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卡格拉克的黃金(十) 有注水,須謹慎

“雖然現在是皇家海軍最艱難的時刻,但是曾經掀翻無敵艦隊,打敗荷蘭艦隊,擊敗法西艦隊的皇家海軍不會就這麽屈服,英倫三島和不列顛人從來就沒有主動投降的先例!”

“重整旗鼓?”已經被停了職的戴維-貝蒂輕蔑的搖搖頭,將報紙隨手塞進垃圾桶,敲門走進蘭帕德的公寓。

“司令,您回來了?”蘭帕德埋頭在小書桌上寫書,聽見後麵的動靜,前快速艦隊副司令擱下厚重的資料,扭過頭喜出望外道:“倫敦海軍會議達成統一共識了嗎?海軍部對我們這些敗將的意見是?”

“少將,這裏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貝蒂脫去軍衣,順手將它掛在衣架上,用英倫紳士的冷幽默嘲解道:“好消息是阿瑟-貝爾福接任海軍大臣,壞消息也是阿瑟-貝爾福接任海軍大臣。”

“所以,我們會成為棄子?”蘭帕德心底重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了。作為海軍高級軍官,他了解貝蒂含蓄背後的殘酷。

貝爾福性格強勢意誌堅定手段辛辣,這些品質有利於收拾皇家海軍北海慘敗後的殘局,不過在重拾海軍之前,貝爾福必勢必會打碎皇家海軍舊有的一切,按照他的想法推倒重來。

“提到海上戰場,人們總是習慣將我和西萊姆聯係起來。我們有十數年的私人友誼,我們都是彼此國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我們都是新戰術新理論的提出者和受益者,我們甚至在一場海戰後同時麵臨軍法庭的審判。可惜迎接西萊姆的是一場被賦予崇高涵義的英雄式審判,而我……”

曾經悍勇桀驁,習慣意氣風發的戴維-貝蒂如今多少有些落寞。前大艦隊副司令蒼白無力的自嘲了一句,也不願意多想,順勢將注意力放在書桌上的筆記本。

“蘭帕德,這是你的私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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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0日,斯卡帕灣,陰霾。

北海決戰結束了,3月10日的倫敦海軍會議上,新任海軍部長阿瑟-貝爾福先生提出了不少旨在挽救皇家海軍的觀點。從貝爾福先生的強硬態度中,我依稀望見了浮躁和下一次失利的陰影。作為有過三次蒸汽海戰經驗,親眼見證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最最慘烈的無畏艦海戰的海軍軍官,我想我有必要寫點可能讓貝爾福並不痛快的東西。

由於北海決戰的**發生在斯卡格拉克海峽,我們姑且將這場海戰命名為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這場曠日持久的海戰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戰團,貝蒂將軍的快速艦隊與西萊姆的第一偵查艦隊戰巡隊戰團,傑利科將軍的大艦隊與舍爾的大洋艦隊本隊戰團。

戰巡隊戰團,我們擁有數量優勢,本隊戰團,我們曾經有t字橫頭優勢,然而海戰的結果卻叫人喪氣:僅有三十二艘主力艦的皇家海軍一次性丟失四艘戰列巡洋艦,一艘快速戰列艦和三艘戰列艦。

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錯誤,導致皇家海軍在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中一敗塗地?

追溯緣由,也許我們可以從久遠的多格爾沙洲海戰,或者多格爾沙洲海戰之前大膽號戰列艦沉沒窺得一絲端倪。

1914年11月1日,索契角海戰和科羅內爾海戰爆發的同一天,大膽號戰列艦在荒涼的蘇格蘭北部觸雷沉沒。

為了回應德國人的海軍造艦計劃,議會一口氣下撥了多達八艘主力艦的龐大造艦預算,開始了大規模的戰列艦列裝計劃。四艘獵戶座級超無畏艦和四艘在獵戶座級基礎上改進而來的英王喬治五世級超無畏艦一貫被視為大艦隊的中流砥柱。然而就是這樣一款造價高達192萬英鎊的超無畏艦,在冰冷的蘇格蘭北岸威利斯灣挨了一枚水雷便進水過多,損管和拖拽無效後傾覆沉沒。

1914年11月14日爆發的多格爾沙洲海戰,西萊姆艦隊隻有三艘主力艦,分別是毛奇號、馮-德-坦恩號和布呂歇爾號。1914年6月的基爾港訪問,貝蒂注意到德國人將自毛奇號以後的戰列巡洋艦稱為後塞德利茨型戰巡,布呂歇爾號在德國的官方稱法則是不倫不類的大型裝甲艦。很明顯,毛奇號和馮-德-坦恩號已經是老式主力艦,而布呂歇爾號隻能稱之為準戰巡。實際上,正是這三艘老舊的主力艦頂住了貝蒂將軍五艘戰巡和三艘獵戶座級戰列艦的集火,支撐到希佩爾將軍兩艘德弗林格爾級和一艘塞德利茨號戰巡的增援。

多格爾沙洲海戰的後續是德弗林格爾級戰巡輕鬆擊沉我們的雷神號戰列艦。

費希爾元帥對戰巡的定位是一款裝備與戰列艦同等口徑的火炮,但是又不具備戰列艦防護力的完美巡洋艦,然而雷神號戰列艦沉沒某種意義上顛覆了費希爾的理論。

很可惜,我們拒絕考慮深層次的東西,反而將多格爾沙洲海戰失利的原因加諸在雷文森少將拙劣的指揮造詣和皇家海軍並不熟悉的夜戰近戰身上。是的,大膽號的沉沒和多格爾沙洲海戰失利原本可以對驕傲自大的我們提出警醒,但是我們卻堅守日不落帝國世界第一海軍的榮耀,親手葬送皇家海軍的光榮!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第一,我們過於輕視主力艦的防護力。我們的主力艦側舷防護裝甲絕對隻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自無畏號下水,米字旗戰列艦水線帶裝甲大多保持在10-13英寸水平,而戰列巡洋艦維持在5-9英寸。後者顯然不具備資格參與戰列線決戰,而前者雖然能夠在超過13000碼的交戰距離上防禦德國人普遍列裝的12寸和13.5寸穿甲彈,但是要知道我們的主裝甲覆蓋麵積從來不會超過一層甲板。另外,我們的側舷上部裝甲帶下端隻有229毫米,上端隻有203毫米左右,而這一層單薄的,並不連續的裝甲帶後麵隻有一曾甚至不能抵禦穿甲彈碎片的斜麵穹甲。

其次是不受重視的水平裝甲。必須承認我們在設計戰艦的時候,對於無畏艦時代的海戰特點預計不足,這導致我們的戰列艦水平裝甲普遍隻有兩層總計4英寸,而戰巡更是隻有2-3英寸。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中,交戰距離絕大部分時間海戰中屢屢被德國人擊穿水平裝甲,導致艦體內部受損,皇家公主號沉沒的原因之一就是水平甲板被連續洞穿。

最後,我們的炮塔設計也相當失敗。作為戰列艦,我們的炮塔正麵裝甲普遍隻有11英寸,炮座更是隻有9-10英寸,這意味著德國人在11000碼的距離上可以輕鬆的擊穿我們的正麵炮塔裝甲。再者,我們的炮塔結構設計存在問題。我們的炮塔正麵裝甲存在一個傾斜角度,這種設計相對於絕對垂直的裝甲有助於減少炮塔空間,降低裝甲重量,可是考慮到炮彈出膛之後的類拋物線飛行路線,這無疑會讓對手的穿甲彈構成垂直落角,達成最大深穿效果。另外,炮塔頂部裝甲的斜麵設計也存在同樣的問題。雖然64毫米的“水平”頂部裝甲並非一無是處,可是傾斜設計卻讓這層裝甲防護力呈幾何倍數的削弱。魯莽號戰列艦正是因為x炮塔頂部裝甲被擊穿而爆炸沉沒。

第二,我們的炮手並沒有在海戰中嚴格執行戰鬥條例。根據皇家海軍積累下來的戰鬥條例,彈藥庫的艙口隻有在運出彈藥時才能打開,彈藥運出後就要立刻關閉,彈藥通過輸彈機運上炮塔後,揚彈筒中的防護蓋也要立刻關閉,然後炮塔才能發射。

然而在實戰中,我們並沒有嚴格遵循這一程序,這導致我們的炮塔一旦被擊中,彈藥庫就有可能被穿甲彈爆炸次生的大火殉爆。在海戰中,快速艦隊的旗艦獅號就曾被呂佐夫號戰巡的一枚350毫米穿甲彈撕碎了p炮塔附近的水平裝甲,在輸彈機中爆炸。如果不是哈維的奮不顧身,也許大英帝國損失的主力艦數量還得增加一艘。

第三,我們的炮彈存在問題。在斯卡克拉克海峽海戰中,四艘國王級戰列艦向大艦隊本隊發起死亡衝鋒。我們集中四個分隊向德國人開火,德國人幾乎每艘艦都中彈超過五發以上,然而那四艘國王級依然頂住了我們的集火,在西萊姆艦隊的掩護下安全撤回本隊。

雖然我們使用的重型彈穿透力不比德國人,雖然德係戰艦的防護力異常強悍,但也不至於無法咬動對手。也許這一點比單純推諉德國戰艦防護力強悍更值得大英帝國的火炮專家去研究。

最後,我們在主力艦的水密設計上存在偷工減料。我們的主力艦水下防魚雷裝甲和上部裝甲帶通常並不構成連續防護,雖然我們在主力艦內側鋪設一層可以儲備浮力的穹甲,然而貧弱的上部裝甲帶讓穹甲的作用大打折扣。除此之外,早期的主力艦並沒有裝備水密隔艙縱向隔板,而且水密艙和聯絡門強度也有問題,一旦艦體中彈,巨大的震動會導致中彈部分的周圍水密艦殼鬆動。

防護力貧弱、炮手的操作失誤,炮彈的問題歸根究底還是源自於錯誤的。或者說偏激的海洋戰略。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首相哈彌爾頓提出了兩強標準,也就是英國海軍必須保持足以與兩個敵國的聯合艦隊作戰的實力。

兩強標準剛提出的時候,我們的造艦壓力並不大,原世界第二海軍強國法國自毀長城,後來的第二海軍強國德國和第三海軍強國美國此時尚未崛起。不過時間進入1898年,海洋形勢風雲突變。德國議會通過《海軍第一次擴軍法案》,持續十多年的英德海軍軍備競賽就此開始。

英國並不缺乏海軍造船廠,也不缺乏成熟的技師,更不缺乏造船技術,所以我們繼續兩強標準,宣稱德國人每建造一艘主力艦,英國人就將開工兩艘作為回應。

口號總是美好的,可是我們的國力已經支撐不了燒錢的造艦競賽。盡管我們並不需要維持一支強大的陸軍,但是日不落帝國在世界經濟版圖的地位不斷衰落已是事實。經濟發展緩慢,政府財政困難導致我們的造艦計劃常常陷入難以為繼的境地。

就好像聖文森特級戰列艦是1907年海軍預算勉強獲得通過的產物,就好像海王星號就是1908年度政府為了減少財政赤字保持財政平衡而削減預算後僅有的幸運兒;就好像兩艘巨人級戰列艦正是受德國加速無畏艦建造進度的刺激,於1909年緊急追加撥款的催生物;就好像不倦級戰巡的澳大利亞號和新西蘭號因為預算問題險些被腰斬,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政府的金援下才勉強建成,也因此有了世界最便宜的戰巡的稱號。

在這種片麵追求數量優勢的戰略思想指導下,我們不得不對每一款主力艦的造價和設計斤斤計較,比便獲得盡可能多的主力艦數量。於是主力艦的噸位被嚴格限製,水密艙強度和結構被一再壓縮,裝甲厚度被紙麵數據所取代,有限的指標被放到我們更加感興趣的主炮數量和口徑、航速上。

對於主炮數量和口徑的追求又導致我們對射速、航速的重視和強調。我們每一艘主力艦的艦長都清楚自己指揮的戰艦防禦力有多麽的虛弱,於是艦長們不得不強迫水兵盡可能的提高射速,盡可能快的向目標艦投擲最大數量的彈藥以擊沉對手,保存自身。

這種思想的弊端在多格爾沙洲海戰中不甚明顯,因為畢竟我們還占據數量優勢。1915年3月的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由於兩艘外銷型主力艦被牽製在地中海,三艘不倦級戰巡剛剛完成萬裏轉進,兩艘伊麗莎白女王級戰列艦勉強完成最後的調試,所以我們對德國人並不具備明顯的數量優勢,失敗也就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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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日德蘭海戰的日記?”在征得蘭帕德的同意後,貝蒂捧起那一疊密密麻麻的手稿仔細閱讀。

貝蒂顯然很認同蘭帕德的觀點,不過當他重新抬起頭時,那些欣賞已經消散幹淨,快要發黴了的臉上隻剩下無可奈何。

“據我所知,日本艦船設計師藤本喜久雄在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結束後就開始籌劃撰寫一篇名為《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與主力艦建造關係事項研究》的論文。相對於可以置身之外的日本人,也許作為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失敗一方的我們更應該勇敢的站出來寫點什麽,用回憶錄的方式不帶偏見的真誠記述。是的,我們不能坐視曆史虛無在海戰中勇敢戰鬥的皇家海軍官兵,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讓曆史重演!”

“回憶錄?”蘭帕德眼睛一亮。很顯然,具有詩人氣質的蘭帕德早就準備為這場慘痛的海戰寫點什麽,隻是他還沒找準方向。

“是的,回憶錄,就叫它《斯卡格拉克的黃金》!”貝蒂微微掀起一點點百葉窗,讓屋外慘淡的光亮滲進一絲絲來。“它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它不屬於北歐海盜,不屬於紅胡子海盜,不屬於大航海時代。故事的時間並不久遠,那裏槍灰未冷;故事的地點並不神秘,就在航運繁忙的斯卡格拉克海峽;故事的情節並不傳奇,因為那是一個民族永恒的觴,我叫它斯卡格拉克的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