筆在小孩的手背上畫了一隻小烏龜。
魏謙已經把那本數學舊課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同時,他還跟著原主畫了一打便簽紙的小烏龜,乍一看,簡直得了那位“神龜真人”□分的真傳,畫得惟妙惟肖。
畫完後,魏謙穿好衣服,仙氣飄渺地走了。
而與此同時,三胖帶著一條大狗,已經鬼鬼祟祟地在城西的郊區搜了一天一宿了。
一輛皮卡車開過來,三胖慌忙躲開車燈,拉回狗繩,強迫狗和他一起縮起脖子躲起來,警惕地等著車開過去。
大狗伸著長長的舌頭,眼見三胖帶著惶恐的大胖臉湊過來,於是非常順便地舔了他一口。
等車開走,三胖才暴怒地衝著狗咆哮:“媽逼你剛吃完屎!”
狗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麽衛生問題,搖頭擺尾地說:“汪!”
三胖憂心忡忡地看著這條狗,不知怎麽的,它看起來高大英俊,但是智商好像明顯低於同類水準:“寶貝,咱都在這耗一天了,再找不著,魏謙那小王八蛋說不定就吹燈拔蠟了。”
狗……就姑且叫它狗歡樂吧——狗歡樂高高興興地拖著他往前跑去,撒歡一樣地又“汪”了一聲,好像在喜聞樂見地說:“讓那小王八蛋去死吧!”
三胖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也想讓那小王八蛋去死,他就跟一長了腿的麻煩似的,也不知道這次又闖了什麽禍——在城西找屍體,唉,你三哥我明明是個演喜劇片的,他娘的千裏迢迢地讓我來客串恐怖片!”
狗歡樂突然刹車,三胖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怎麽了?在這附近嗎?”
……結果隻見狗歡樂抬起腿,衝著樹底下撒了泡尿。
三胖:“……”
這時,三胖才發現,狗歡樂已經把他拉扯到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了,往下一看,正好能看見垃圾焚燒處理廠,臭氣熏天,也不知道狗歡樂帶著比人類靈敏多少倍的鼻子,這種條件下怎麽還能維持它歡天喜地的英雄本色的。
三胖眯起眼往下望去,他突然發現,有幾個顏色不一樣的大垃圾桶沒有被和其他垃圾一起處理,方才從他身邊開過去的那輛小皮卡停在垃圾處理廠旁邊,幾個人下了車,把那幾桶搬上走了。
那幾個人絕對不是垃圾處理廠的人,三胖看得分明——肯在這裏幹這種工作的,多半是上了些年紀的人,年輕人能吃下這種苦的不多。
而從車上下來的這幾個人年富力強,個個看起來孔武有力,輕易就能把一個個看起來非常沉重的垃圾桶抬上車。
不一會,皮卡就重新開走了。
三胖蹲下來,拿出地圖,小聲對狗歡樂說:“不對啊,地圖上說那邊沒別的東西,就是一大片空地了。”
狗歡樂不理,隻是要拉著他走。
三胖:“行,那聽你的,走著!”
三胖貓著腰,一路小心翼翼地躲躲閃閃,分辨著車轍和方向,借助著狗鼻子,循著皮卡的蹤跡跟著去了,已經快要破曉的時候,他才找到了一排非法建築物,似乎是那種民間非法的煉鐵小作坊,皮卡車已經開走了,幾個垃圾桶卻排在了外麵,蓋子開的,有一個不小心倒了,已經空了。
三胖探著頭,仔細往那倒了的垃圾桶裏張望了一番,認為它簡直幹淨得不像話。
垃圾桶裏什麽都有,特別是一些湯湯水水的東西,絕不可能像這個桶這麽幹淨,它肯定裝了什麽別的東西。
三胖有種說不清的預感,他覺得自己找對地方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狗歡樂的異狀。
狗歡樂雙眼大睜,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衝著那一排垃圾桶的方向呲出了尖利的犬牙,爪子不安地扒著地,做出了一個介於逃跑和攻擊之間的動作——它肯定是已經聞到了什麽,嚇壞了。
這天上午,魏之遠打工的小飯館裏來了個奇怪的客人,剛開張,他就進來點了一碗麵條,也不急著吃,隻是耗時間一樣地坐著。
老板和老板娘都有點害怕,因為一般人是不會在這個早飯不早飯、午飯不午飯的點鍾來吃一碗熱辣口的麵條的,那位客人穿著的短袖背心下麵隱隱露出紋身的邊角,一腦袋黃毛,不像好人。
魏之遠這天拿了魏謙的手機,調成了靜音,等著三胖的消息。
如果找到了,三胖會給他響一次鈴,辦成了,三胖會再給他響一次鈴。
早晨第一次的響鈴已經過去了,可是第二次響鈴卻遲遲不來,魏之遠心裏終於忍不住有些著急了。
而就在他低頭看手機的時候,那個奇怪的客人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悄悄地靠近了他。
魏謙已經打完了第二場。
方才他一站到台上,就察覺了不對勁。像魏謙這種做慣打手的人,一個人隻要是往他麵前一站,他基本能在第一時間感覺出對方是不是有威脅。第二場他按規矩升了一級,對手理所當然地應該更強大,可是這個人一點也不比第一場的對手厲害。
魏謙幾乎毫發無傷地就把這個人撂倒了。
觀眾發出失望的噓聲——因為魏謙這個對手在外行人看起來,真的是非常人高馬大、肌肉虯結。
不過隻有親自上場的人知道,那人的肌肉實在是太虯結了,好像是健美先生的那個路數,大塊如同死肉般的肌肉嚴重限製了他的出拳速度,除了還算抗揍之外,幾乎沒什麽作用。
魏謙擦了擦汗,準備回到更衣室。
就在他剛下台的時候,趙老九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進了牆角,先是假裝焦急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隨後非常做作地大鬆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哎喲兄弟,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魏謙知道,事才真正來了。
他不動聲色,假裝迷茫地問:“啊?”
趙老九一拍大腿:“哎喲,你說這群人,養著他們幹什麽用……剛才讓他們弄錯啦!你那個對手,根本就不是你這種低層級的,人家是中層級的,那大塊頭,一個人能頂你兩個重呢!九哥剛才生怕你出什麽事……”
魏謙心裏冷笑,臉上卻配合地做了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
趙老九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拉開皮包,從裏麵抽出厚厚的一打人民幣——看起來真的挺厚,兩紮還多一些,魏謙輕輕一翻就知道,少說得有兩萬多。
“這次的出場費和贏比賽的獎金,按著那個人的級別給你,各一萬塊錢,還有五千是九哥自己貼給你的,唉,九哥對不住你啊,要不是我沒盯緊,也不會讓你受這罪了。”
魏謙裝模作樣地推拒一番,末了不負眾望地“失敗”了,把錢裝進了自己的腰包,趙老九滿意而慈祥地看著他:“小夥子啊,有前途!去吧,換衣服去吧。”
魏謙對各種各樣的情況心裏早有預判——當然,兩萬多塊錢是他一輩子沒有見過的巨款,作為一個合格的錢串子,他的肝顫了顫,腦子熱了熱也是非常正常的,可是很快,就被強大的意誌力給拉回來了。
他以一種非常緩慢的步調貼這邊離開賽台,中途停下來回頭看了趙老九一眼,發現那人臉上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誌得意滿的笑容目送著他。
找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的弱雞,讓他以為自己打敗了中級,然後用錢讓他自我膨脹,乃至於下一場心甘情願地跳級?
不可能的,真正的打手都分得清誰是狠角色,誰是看起來凶狠的花架子,剛才那一場,他們隻會認為是僥幸,有多少人會為了兜裏的兩萬五千塊錢鋌而走險?
肯定有,但那些人通常是需要大筆的錢,比如那些吸毒、高利貸或者供養大病病人的,而他們也不會隻簽三場的約定。
對於大部分三場約的低級拳手,這一場的收益就已經超出預期,有勇氣再搏一次的絕對不會多。
這是拿錢往水裏扔,是肉包子打狗,趙老九不可能這麽蠢。
魏謙的腦子前所未有的冷靜,幾乎是全速地轉動了起來,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趙老九那句“換衣服去吧”驟然在他耳邊回響起來,魏謙想起哪不對勁了——是更衣室!
從第一開始,魏謙就隱隱感覺到了賽台設置很不正常。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相鄰級別的賽台應該挨著,這樣觀眾也方便,其他級別的賽台確實是這麽一字排開的,但是低等級的不是。
最低等級的賽台在靠近大門口的地方,而第二等級卻在最裏麵。
這樣,二等級的拳手想要回更衣室,就必須穿過一條貼邊的狹長的過道,那裏隻供一人通過,非常窄,裏麵幾乎是黑的,據說燈壞了,還沒裝好。
而選手們上場時從外麵走,讓嘉賓看清楚,下場卻另外有規定,要他們從拳手通道裏下場,省得擋住嘉賓的視線——嘉賓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也就是說,第二級別的拳手下台,隻有走那一條通道,而那條黑洞洞的狹長小路,眼下就已經在魏謙麵前了。
錢和……血性。
電光石火間,魏謙就想明白了趙老九會怎麽操作這件事。
想象一個窮鬼拳手,出於僥幸,懷裏揣著他這輩子沒見過的巨款,欣喜若狂地走進這條過道,在最深的地方,如果突然被人偷襲,他會怎麽樣?
來人如果不光下了狠手打傷了他,還搶走了他身上的錢,他又會怎麽樣?
在黑暗中猝不及防被偷襲,對於一個人的心理衝擊極大,而一個剛從賽台上贏了比賽、血還沒涼下來的人,他絕不會因為遭到襲擊而恐懼或後怕,他隻會憤怒,甚至仇恨,失控的憤怒才會點燃原本理智可控的膨脹感。
更不用說還有錢。
得不到的錢也就算了,但是得到了再從他手上搶走,所有人都會被激怒……何況是他們這樣的人,他們會瘋。
簡單粗暴,但是肯定會驚人的有效。
魏謙的手心被粘膩的冷汗浸滿。
就在這時,一個人在他身後低聲問:“你怎麽不走了?”
城西,三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快要被恐懼撐炸了。
至今,三胖也不知道魏謙和魏之遠究竟出了什麽事,隻知道這兩個孫子招呼也不打一聲地就跑了,把宋老太給急得要團團轉,幾乎要上樹,再也顧不上罵他大胖子了,每天見了他,都要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地盤問一通。
三胖也著急,麻子的事發生過一次,三胖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幾乎有了心理陰影。
加上每天被宋老太這麽念叨,他都快崩潰了。
直到他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用魏之遠的口氣發的短信。
三胖當天就從黃牛那買了車票趕了過來,一直極端地提心吊膽,尤其收到魏謙他們托他去找什麽屍體的消息時。
當然,“屍體”倆字在紙麵時,還隻能激起三胖的擔心和憂慮……等他真的看到那些貨真價實的屍體,才毫無緩衝地幾乎被嚇破苦膽。
三胖和狗歡樂潛進了非法小作坊裏,途中狗歡樂仿佛能感覺到旁邊這個人類的恐懼和小心翼翼,竟然一聲都沒叫,其他人大概已經開車走了,裏麵隻留了一個中年男人看著。
中年人在一個陰森森的小屋裏,三胖看了一眼,隻見小屋是一個簡易的祠堂,裏麵供著一個佛像,那個人正在哆哆嗦嗦地燒香磕頭,院子裏是一堆的廢銅爛鐵,三胖和狗歡樂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破爛,奔著一個好像是存放煉油罐的地方去了。
一進去,膽小的能當場尿了——那裏有一排槽,都是屍體,一水地麵朝外麵,翻著白眼,張著嘴,最外麵的屍體還是僵的,最裏麵的已經在廣東潮濕溫熱的天氣裏發出了陣陣的腐臭味……槽還沒排滿,大概排滿了才會統一焚化。
三胖當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時,狗歡樂極端恐懼地“汪”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