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底牌(八)
2時50分,北海,斯卡格拉克海峽中線以西南50海裏,日德蘭海岸線一百海裏海域,一支規模可怖的艦隊剛從1915年3月4日赫爾戈蘭灣洋麵微茫的光線中衝殺出來,旋即又遭遇一叢白茫的海霧。
繡有鐵十字與黑鷹的德意誌海軍旗和大洋艦隊旗艦旗幟在腓特烈大帝號戰列艦主桅杆頂端錚錚作響,高速行駛所裹挾的寒風撲麵而來,順著瞭望員厚厚冬衣的領口肆意深入,手腳冰涼的瞭望員隻得在觀察台上使勁搓手頓腳,找尋片刻暖意。
倦意如蛆附骨,舍爾上將活動手腳後不複靈敏氣喘籲籲地爬上艏樓後端的艦橋,將他稍稍有些臃腫的身體藏進背風處,磨蹭了許久才點著了嘴裏的香煙。煙霧過肺,浪漫和愜意尚未滋蔓,遙遠的東方卻傳開低沉的炮聲,那聲音像極了受傷了的野獸沉悶的咆哮聲。
“東方?”一絲意外爬上舍爾刻滿歲月和海風雕鑿的老臉,剛點著的香煙被仍在甲板上,隨後被高筒皮靴狠狠踐踏。上將扶著舷梯朝腓特烈大帝號司令塔衝去,與此同時,上將頭頂的瞭望員匆忙舉起望遠鏡,掃**波瀾不驚的海麵。
趕在沒入海霧的前幾秒,瞭望員驚訝的發現左舷數公裏外竟有點點火光。那曼妙的火舞顯然不能給瞭望員帶來一絲一毫的新奇想象,因為與之對應的總是鋼鐵背景下的殺戮!
“司令塔,左舷發現不明艦隊,數量超過五艘,距離超過6000米,航向與大洋艦隊大致保持平行狀態!”
炮聲轟隆,如同犀利的鐵錘敲打在瞭望員的胸口,那是一種絕望的感覺,因為腓特烈大帝號已經鑽入海霧區,觸目可及比比皆是那些濃稠的水汽。上將扶著司令塔半掩著的厚實艙門,呼吸雖有些不暢,但是簡短的指令仍被下達。
“向第四分隊發電,詢問戰況!向第一偵查艦隊通報,大洋艦隊發現英國快速艦隊,命令第一偵查艦隊全隊掉頭,配合大洋艦隊兩麵夾擊!”
“那會是戰神海蒂-西萊姆苦苦纏鬥將近一夜的英國快速艦隊?”大洋艦隊副總參謀官諾伊爾上校臉上寫滿了錯愕。作為與西萊姆齊名的存在,戴維-貝蒂絕非頭腦簡單的莽夫,他怎麽敢用區區十艘薄皮快速主力艦挑戰擁有十七艘主力艦的大洋艦隊!
艦隊副總參謀官諾伊爾的疑惑被舍爾上將排除,或是武斷或是果決的命令仍在繼續:“最後,大洋艦隊主力艦隊漸次展開戰列線陣型!”
考慮到英國人可能出現的方向,朝東北方向策應增援的舍爾將他的大洋艦隊主力艦隊十七艘無畏艦從左到右,以第一戰列艦隊第二分隊四艘拿騷級、第一戰列艦隊第一分隊四艘赫爾戈蘭級,第三戰列艦隊第五分隊四艘凱撒級與大洋艦隊旗艦腓特烈大帝號、第三戰列艦隊第七分隊四艘國王級這序列依次排列,每一列相距1800米。按照慣例,旗艦總是排在戰列線的最前端,然而為了方便同型艦的協同作戰,舍爾將他的旗艦編入第五分隊,而第二戰列艦隊第四分隊三艘普魯士級前無畏艦以及第四驅逐艦隊10艘驅逐艦擔任右翼掩護任務,左翼則交給艦隻陳舊的第一裝巡艦隊與第三驅逐艦隊,整支艦隊以巡航陣型、18節航速朝斯卡格拉克海峽開進。
2時58分,即便第三戰列艦隊旗艦凱撒號深處海霧區,然而東側駭人的爆炸聲隔著刺不透的海霧,徑直闖進耳膜,震撼人心。
“是第四分隊的末日還是皇家海軍的窮途?”第三戰列艦隊副司令卡夫少將小聲呢喃道。
“少將,在財大氣粗的英國人麵前,德意誌還沒有資格坐等一切真相大白!”希佩爾上將站在凱撒號戰列艦司令塔窄小的觀察孔,扭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彌漫在洋麵上的海霧,堅定道:“多格爾沙洲的錯誤不會重複,命令,第三戰列艦隊第七分隊22節全速前進,第五分隊20節前進,漸次左舵三十,修正北偏東40度航向!”
轉向的命令被電報室重複,電力驅動的舵機開始工作,動輒數萬噸的戰列艦龐大的艦身在北海洋麵上劃出輕盈的舞圈,朝最後交火的方向直撲過去。
3時整,腓特烈大帝號戰列艦司令塔內燈火通明,氣氛略有些凝重。
“第一分隊航速18節,第二分隊航速16節,轉向與重新整隊工作最少需要十五分鍾……”總參謀官翻開厚厚的筆記本,將尾頁密密麻麻的數據一一道出。
諾伊爾上校還想多說點什麽,然而電報室那個麵目可憎的機要員卻奮力擠了過來,用絲毫不帶煙火氣息的語氣將短兵相接後右翼的慘狀反饋回來。
“第二戰列艦隊第四分隊遭遇英國快速艦隊八艘快速主力艦,普魯士級戰列艦石勒蘇益格-赫爾斯泰因號被多艘英國戰巡集火,2時58分左右彈藥庫爆炸沉沒!同型艦西裏西亞號三座鍋爐被毀,但是勉強保住蒸汽,借著海霧脫離戰鬥。”
作為布倫瑞克級的加強版,普魯士級戰列艦標準排水量13,190噸,裝備兩座283毫米40倍徑主炮,14座單聯裝170毫米副炮。由於采用當時最先進的水管鍋爐,普魯士級戰列艦主機功率高達20,000馬力,以至於作為前無畏艦的它可以輕鬆跑出19節以上的航速,石勒蘇益格-赫爾斯泰因號在強壓通風的條件下甚至能達到19.5節這航速。在防禦力方麵,普魯士級水線帶主裝甲厚度可達240毫米,曆來不受重視的主炮塔防禦裝甲也增強到史無前例的280毫米。
石勒蘇益格-赫爾斯泰因號作為普魯士級戰列艦最後一艘開工建造戰艦,其鍋爐得到進一步加強,強壓通風的條件下甚至可以跑出19.5節航速。故此,石-赫號不僅是普魯士級戰列艦的絕唱,更是德國前無畏艦的尾聲。然而就是這麽一艘在前無畏艦時代稱王稱霸的大家夥,短短數分鍾的時間便因為彈藥庫殉爆而斷魂北海,葬身那冰冷荒蕪的淤泥質海床。
徹夜無眠的舍爾上將似乎在那張歪斜變形的殘椅上枯坐了很久,布滿血絲的眼睛重新瞥向他的副總參謀官,將惱人的問題一再重複:“上校,大洋艦隊距離第一偵查艦隊還有多遠?”
“大約34海裏!”精彩的話頭一再被打斷,副總參謀官毫不顧忌總司令緊縮的眉頭,暗自在心底毀謗一聲,怏怏不快的回複道。
兩支艦隊的距離似乎並沒有被拉近,舍爾收回那些心浮氣躁,直到掏出懷表方才明白真相:時間的指針剛溜達了幾圈,距離上一次詢問不過隻有三五分鍾而已。望著急於表現自己的總參謀官,上將緊繃的臉有了坍塌的趨勢,不鹹不淡道:
“年輕人,我有一種預感,生存或者毀滅,榮耀或者恥辱,迷霧般的一夜之後,謎底將在第一縷曙光降臨後真相大白!”
王海蒂的小學弟,不到三十四歲的大洋艦隊副總參謀官諾伊爾不自覺的搔了搔白頭。此時正是圍剿英國快速艦隊的絕佳時機,諾伊爾上校不明白舍爾上將的唏噓感慨從何而來,直到4日清晨那一縷純白無暇的光亮刺破迷霧,將底牌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