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 一七五 懷遠

“陛下,已經酉時了,是否要用晚膳了?”長騮見他醒了,連忙上前問道。

“舅舅。”張嫣聽見動靜,連忙進來,問道,“偃兒-

“阿嫣,”劉盈笑道,“你很少來宣室,今天就留下陪朕一同用膳吧。”話語雖然溫煦,但似乎剛剛截斷了她為弟弟求情的話頭。

張嫣悶悶的應了。

因為劉盈的傷勢,這些日子,宣室的膳食備的很清淡。張嫣撥弄著麵前的鯽魚羹,味道雖鮮美,她卻沒有半點食欲。時不時抬頭瞧瞧劉盈,他坐在食案另一端,垂眸細嚼慢咽,用餐禮儀完美,麵色如常雅淡。

“太醫囑咐朕臥床修養,不能勞累,宣室殿中積壓了一堆國事,朕卻都看不過來。”

“王陳兩位丞相都是老成持國之輩,”張嫣矜然笑答,“定能協助陛下,不至於出什麽疏漏。再不行,長樂宮中,太後一定願意為陛下效勞。”

“阿嫣,”劉盈忽然就意興闌珊,放下漆箸,道,“你最近總是躲著朕。”

她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陛下當日不是說,隻能做我舅舅麽?你見過哪個做外甥女的,能夠經常留在舅舅身邊?”

就算是父親,也不可能留住女兒一輩子,何況,他隻是一個舅舅?

劉盈驟然心慟他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就是因為知曉,才想在與她分離之前,再多見一見她。聽一聽她的笑語。

“對了,舅舅,”她巧笑嫣然道,“朝中那麽多青年才俊,你可挑到滿意的人選了?”

他執碗地手微微露出青筋。勉強笑答道。“有一個名叫朱誠的,和另一個唐羨。朕瞧著都還不錯,暫時決不出哪個更好。”

“阿嫣。”他歎道,縱然如此,我們之間,什麽時候已經生疏到這種地步了?縱然是在從前隻是單純的舅甥的時候,也不會像這樣日常問候。寡淡應答。

“你陪朕說說話吧。”

“舅舅,”張嫣就抬起頭來懇然道,“你放過偃兒吧。”

“偃兒的事,”劉盈淡淡道,“朕自有打算。你不必過問。”

“我哪能不過問,”她道,“那是我親弟弟。”

起身到他身邊拉著他地手,求道,“我知道他這次做錯了。他不過是個孩子。阿嫣求舅舅了。你就放過他吧。”

“阿嫣,”劉盈抬首。尖銳指道,“偃兒被你阿母和你寵壞了。目無君上不知輕重。”

當日寵壞他地,不也還有舅舅你一份麽?

張嫣微微腹誹,但不敢直說,繼續求道,“我知道。可是已經這樣了。我不想他出事啊。以後,我和阿母會好好管教於他,不會讓他再犯了。”

劉盈起身入內殿,飲過內侍奉上的湯藥,聽著張嫣繼續說話,到最後,幾乎不知道她說了什麽。

“你到底想怎麽處置偃兒,總得給我一句話吧?”

張嫣終於爆了,“看著我這樣著急,很好玩麽?劉盈,你要是真地一定要偃兒的命地話,我,我就去龍首原找棵東南枝自掛好了。你等著同時替我們姐弟兩收屍吧?”

劉盈霍然轉身,冷笑道,“怎麽,因為那小子的錯,朕為此挨了這一箭,拔了兩次毒,還得臥床休養數月,難道朕懲治於他,反而還理虧了?”

“我……”張嫣刹不住腳,險些撞到劉盈懷裏去,瞧著他包紮著的左臂,聲氣弱了下來,“我知道他這次犯了大錯,的確該受罰,可是,舅舅,你總要給我一句準話,不要讓我懸著心吧。”

她忍不住掉眼淚道,“他是阿母唯一的兒子,我唯一地同胞弟弟,你要怎樣罰,我和阿母都沒有二話,你總不至於真的要他的命吧?”

“阿嫣,”劉盈歎道,“這樣吧,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告訴你我打算怎麽罰他。”

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張嫣氣的幾乎要咬碎牙齒,然而掛念弟弟,隻得咬牙點了頭。

“張偃雖然聰敏,但被你們寵的太過,”劉盈悠然道,“長此以往,隻怕養出一身紈絝習性。今年初,河南郡守吳澤在洛陽開辦了一所私學,取名吳公石室。我打算,把張偃送到他學中去。”

他靠在榻上,望了一眼難得一臉呆愣的張嫣,沉聲道,“不準用長公主子的身份,不準攜多餘錢財,不準帶仆役,他得憑著自己的本事,讓吳公承認。”

她呆了呆,複又擔心起來,“可是偃兒從小沒吃過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她自己閉了嘴。事實上,以她所知,但凡與弑君扯上一點邊,非死即傷,能保全便是萬幸。如果在位地是除了劉盈以外地任何一個帝王,張偃都不可能這麽輕易的過關,

而送他去洛陽,雖然會吃一些苦,但終歸是對張偃有好處。張嫣不是不懂,也沒有打算反對,但還是有些舍不得弟弟。

“那,舅舅,”她低低道,“要待到什麽時候才接他回長安?

“還沒有去,你就惦記著要接他回來。”劉盈冷笑道,“可不是寵壞了?”

“多謝舅舅開恩。”她低低道,“你什麽時候送他走,我想去送一送。”

“不準。”劉盈道。張嫣愣了一下,惱道,“連這個都不準?”

“你以為他是出門受賞地?”劉盈淡淡道,“出城還要阿母陪,姐姐送?隻怕他隻記得哭鼻子。不會反省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將適才的感激都收回,張嫣生硬揖道,“陛下請安歇吧。阿嫣告退。”

“阿嫣,”劉盈伸出手去,想要喚她一聲。抱一抱她。然而。想起半年前地事,終究將手收回來。眸光些微帶了些黯然。

既然已經決定了退回到舅舅的身份,他便已經沒有那個資格。用那樣親近的姿勢擁抱佳人。

她跺了跺腳,跑了,卻在出了宣室殿後,瞧見正在耳房中煎藥的太醫。命荼蘼道,“去請高大夫過來一趟。”

“臣參見皇後娘娘。”高柘拜道。

“免禮。”張嫣問道。“高大夫,陛下的毒到底怎麽樣?”

“啟稟皇後娘娘,”高柘拱手道,“陛下年輕輕,底子好,今天又將拔了一次餘毒,已無大礙,隻是到底於身體有損,還需將養。最好不要有大喜不怒。也不能,”他忽然有些啞

按理。皇帝中毒之後體虛,短時間內是不宜親近女色地。他本該於皇後明言,隻是看著麵前少女,分明還是個稚齡小丫頭,這話一時竟有些說不出口來。

好在張嫣對他未盡至之語並不在意,微微蹙了蹙眉頭,道了一聲,“那到底養到什麽時候才能算大好了呢?”

高柘想了想,“總要再一個月吧。”

“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今將到八月,再過一個月,便是秋九月。

張嫣想,她還能多出這麽一段日子,安慰阿母度過最初偃兒不在身邊地日子,將長安的一切安排妥當,為陸氏安排一個出路,也為自己安排一條後路……

當晚,呂後亦將高柘召入長樂宮,問及皇帝身體。

“那,”呂後微笑道,“陛下到底要將養到什麽時候才算大好?”可以近女色了吧。

高柘依舊道,“總要到秋九月地時候吧。”

“知道了。”

高柘笑眯眯的回到太醫署,淳於衍見了,不由奇道,“高大人,有什麽喜事麽?如此高

“沒什麽。”高柘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

無論怎麽樣,皇家一派團結,母子孝悌關愛,夫妻相敬如冰舉案齊眉,豈非是大漢之福!

轉眼半月過去,秋風葉落,將近中秋。

除了太醫說脈象還有些虛弱外,劉盈已經恢複如常,這一日,他命人將張皇後召到未央北闕,笑道,“阿嫣,換件衣裳,陪我出宮走走。”

張嫣還在賭氣劉盈不讓她去送張偃出京,道,“陛下才遭了一次行刺,將身子養好,就敢又出宮,不怕太後知道了不許?”

“咳,”劉盈道,“哪有那麽多刺客?長安是我自己治下,若當皇帝地連自己的京城都不敢出,算什麽事?至於怕母後不許,不讓母後知道就是了。”

“那我也不去。我在椒房殿待著挺好的,不想動。”

劉盈沒轍,隻好道,“阿嫣,你還記得你上次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張嫣氣結,道,“陛下打算把這個請求用來讓我今天陪你出宮麽?”

她不再說話,接過侍人牽過來的馬韁,翻身上了馬。

策馬出宮的時候,回頭望,雖然劉盈自己不甚在意,但衛尉不敢大意,命微服跟隨地期門軍至少比從前多了一倍。

“舅舅,你這麽巴巴的把我弄出宮來,要做什麽麽?”

“其實,”劉盈左右看看,“也沒什麽。”

“怎麽,”她淡淡道,“你從那堆貧寒學子中挑出來了滿意的了?”

劉盈愣了愣,沒有說話。

“他是你上次說的哪一位,朱誠還是唐羨?”張嫣見他無言,以為他默認,心不自覺的有點酸,便問道,“今年多大,家在何地?”

劉盈不置可否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哼了一聲,踩了他一腳,跑了。

直到騎馬出了宣平門,還是沒有見人影,張嫣狐疑道,“見人不需要走這麽遠吧?”

你還以為拉你出來是為了見那些人的?劉盈心裏氣悶,隻得道,“我見你這一個月都悶悶沒有精神,這才拉你出來散散心的。”

雖然召見了一批人,卻哪裏尋的出合心意的?

老實地才學不夠,有才學地機心太重,他日必不安於家室。兩樣都好的,容貌又差了些。

挑來揀去,其實是自己不肯,將阿嫣交到另外一個根本不知道根底地人手上。

張嫣怔了怔,抬頭看著劉盈,良久方道,“多謝舅舅這番心意。”

其實寫早寫好了,一直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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