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其所難者,必得其所欲焉;未聞為其所欲,而免其所惡者也。

——《墨子·親士》

密室門前,李廣對那名書監交代了句什麽,書監畢恭畢敬,諾諾連聲。隨後,李廣便帶著幾名侍衛離開了。

書監躬身送走李廣後,立刻回身,把手按在孔子像的右手上,使勁一壓,那隻“手”居然“啪”的一聲彈了出來,接著他抓住那“手”自左向右轉了一周,然後又用力把它按了回去,牆麵隨即隆隆轉動著複歸原位。

沒想到未央宮中竟有如此隱秘而精巧的機關。青芒看在眼裏,雖覺詫異,但更多的卻是驚喜—他相信,天機圖很可能就藏在這密室之中!

“郎中令剛才的話,爾等聽清了沒?”書監官威十足地對兩個手下道。

“幹爹放心,小的都聽清了。”左邊的黃門點頭哈腰道,“咱石渠閣本就是重地,如今密室中又藏著皇上珍愛的寶貝,更須萬分警惕,切不可掉以輕心。”

書監哼了一聲:“明白就好。”

“幹爹,要我說,小心謹慎固然沒錯。”右邊那黃門道,“可郎中令三天兩頭就來交代一回,未免囉唆了些,好像對咱不太信任似的。”

“你懂個屁!”書監瞪了他一眼,“郎中令多來咱這兒走動走動,咱才有機會跟他套套近乎,別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

“是是,小的愚鈍。”

“你們兩個守在這兒,給我盯緊嘍,本監去各處巡視一下。”書監從左邊那黃門手上接過宮燈,不緊不慢地走了。

不料沒走多遠,一道黑影從他頭上掠過,書監悶哼一聲,栽倒在地。兩個小黃門聽見動靜,趕緊要跑過去看個究竟,青芒突然從橫梁上飛快掠下,從背後給了他們一人一掌。兩人哼都沒哼便癱軟了下去。

接著,青芒把昏死過去的書監和兩個小黃門拖到一旁的暗處,然後照樣用各自的褲腰帶把他們的手腳綁了,又用襪子堵了他們的嘴,最後才從容不迫地走到那幅“孔子杏壇講學”的浮雕前,用之前看到的手法開啟了機關。

浮雕牆隆隆轉開了一道縫隙。青芒正欲進入,卻忽然止住了腳步。

他有一種感覺,一種異樣的如芒在背的感覺,仿佛身後某個暗處有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闖**天下這麽多年,青芒對於潛在的危險向來有著極度敏銳的直覺,就像後腦勺多長了一隻眼睛一樣。

他慢慢轉過身來,仔細地環視周遭,並凝神細聽周圍的動靜。

然而,視線所及並無任何異常,整座殿閣也是寂然無聲,隻有一排排巨大的銅櫃默默地跟他對視著。

興許是自己多疑了,這幾日缺眠少覺的,難免會精神緊張、疑神疑鬼。青芒這麽想著,遂不再猶疑,閃身進入了密室。

浮雕牆後麵是一條向下的地道,兩側石壁點著若幹盞長明燈。

地道不長,約莫有十多級青石台階。青芒拾級而下,很快來到了一間長寬各二十來步、高約兩丈的方形石室之中。

一進入石室,赫然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尊六尺來高的黃帝銅像。黃帝軒轅氏威風凜凜地站在石室中央,四壁則靠牆立著一排排銅櫃。

青芒登時有些傻眼—又是這麽多銅櫃,天知道天機圖到底藏在哪兒?難不成要把所有銅櫃全部打開看一遍?

不管怎樣,還是先弄清這些銅櫃裏頭裝著什麽要緊。青芒想著,趕緊走向右手邊的銅櫃,目光一抬,看見第一組櫃子的上首標著“禁中起居注?高祖”字樣。

他當即恍然。

所謂《起居注》,便是皇帝的言行實錄。該實錄通常由皇帝身邊的近臣記載,之後再由朝廷的專職史官進行編撰整理,修成正史,最後以“國事”為名,收藏在外麵殿閣的銅櫃之中。

青芒繼續往前走,沿著四壁從右往左繞了一圈,依次看見一組組銅櫃上分別標著“禁中起居注?惠帝”“禁中起居注?高後”“禁中起居注?文帝”“禁中起居注?景帝”的字樣,正是以曆代皇帝或實際在位者(高後即高祖皇後呂雉)的諡號為序。最後一組銅櫃的規模最大、數量最多,裏麵存放的當然便是今上劉徹的“起居注”了。其按劉徹即位以來的年號排列,櫃子上首分別標有“建元”“元光”“元朔”“元狩”字樣。此外,還有若幹未標字樣的空白銅櫃,顯然是備著將來用的。

毫無疑問,這間石室中存放的都是本朝的第一手史料。由於未經裁剪刪修,其中保存著最多的原始資料和機密檔案,自然比外麵的那些史料珍貴得多,所以才會秘藏在此。除非專職史官或皇帝特許,否則一般的文武大臣恐怕都難以一睹。

可現在的問題仍然是—天機圖究竟藏在哪個銅櫃中?既然這間密室收藏的全是史料,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之前的情報錯了,天機圖並不在這裏?!

青芒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不過好像也不對。他又轉念一想:方才那個小黃門不是說這密室裏“藏著皇上珍愛的寶貝”嗎?這“寶貝”不是天機圖還能是什麽?

看來,目前最簡單的辦法隻能是把那個書監弄醒,從他嘴裏把答案撬出來了!

主意已定,青芒立馬準備離開密室。可剛一抬腿,眼角的餘光忽然落在黃帝像身上的某個地方,心裏驀然一動,不由朝銅像走了過去。

這尊黃帝像是立像,其目視遠方,左手微抬,像是在為天下萬民指引方向,而右手則握著一把筆直豎立的寶劍。

吸引青芒目光的,便是這把劍。

由於密室四壁的高處都點著長明燈,在燈光的映照下,青芒分明看見,這把寶劍的劍柄似乎比銅像的其他部位都要亮一些,說明該部位經常被人抓握。

定睛細看之下,青芒眼中不禁泛出驚喜的光芒。

他嘴裏道了聲“得罪”,立刻縱身一躍,攀到銅像的右肩上,然後一把握住寶劍的劍柄,嚐試著左右扭動了一下。

果然,劍柄是可以自左向右轉動的!

青芒大喜,旋即把劍柄轉動了一周,然後從銅像上跳了下來。緊接著,隻聽一陣機械轉動聲從銅像底部傳出,整座銅像竟然向後移動了開去,地上漸漸露出一個兩尺見方、一尺來深的淺坑,坑裏赫然放著一隻銅匣。

想必天機圖便是在這銅匣裏了!

青芒的心怦怦狂跳,一把抱起匣子,從袖中掏出鐵絲,插進鎖孔鼓搗了幾下,很快打開了銅鎖。他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屏住呼吸,慢慢把匣蓋掀了開來。

果不其然,那個令無數人垂涎覬覦、不惜代價拚命爭搶的小小的青銅圓筒,那個與青芒的命運緊緊糾纏在一起卻迄今未露真容的墨家聖物天機圖,此刻正被好幾層柔軟的白絹包裹著,靜靜地躺在匣子中。

青芒微微顫抖著捧起圓筒,看著筒身上那些古樸繁複的紋飾和大篆體的“天機圖”三個字,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把圓筒轉到另一麵,那一排由天幹地支組合而成的密碼器便映入了眼簾。

假如未能破解密碼,青芒隻能將青銅圓筒整個盜走,現在既已知道密碼,就可以打開它一探究竟、看看所謂的天機圖到底是何物了。

青芒把方才破解的密碼在心裏又默念了一遍,然後剛要伸手去撥滾輪,後頸處突然感到一絲冰涼,且伴隨著隱隱的刺痛感。

這是一把劍。

劍握在另一個黑衣人手裏。

抵住青芒後頸的,正是無比鋒利的閃著寒芒的劍尖。

青芒無聲苦笑。

看來,自己方才在密室門口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是對的,果然有人在暗中窺伺著他!此人趁他不備跟進密室,其目的自然也是為了天機圖。

青芒隻恨自己還是太大意了,隻顧專心尋找天機圖,竟全然忽視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危險。

“何方朋友,萬事好商量,何必一上來就動刀呢?”青芒一動不動,淡淡道。

黑衣人默然不語。

青芒微微蹙眉,旋即一笑:“看來閣下沒打算殺人,那就讓我站起來說話如何?”

此時青芒還蹲在坑邊。

令他有些詫異的是,他連說了兩句話,對方卻仍舊緘默。

“閣下想必也是為我手中之物而來吧?”青芒又道,“那咱們也算是同路人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不如找個地方喝一杯,有事慢慢聊?”

對方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冷冷道:“我跟朝廷鷹犬,向來不是同路人。”

青芒一震,不由啞然失笑。

“酈諾!”

他完全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個地方,但轉念一想,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幫你找到天機圖,你非但不道聲謝,還拿劍指著我,這也太不近情理了吧?”青芒笑著站起身來,轉身看著眼前一襲黑衣、麵罩黑布的酈諾。

酈諾收劍入鞘,然後扯下麵罩,冷然一笑:“你以為我進這石渠閣容易嗎?你不過是搶先我一步而已,別太得意。”

“我不是得意,我是委屈。”青芒歎了口氣,“我信守承諾,冒死進入石渠閣,一心想盜出東西還你,可現在這樣子,倒像是我在跟你爭搶似的。”

“說得好聽。”酈諾冷冷道,“你不就是想先下手為強嗎?”

“你這麽說,太讓我傷心了。”青芒一臉委屈道。

“要讓我信你,那也不難。”酈諾把手一伸,“東西給我,就算你兌現承諾了,我給你道聲謝也無妨。”

事已至此,青芒也沒有理由再推脫了。與其因為天機圖的事跟酈諾鬧僵,還不如就坡下驢,先把東西給她,日後再做打算。退一步講,這天機圖本來便是他們墨家之物,現在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至於酈諾會拿它做什麽,最後會導致什麽結果,現在青芒也難以預料,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盡人事聽天命了。

思慮及此,青芒便爽快地把圓筒拋了過去。

“謝了!”酈諾笑著接住,匆匆看了一眼,往懷裏一揣便要走。

“等等。”青芒喊住她,“你就這麽把東西拿走了?”

“不然呢?”酈諾眉毛一挑,“我還要給皇帝打個收條不成?”

青芒苦笑:“除非你連夜逃出未央宮、離開長安城,否則宮裏一旦發現天機圖失竊,頭一個懷疑對象便是你。說不定天還沒亮,你就被捕了。”

“為什麽隻懷疑我?”酈諾不服。

“因為你是未央宮唯一的不速之客,而且本來便有墨者嫌疑。除了那個夷安公主,你想想,這宮裏頭還有誰歡迎你?”

酈諾語塞,想了想道:“那你說怎麽辦?”

“很簡單,取出裏麵的東西,把圓筒留下。”青芒道,“給朝廷製造一個假象,讓他們以為東西沒丟,隻是虛驚一場。”

酈諾聞言,這才掏出圓筒,翻來覆去地端詳了好一會兒,然後摩挲著那一排滾輪,蹙眉道:“看起來,這組密碼不簡單啊……”

“你說對了。”青芒一笑,“這個密碼有一萬億種可能的組合。若不知密碼,以‘窮舉法’破解,需耗時十九萬零二百五十八年;即使運氣好,撥到一半碰巧撥對了密碼,也得將近十萬年!”

酈諾忍不住咋舌,卻又狐疑道:“就算不知密碼,也不必非得用這個笨辦法吧?難道不可以用強力打開?”

“此物當是墨子親手所造。你想,他老人家當初設計此物時,會沒想到這一點嗎?他一定在裏頭設置了精密的機關,若有人企圖用強力打開,裏麵的東西定會自毀。”

酈諾釋然,馬上把圓筒扔了回來:“那就別廢話了,趕緊打開。”

青芒接住,淡淡道:“你就不問問我,知不知道密碼?”

酈諾眉頭一皺:“不知道密碼你跟我扯這麽半天?”

“不瞞你說,半個時辰前,我還真不知道。”青芒笑著衝她眨了眨眼,“不過就在剛才,我還是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生生把它破解了。”

“你不就想讓我誇你嗎?”酈諾一臉揶揄,“行了行了,趕緊打開,回頭我再好好誇你,你想怎麽誇都行。”

青芒嗬嗬一笑,遂不再多言,拿起圓筒,把“子”位上的滾輪撥到“庚”字,把“醜”位上的滾輪撥到“辛”字,接著依次把後麵的十個滾輪撥到正確密碼上—當最後一個“亥”位的滾輪停在“癸”字時,隻聽“啪嗒”一聲,看似渾然一體的圓筒竟自動裂開一圈縫隙,可以看出筒身和筒蓋稍稍分離了開來。

青芒隨即握住筒蓋,拿捏著力度擰了幾下,便聽得“哢哢”幾聲響過,也不知內部的機件到底如何運作,筒蓋兒便順利地脫離了筒身—圓筒終於打開!

青芒和酈諾不由欣慰地對視了一眼。

“這是你們墨家的聖物,還是由你來取吧。”青芒把圓筒遞了過去。

“算你懂規矩。”酈諾笑著接過。

圓筒的口徑約莫有一寸半,酈諾往筒身裏一看,眼中頓時露出訝異之色。

“怎麽了?”青芒蹙眉。

酈諾不語,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從筒身中夾出了一根兩指粗細、一尺來長的管狀物,外麵包裹著一卷褐黃色的羊皮,乍一看就像一根擀麵杖。

“這什麽東西?”酈諾把東西拿在手裏左看右看,越發詫異。

青芒盯著陶管看了片刻,忽然目光一凜:“若我所料不錯,這便是天機圖的自毀裝置了。”

“自毀裝置?”酈諾一怔,“如何自毀?”

青芒不答,把圓筒又接過來,慢慢解開羊皮卷,便見一根白陶燒製的管子露了出來。他把羊皮卷隨手掖進袖中,然後拿起陶管搖了搖,裏麵居然有**晃動的聲響。

“裏麵有水?”酈諾困惑道。

青芒淡淡一笑:“不是水。”

“那是什麽?”

青芒仍舊不答,而是拿著陶管的一端在地上輕輕一敲,敲出了一個缺口,然後掃視著麵前的一大排書櫃,見其中一個銅櫃上標著“元朔”字樣,心中驀然一動,便走到書櫃前,把管子傾斜,讓缺口對準櫃上的銅鎖,將其中**緩緩澆在了銅鎖上。

酈諾凝神看著,初時不見有何異常,但少頃之後,便見銅鎖滋滋地冒起一陣白煙,仿佛澆在它上麵的是剛燒開的熱水一般;與此同時,堅硬的銅鎖竟然像一塊兒被揉皺的麵團一樣塌軟了下去,瞬間被腐蝕得麵目全非,緊接著便“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酈諾驚得睜大了眼睛:“這是什麽東西,竟如此厲害?!”

“綠礬油。”青芒道,“是古代術士在煉丹時發明的,由膽礬提煉而來,腐蝕性極強,無論金銀銅鐵,遇之即蝕;若澆於人身,更是蝕皮化骨。唯獨有一物不怕它,便是這陶瓷器皿。”

“我懂了。”酈諾看著他手中的陶管,恍然道,“若有人想強行打開圓筒,必會破壞此陶管,而流出的綠礬油立刻便會腐蝕掉圓筒裏的東西。”

“沒錯。”青芒從袖中掏出那張羊皮卷,揚了揚,“頃刻間便會將它化為輕煙。”

酈諾剛才的注意力一直在陶管上,以為羊皮卷不過是包裹陶管用的,現在才意識到真正的天機圖其實正是這張羊皮卷,遂趕緊走上來,從青芒手裏接過,仔細看了起來。

青芒也不急著湊過去看,而是把已經倒空的陶管裝回圓筒,又嚴絲合縫地鎖緊筒蓋兒,然後撥亂了那些密碼,把圓筒放回銅匣,接著又把銅匣放回坑裏,最後才啟動機關,讓銅像複歸原位。

此時,密室裏的一切看上去跟青芒進來之前並無二致—當然,除了方才被綠礬油燒壞的那把銅鎖。

做完這一切,青芒才走到酈諾麵前,卻不說話,隻是靜靜等著。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羊皮卷的背麵。雖然不知道此刻酈諾看到的是什麽,但僅從這張羊皮卷的大小來判斷,青芒便敏銳地發現—自己之前對天機圖的猜測很可能錯了。

他之前一直以為天機圖肯定是兵器圖之類的東西,但眼前這張羊皮卷不過一尺見方,不太可能放得下兵器的圖解和說明文字。

倘若不是兵器圖,那它又會是什麽呢?

“你就這麽站著,不過來看看嗎?”酈諾的目光從羊皮卷上抬了起來。

“天機圖既然是你們墨家的最高機密,我一個外人怎敢隨便窺探?”青芒笑了笑,“除非你這位準巨子發話。”

“既然你這麽講規矩,那我就成全你的君子之風。”酈諾微笑著把天機圖揣進懷裏,“等什麽時候我覺得有必要了,再拿出來給你看。”

“也行,由你做主。”青芒若無其事道,“不過我相信,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哦?你就這麽自信?”酈諾眉毛一挑,“要是我永遠都不覺得有必要呢?”

“不可能。”

“為什麽?”

“因為……”青芒狡黠一笑,“從你剛才的表情推斷,這天機圖雖然攤開在你麵前了,但上麵記載的東西並非那麽簡單明了一覽無餘。換言之,你看到的東西很可能又是一個新的謎團。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你想破解它,恐怕很難。”

酈諾心裏不得不承認他所言非虛,嘴上卻不肯承認:“你想多了,這天機圖根本沒有你說的那麽複雜。退一步說,就算我暫時沒看懂,多琢磨幾天,總能想明白,還真不一定要勞您秦尉丞大駕。”

“如此甚好。”青芒又是一笑,“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見他始終端著架子、一副“你總有一天會來求我”的模樣,酈諾不禁有些氣惱,正想多回敬他幾句,密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隆隆聲。兩人對視了一瞬,同時變了臉色。

青芒率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朝通道口衝了上去。

酈諾把天機圖往懷裏一揣,緊隨其後。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當兩人衝上十幾級台階,撲倒浮雕牆的背麵時,整麵牆恰好隆隆關上—很顯然,有人從外麵啟動了機關,把他們關在裏頭了。

此刻的密室,已然變成了一間地牢!

二人不由麵麵相覷……

密室外,好不容易掙脫捆綁、一副狼狽相的書監正對站在一旁簌簌發抖的小黃門大吼:“笨蛋,還愣著幹嗎?快去稟報郎中令,說賊人已經被咱們甕中捉鱉了,讓他趕緊過來抓人!”

小黃門慌忙撒腿朝殿閣大門跑去。

“裏麵的賊人聽著,你已經插翅難飛了!”書監轉過身來,氣急敗壞地隔牆喊道,“待會兒逮住你,老子定要將你扒皮挖心!”

“現在怎麽辦?”

密室內,酈諾一臉焦急地看著青芒。

“不慌。”青芒鎮定自若,抬起目光在牆麵上來回掃視,“這扇石門從裏麵也能打開,隻要找著機關。”

酈諾聞言,稍覺心安,趕緊跟著尋找機關。可是,二人在石牆上摸索了好一會兒,幾乎把整片牆麵都摸遍了,卻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看來機關不在這兒。”青芒眉頭緊鎖,感到事態有些嚴峻了。

“那還能在哪兒?”酈諾登時又驚又急。

青芒回身,看了看通道兩側的石壁和腳下的石階,沉聲道:“一定在這個通道裏,我找石階,你找石壁。”說完,立刻俯下身去,盯著長滿青苔的石階仔細搜索了起來……

宮中甬道,李廣帶著大隊禁軍快步走來,神情凝重。

“通報蘇衛尉了嗎?”李廣頭也不回地問跟在身旁的副將。

“已經通報了。”副將答,“蘇衛尉會帶他的人從後門包抄。”

四周,呼喝傳令之聲此起彼伏,一隊隊禁軍手執火把穿梭奔走。

石渠閣後門外有一座園圃。此刻,蘇建正帶隊朝這個方向疾速前進,身後緊跟著朱能和侯金。

密室通道共有十三級台階。青芒一級一級地仔細尋找,終於在第七級台階上,發現其立麵石板上的青苔明顯比別處少;屈指叩擊石板,響聲也有些空洞。

“就是這了!”

青芒大喜,立刻從背上抽出劍來,把劍尖插入立麵石板與上一級踏板的縫隙處,輕輕一扳,立麵石板便倒了下來。

果然,機關就藏在此處—石板後麵是一塊兒看上去很牢固的鐵板,鐵板上安裝著一個巴掌大的圓形轉盤。

“找到了,咱們馬上就能出去。”青芒欣喜地抬起頭來,對台階上的酈諾道。

此時酈諾正把耳朵貼在石門上,聆聽著外麵的動靜,忽然神色一黯:“來不及了。聽這動靜,殿外的衛兵恐怕都進來了。”

“那咱們就一塊兒殺出去!”青芒起身,看著她從容一笑,“反正這也不是咱們頭一回並肩作戰了。”

酈諾聞言,眼前驀然閃過二人之前一同麵對危難、生死與共的一幕幕,瞬間便有一種溫潤的感覺在心中彌漫開來……

密室外,大批衛兵手持刀槍劍戟,呈半月形圍住了浮雕牆。書監躲在禁軍後麵,不時扭頭望向殿閣大門。

片刻後,李廣魁梧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視線中,身後跟著大隊禁軍。

書監忙不迭地迎了過去,哭喪著臉道:“郎中令,您可來了,卑職差一點兒就見不著您了……”

“賊人有幾個?”李廣麵無表情地打斷他。

“好像……就一個吧。”

“好像?”

“不不,就一個。”

“你確定他被關在裏頭了?”

“呃……”書監又遲疑了一下,“應該在裏頭。”

“應該?”李廣犀利地盯著他,“你小子有沒有一句準話?”

“不,確定,確定,卑職敢拿腦袋擔保,那惡賊就在裏頭!”

密室內,青芒和酈諾並肩麵對著石牆。

外麵,大隊人馬的腳步聲正逐漸迫近。

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看著對方,然後從容一笑,同時把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就在這一刻,身後的密室忽然傳來一陣軸樞轉動的奇怪聲響,好像是銅櫃的櫃門被人打開了似的。

此時,密室中除了他們再無第三人,如此詭異的響動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什麽聲音?”

酈諾看著青芒,頭皮不覺陣陣發麻。

青芒猛地抓起她的手,拉著她飛快衝下了台階。下到密室,眼前的一幕頓時令他們目瞪口呆—隻見密室西南角最底層的一個銅櫃居然被打開了,在一長排整齊劃一、櫃門緊閉的銅櫃中顯得異常突兀。

青芒定睛一看,發現這個銅櫃的上首並未標明年號,隻是一個備用的空櫃子,所以櫃門沒有落鎖。

他顧不上細想,趕緊拉著酈諾跑到敞開的櫃門前,探頭一看,果見櫃中空空如也。而最蹊蹺的是—櫃子的底板竟然被拉開了,露出一道三指來寬的黑森森的縫隙。

兩人迅速對視了一眼。

“這底下莫非……是個地道?!”酈諾不由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道。

“這就叫絕處逢生!”青芒一笑,將櫃子底部那塊兒厚厚的銅板用力掀了開來。

果不其然,櫃底露出了一個兩尺見方的洞口,下麵黑黢黢的,分明便是地道!

青芒從地上撿起方才被綠礬油燒壞的那把銅鎖,往洞口扔了下去,聽見落地的響聲很近,說明地道不深,便對酈諾道:“你先下,務必小心!”

此時,密室上方的石門已被開啟,隆隆聲傳了下來。

酈諾不敢耽擱,立刻鑽進櫃裏,沿著一張木梯下了地道。青芒正欲跟著下去,忽然想起什麽,便跑到方才那個標有“元朔”字樣的被燒壞了鎖的銅櫃前,一把拉開櫃門,迅速掃了一眼,然後抄起其中兩卷帛書,揣入懷中,合上櫃門,最後才一頭鑽進了地道。

幾乎就在青芒從裏麵關上櫃門和底板的同一瞬間,李廣大步邁下了通道的最後一級台階。

書監、副將及大隊禁軍緊隨其後湧進了密室,一個個摩拳擦掌、如臨大敵,卻見偌大的密室裏空空****,連個鬼影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