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 一八零 春雷(上)

本章《春雷》配樂是周傑倫的《蘭亭序》

聽過這首歌的可以回想一下歌詞的最後一句是什麽。

早春的第一枝桃花在枝頭綻放春意的時候,各郡國挑選了新的才俊之士,送入長安太學學習。於此同時,最初一屆的太學生也結束了他們的三年太學學習。

在各名學生的考績名冊中,排名第一的,是一名籍貫河東,名叫嚴助的年輕人。

看到了這個名字,劉盈愣了一下。他沒有因私情而廢公事的習慣,嚴助雖有野心,倒也是確有才學,用之得當,可為能臣,當初匿名所陳的那份奏章,雖有失之偏激之處,卻也頗有真知。於是授謁者令,待詔金馬門。

陛見的時候,嚴助覷見了皇帝的容顏,不由瞠目結舌,待退下來之後,很是呆愣了一會兒。

第二日常朝,兩位丞相就長沙郡民生上計,以及關東馬場設置之事與皇帝商議,待諸事議定,劉盈疲累不堪之際,抬起頭來,宣室殿中鬆香環繞間,仿佛又見到阿嫣巧笑倩兮的嬌顏。

終究是忍不住,取出了那份壓置在眾多章奏下的宮人名冊。

薄薄的一冊書上,謄寫著七十六個放還宮女的名字,供奉,籍貫。劉盈知道,這其中,有一個是阿嫣擬的假名。

這七十六個陌生的名字,有一個屬於阿嫣,他慢慢地猜。會是哪一個。

她怕自己認出來,一定不會用與本名相關的姓名,但是她素愛雅致,也一定不會使用太粗俗的字眼。

這樣排除下來,最終圈出了二十六個人。

他忽然苦笑。將名冊推開。劉盈,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呢?就算知道了阿嫣現在在哪兒。你又能夠怎麽樣?

你若沒有信心能夠留住阿嫣,就幹脆的放手吧。留給她一片馳騁的藍天。

阿嫣,我要學著,在思念你地時候,戒掉你。

這一日春光正好,劉盈行在未央宮中。忽見了滄池之邊開出了一朵桃花,不由起了興致,命人取來紙筆,在一旁蘭水亭中石桌上攤開,畫亭前地那一株新開的桃花。

橫伸而出地枝椏上,桃花又開的潤澤了一些。

其時,新紙從發明到遍行天下,不過數年光陰,劉盈雖然已經廢棄了笨重地竹簡和昂貴的絲綢。開始使用新紙習字作畫。單因為三四年的練習抵不過半輩子的經驗依循,畫技便很生拗。依著水邊桃花的形態畫了幾筆,忽然想,說起來,這新紙地發明,也是阿嫣鼎力促成的呢。

阿嫣似乎在自己身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於是自己偶爾一個垂首,都能夠想起她來。

待到劉盈回過神來,看著筆下,不由啞然失笑。原來自己失神之際,竟是不經意的畫了站在水邊桃花樹的一個少女,雖隻有幾筆輪廓,但神態宛然,可不正是阿嫣?

那些所牽掛的,所思念的,瞞的過眾人,卻瞞不過自己的心,不經意間傾瀉在筆下,這才知曉。

劉盈望了望左右,見離地最近地侍從都是侯在亭外,於是放下心來,既然已經畫了,便不妨從心所願,畫到底吧。

他重新蘸了墨,沿著適才的落筆續畫。麵前無人,但他原亦不需要觀看,阿嫣地模樣刻在自己的心底,不需要刻意回憶,便宛然在那兒。於是不再抬頭,落筆亦越來越快。

他畫的是阿嫣的側麵,她在樹下抬首看枝上落花,眸光似水,微笑宛然,栩栩如生。收筆之後觀畫,不由訝然,此次畫畫不過是因一時興致,枝頭的桃花,旁邊的池水都畫的一般,但唯獨觀花的阿嫣卻是形神肖似,情致款款,格外的好。依稀仿佛竟是阿嫣真的在身旁,伸手往樹上摘下一枝桃花,笑問他桃花開的可好。

無關畫技,他憑的,是一顆愛人的心。

他觀看許久,提筆在畫上一筆一筆認真提道:朝與佳人期,日夕殊不來。

嘉肴不嚐,旨酒停杯。

寄言飛鳥,告餘不能。

俯折蘭英,仰結桂枝。

佳人不在,結之何為?

從爾何所之?乃在大誨隅。

靈若道言,貽爾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躕。

佳人不來,何得斯須。

佳人不來,何得斯須。終究,阿嫣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邊,與他天各一方。

椒房殿的門楣是一種莊嚴的朱紅色澤,更多的體現的是一種母儀天下的威嚴而不是少女喜歡的輕舞飛揚,阿嫣曾經抱怨過太老氣,她年少活潑,其實更喜歡昭陽的富麗堂皇或者是玉堂的清幽雅致,但是她說的時候也並非是想要得到什麽結果,總是逗他笑笑就過去了。

沒有了阿嫣的椒房殿,雖然依舊是富麗堂皇依舊,劉盈走進來,卻總覺得透著一絲冷清。

他搖頭阻止了殿外一臉訝然的小宮人,輕輕的走進去,見殿堂儼然,卻殿去人空,不由得心中難受。忽聽得殿中侍女聲音道,“皇後娘娘不在了,陛下也少來椒房殿了,這一批冬爐收回去後,不知道明年,我們還在不在這裏。”聽聲音,似乎是他曾經在阿嫣身邊見過的那位叫菡萏的女官。

“噤聲,”解憂嚴聲道,“天家之事,不是我們這些做婢子的好亂議的。”

“有什麽關係。”菡萏撇臉道,“反正如今也沒人聽見。”正說著話,忽見一個人影從殿門外投進來,吃了一驚,起身見是劉盈,更是微微變色,連忙拜道,“參見陛下。”

劉盈見椒房殿中案幾儼然,仿佛還是阿嫣常在的時候的所置,舒爽清潔,一旁解憂輕輕道,“婢子想,皇後娘娘可能還會回來,於是都按著她在的時候的喜好擺放的,她回來之後,才不會不習慣。”一時忍不住,不由偷偷背過身去拭淚。

劉盈點點頭,道,“你們先出去吧。朕……想獨自在這裏待一會兒。”

他繞過屏風,來到阿嫣床前,見一方藕色帳子打起來,清香悠然,床前擺了一本《管子》,卻是她走之前最後一日,在殿中看的書。

阿嫣雖然讀遍儒家一切典籍,卻並不尊崇儒家,相反的,她最喜歡看的卻是《管子》,她總說,孟子在著述中描寫的天下大同固然讓人向往,但是卻像飄渺的空中樓閣,有生之年都落不到實處,反而是像管仲這樣,切切實實的治理好一個國家,讓百姓們安居樂業,才是更讓人欽佩。

所以比起儒家的孔聖人,阿嫣更尊崇於齊相管仲。

這與劉盈的儒家定見顯然完全不合,他總是認為,管仲的治國之術雖好,不過是術,孔孟的大同才是真正的道。每次兩個人提起,總要爭論一番。但如今阿嫣離開了,他便沒有了論孔管的心情,坐在**翻看了一下《管子》,將它合起來,起身放入床前書架,一個不小心,帶的旁邊的幾本書砸下來,忽然見書架後整整齊齊的疊著一張麻紙,心中微奇,便取出來觀看。

他忽然就感到自己站在那兒動彈不得。

那張紙其實成色並不好,色澤微黃黯淡,其中還有幾個蕁麻點子還沒有清洗幹淨,遠沒有如今陸氏所產上好的竹箋雪白柔軟。上麵寫了《孟子》的兩句名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卻是自己的手書。

漢四年,她新得了一批草造的良紙,檢看之際,正逢自己來椒房殿,避之不及,於是藏在自己身後,卻被自己看到,讓她取了出來,卻見是這種新產的紙張,不由得極是欣喜,興致大發,提筆在其上書下了這兩句話。阿嫣笑盈盈的向自己索要了過來,細心的藏在這一處。

劉盈心中難過,移目四顧椒房殿,這才發現,那些自己不經意間留下的物品,詩賦,舊衣,霜筆,都被阿嫣以溫柔的耐心,細細的收藏了起來。

他望著這樣情意儼然的椒房殿,忽然失語。

阿嫣對他的情意,他雖能感受的到,但總是以為,那不過是初長成的女孩對身邊的親近男子的依賴。她年紀太小的時候,就已經嫁給了他。偌大一個未央宮,隻有最親近的他是她的夫君,她便自然而然的將一腔情意輕輕分付。

直到她離開他以後,他見了阿嫣的手藏,才終於明了,阿嫣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來愛自己。

可是,他已經失去她了。

她離開了他。

她將所有和他相關的痕跡,都留在了這一座椒房殿,什麽都沒有帶走。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已經下了狠心,將所有的對他的愛全部埋藏在這一座椒房殿的空城?

在空****的椒房殿中,劉盈忽然生出一分害怕來,阿嫣,你真的要將過去的一切全部都忘懷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菡萏輕輕的在殿外問道,“陛下,晚膳要留在椒房殿用麽?”

注:本章中,劉盈的題詩取自魏曹丕《秋胡行》。

握拳,我今天起,我要臥薪嚐膽存存稿了。

不要再過這種趕點更新的日子。

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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