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老板強什麽,他現在正一肚子火呢。”

小吳的網還真有點兒問題,不過這點兒問題江倫用鼠標點點就解決了,他好奇的是小吳對他的關切態度,這姑娘自從自己來了之後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嗎?怎麽突然替自己分析起老板的心情來了?

隻聽小吳一邊忙著辦公桌上那些似乎永遠也填不完的報表一邊說:“甲方那邊要利潤,才不會聽下邊經銷商的解釋呢,完不成老板就要虧一大筆錢,你知道現在的大環境,好好的飯店說關門就關門,你根本不知道一家新開店能堅持多久。老板已經壓了幾百萬在公司那邊,下麵還有幾百萬欠款,你看他嘴上的燎泡就知道火有多大了,所以別在意他說的話。”

原來如此……

江倫這樣想,看著小吳手頭的紙製報表,這些全是上級公司派下來的任務,這種無用的報表大多數都是重複勞動,形式大過實際作用,比他開發的小軟件實用性差太多了,但是又不得不做,這也是低端民企的困境之一。不過好處也有,就是疫*期間,因為所銷售的產品涉及民生,所以一直允許營業,隻是管控力度非常嚴格。

周老板最風光的時候一個月的流水有幾千萬,現在連二百萬都困難,幾乎是月月都在賠錢,但是考慮到還有大筆的壓貨款和欠賬,隻得艱難的運營著。

這些情況來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江倫都清楚,但是他再抬頭去看小吳的時候,終於從她的嘴裏聽到了她想說的話。

“我覺得這裏不適合你。”

“可是我能幹呐。”江倫也覺得有點兒水土不服,他此前幹的工作和這些搞銷售、算進出賬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這裏要用的數學題最多隻有加減乘除,連二元一次方程都用不上,他當年可是要用二進製、用高等數學的。

“我知道你能幹,但是你不覺得你在這兒顯得很另類嗎?”

“我在努力工作呀……”江倫試圖辯解。

“和工作沒有關係,你是名校畢業,還做過公司的CEO,他們呢?別人不說就說老王吧,他連高中都沒畢業,90年代那會兒托老爸的關係找了家廠子上班,曾經幹過銷售員,後來因為截流促銷費用被發現,差一點兒追究他的刑事責任,因為當初他給周老板帶來過大筆利潤這才收留了他。還有剛才幫你說話的小張,那小子就是個野雞大學畢業,在我們這兒居然算高學曆,再說別人,包括老板在內沒有一個大學文憑是通過高考得來的,咱們老板那個MBA是花了三萬塊錢辦的假證,拿出去根本沒人承認的他還整天掛在嘴邊。你覺得你真的適合我們這兒嗎?”

江倫愣住了,這小姑娘平時嘴挺嚴的,怎麽突然說這些,難道?

“老板讓你對我說的?”

小吳搖搖頭,整理好了報表說:“最近沒少欺負你,給你一點兒回報罷了。”

一想到最近小吳沒少找他幫忙幹這些內勤活兒,江倫笑了笑,好多報表是他通過自己設計的小程序搞定的,那些連弱人工智能都算不上的,對他來說是小兒科,但是在這些人眼裏已經是高科技了。

江倫忽然感覺到人工智能機器人的前景還值得商榷,如果全社會沒有一個良好的應用環境,開發出來的產品不接地氣,不僅不會對社會帶來益處,還會浪費大筆資源,這是普通民企難以承受的……

想到這兒的時候,他猛然醒悟,自己還想這些問題幹嘛?於是他自嘲地笑笑說:“我家裏的情況特殊,我想留在江城,再說……”

“再說什麽?”

小吳今天的心情可能比較不錯,願意和他多說兩句話。

“再說……我不能再坑別人了,沒有那個能力硬要強撐的話會讓很多人失望,甚至倒黴的。”江倫苦笑著。

“我倒不那麽認為,創業嘛,就要百折不撓,你看周老板,起家的時候為了拿到貨,就穿個軍大衣在廠家的開票大廳的長椅上一睡就是一宿,欠錢的時候被債主追著跑,連家都不敢回,現在不也是奔馳寶馬開著嗎?”

江倫“撲哧”一笑:“你知道的還挺多,都說給我不怕老板以後給你穿小鞋啊?”

小吳眼睛一白,不屑地說道:“切,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他自己喝醉的時候不也總吹噓他那點奮鬥史嗎?說白了他有什麽呀?不就是起步比別人早,趕上改革開放紅利期了嗎?我要是早生十年也不幹這破活兒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夢,小吳這番話讓江倫忽然覺得心底少了些什麽,有些東西是可以說丟就丟的嗎?江倫如死灰般的心開始翻騰起來……

十年前,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的大學,又為什麽熱衷於自動化的研究,後來又青睞於人型機器人,然後是他的追憶……

十年前,他認識了柯靜曼和屬於他的四人小組,十年光陰易逝,今天的自己似乎在走向原點……不!原點都不如,似乎是要把過去十年的一切全部割裂,包括曾經的感情和事業。

自己真的想回來照顧父母嗎?那不過是借口吧,如今自己回來看起來很忙,可是根本賺不到什麽錢,反而每天都要吃老媽做的飯,自己去過幾次廚房,卻發現連個蛋炒飯都做不好,他突然想起在上海的出租屋裏,柯靜曼有的時候會來給他做上一桌子菜,然後兩個人度過一個幸福的夜晚。

一直覺得柯靜曼會理解自己,但是自己卻忽略了她是一個女人的事實,女人在這個社會上想做出成績,付出的總要比男人多,她或許需要一個結實的肩膀,但是自己的行為卻讓她誤解了。

身邊有姚老大和尹文石做榜樣,她應該也想要一個家,或許就是那一次和自己說去見父母的時候,結果被自己無情地忽略。

刨除情感,事業上自己也過於一意孤行,在公司運營明顯不暢的時候冒險借高利貸,結果卻忽略了市場購買力,前期還能勉強維持,但是市場環境風雲突變,脆弱的小企業怎能經得起大的波動?

新項目的開發不但沒能緩解公司的壓力,反而令尹文石不滿,導致他的出走,讓柯靜曼一個人扛長明科技的全部業務實在太為難她了。她是在追憶全麵崩潰前離開的,說起來也怨不得她,她的父母已經催過她好幾次了,既然在上海看不到希望,她沒有理由繼續留下來。

有些事情就像雲煙,散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