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五 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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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五:日食
東市長街之上瞬間尖叫此起彼伏,百姓們驚慌失措,慌忙奔逃。
張嫣抬頭看著天空。
時近正午,正是一天中太陽最烈的時候,懸掛在長安天空中的一輪赤日卻懨懨無光,它的東北部不知什麽時候卻缺了一個角,貪婪的“天狗”正一口一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太陽吞了下去。
天狗食日太過駭人,長安城中的鍾鼓之聲從未央宮中響起,頃刻之間,所有裏坊同時應和起來。東市中的百姓慌裏慌張的奔逃,不辨方向,市肆門板一間間被主人合上,裏麵時不時傳來器具落在地上的聲音,連守著劉盈和張嫣的郎衛一瞬間都慌了神色,來不及看住雕肆前的主子,張嫣被奔逃的百姓衝散開了幾步,好容易站穩了腳步,天空驟然一黑,竟是空中的太陽整個被“天狗”給吞了下去,長安城頓時陷入黑夜之中。
張嫣回過頭,向著劉盈站立的方向,正想要出聲叫喚,忽聽得劉盈回過頭來,尋不到自己,揚聲叫道,“阿嫣,阿嫣?”
張嫣怔了怔,忽然便覺得所有的動靜都堵在喉間,站在原地,忽然間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阿嫣,你在那兒?”
那廂,劉盈尋不到妻子,向著張嫣原來站立的方向奔過去,繼續喚著妻子的名字。他的聲音裏和在東市鍾鼓的背景聲中,充滿了驚惶,她甚至能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一絲恐懼意味來。
他在恐懼什麽?
張嫣不懂。
這些年,他們夫妻風雨同舟,琴瑟相和,到如今,膝下也已經有了好好和桐子,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美好,這一刻,張嫣站在滿街繁華散去的空曠人群中,發現自己第一次無法猜透枕邊人的心思。
天狗食日後的長安城仿如陷入真正的夜色,五尺以內看不見對麵的行人。劉盈急急吩咐身邊的郎衛,“快去找皇後娘娘。”
郎衛們驚急起來,應了一聲,散開來,在東市四處尋找張皇後的下落。沒有人知道,她就站在離他們身邊四五步遠的地方,“看”著他們的行動。劉盈站在原地焦急的等待著郎衛傳回她的消息,坐立不寧的動靜顯見得心思十分焦躁。
這個時代的人信奉“君權神授”、“天人合一”,認為“天”是一個有意誌、有人格的神,它支配著人間,並通過星象上的變化給人間以預兆和警告,隻有“日不食、星不悖”才是“太平盛世”,而“天狗食日”,便是上天對人間帝王最嚴重的一種警示,若天狗將整個太陽通通吃掉了,便代表人間君主失德。
便是如今做了皇帝的劉盈,也是自小接受的這種教育,深信不疑的。
但縱然如此,劉盈也絕不該表現的這般驚惶,他的模樣,看起來,好像在害怕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發生一樣。
張嫣心思沉重,費力舉起一雙似灌了鉛的腿,慢慢走到劉盈麵前,睜大一雙杏核眸,想要看清他麵上的表情。但這“夜色”太過於漆黑,她費盡了全身力氣,隻能看得到模糊的輪廓,其餘一無所得。
劉盈察覺到她的動靜,怔了一怔,開口問道,“阿嫣,是你麽?”
張嫣沒有回答。
太陽被天狗吞在肚子裏,待了這麽一會兒,早已經耐不住,勉力掙住一線天光。長街之上也恢複了一點點光度。劉盈借著黃昏暮色一般的天光,看清了麵前女子的容顏,倭墮髻如烏雲一般堆在頭頂,遠山一樣的淡眉,杏核瀲灩,不是張嫣又是哪個?不由又驚又喜,狠狠一把抱住妻子,“阿嫣,”聲音含著緊繃之後大大鬆了一口氣的懈怠,
“還好,還好你還在。”恍如虛脫
張嫣將粉臉深深的埋在劉盈懷中,輕輕的答道,“嗯。我在這兒”
我一直在這兒
天狗食日的速度很快,吐出來的速度也很快,不過片刻,東市的光亮又更盛一些。駐紮在長安城南的南軍士兵紛紛被堅執甲的出來,在長安城中維持秩序。四散出去尋找張嫣的郎衛也遠遠的瞥見了她的身影,悄悄轉了回來,在暗處守候。
劉盈抿緊了嘴唇,恢複了天子的冷靜和儀容,放開張嫣的手,“立即回宮”神色嚴肅端然。
含光閣,袁蘿一臉病容,倚在寢殿中的榻上,忍耐道,“……還請你回去轉告師傅,讓他再等待一陣子。袁蘿自有方法行事烏蘭,給公公奉茶。”
蘭屈膝應道。
“算了吧”小黃門撥開宮人奉上來的茶水,“美人娘子,奴婢代師傅忠告你一句,心大是好,但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辦的成事。你拿著前事脅迫我們師徒,但到如今也沒有什麽章法。二皇子如今都快百日了,你難道打算等到二皇子一百歲,再出手對付中宮,扶持你的寶貝兒子麽?”
袁蘿眸中閃過一絲怒色,勉強忍了,笑著道,“如今張皇後勢大,我們隻能避讓風頭,但我總是能夠找到對付她的時機的……”
話音剛落,含光殿中的天光猛然黯淡下來,殿外宮人驚叫之聲此起彼伏,隻有室中兩根蠟燭依然發出瑩瑩的光,光芒柔和。袁蘿一張沒剩多少血色的臉驚的慘白,睃著烏蘭道,“出去看看怎麽了?”
烏蘭抖抖索索的應“諾”,出殿探看,驚呼了一聲,奔回來跪在閣中,“娘子,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袁蘿愕然片刻,忽的麵上湧起一股極豔的血色,揚起下巴俯視著小黃門,“回去跟你師傅說,準備開始行動了。”
“哈哈哈,”她笑的極是張狂,“你說,我等了這麽久,都找不到對付張皇後的法子,偏偏這時候,天狗食日了,這不正是老天給我的機會麽?”
太陽完全掙脫了天狗的束縛,重新在長安城上空輝照出萬丈光芒,各裏坊的鍾鼓聲漸次平歇,百姓們恢複膽氣,重新走出家門,天子也回到了宣室殿,一切看起來都恢複了正常,但這場天狗食日2000,所造成的影響,遠不止於目前所看見的。
“天狗食日”一事發生,便代表天神對人間君王十分不滿,但一國之君當然是不可能做錯的,隻能由執掌朝政的宰相出來背這個責任。從先秦開始,便形成慣例,若逢此情況,必有一宰相自請致仕,以平息民心議論。
自故安國侯王陵重病致仕之後,如今大漢朝堂上有兩位宰相,左丞相陳平,和右丞相周勃。絳侯周勃是武人,雖攝丞相之位,卻對政事不太精通,朝中大權悉數落在左丞相陳平手中。因此這一次天變,便毫無疑問該由左丞相陳平負責。
一時之間,滿朝官員的目光都投到了曲逆侯陳平的身上,曲逆侯陳平卻依舊眷戀於治國丞相的風光,遲遲不肯遞上自請致仕的折子。
朝堂之上風雲暗蘊的時候,張嫣獨自一人在椒房殿中用撥浪鼓逗著桐子寶寶,“桐子,你說你阿翁究竟在害怕什麽呢?”
桐子不懂自家阿翁阿娘九曲回折的心思,咿咿呀呀的叫著,一雙墨靈動的鳳眸追逐著張嫣手中的撥浪鼓,咯咯歡笑的童聲響徹了整個椒房殿。
張嫣將一雙好看的遠山黛眉微微顰成兩彎籠煙,這幾日,劉盈來去匆匆,眉目之間心事深重,雖然每晚都會回椒房殿安寢,但明顯的,心情比從前低沉了很多。
當日天狗食日發生的時侯,自己不過推揉開了幾步,他卻覺得自己會在他的身邊忽然不見,這本身就已經十分荒謬,以為自己走失的時候,驚惶失措太過,後來發現自己平安的時候,又顯示的太安然。這些現象無一不表示著,他的心事和自己相關。但自己如今萬事俱足,好端端的陪在他身邊,桐子又十分健康活潑,究竟有什麽能夠讓他這般擔憂害怕的呢?
她腦海中思緒亂糟糟的,始終想不出頭緒,忽然覺得手中一輕,撥浪鼓已經被桐子寶寶撲上來奪了去,自己卻握不住,撲啦一聲落在地上。桐子寶寶十分疑惑,看了看阿娘,看了看手中空空,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桐子乖……”張嫣連忙哄著道。
桐子耗盡了精力,沉沉的睡去。椒房殿外的天光漸漸暗淡下來,殿中十八枝宮燈燭光發出瑩暖光芒,張嫣問道,“石楠,什麽時辰了?”
“娘娘,”石楠回答的聲音恭敬的傳來,“已經到酉初了。”
“酉初?”張嫣皺起眉頭。
平日這個時候,劉盈早就回椒房殿了,但自天狗食日發生以後,這幾日,他卻回來的十分晚。
她吩咐道,“遣個人去宣室殿問問管升,陛下什麽時候回來。”
石楠屈膝恭聲應下,侯了一會兒,回來答道,“娘娘,宣室殿的王喜說,陛下忙著處理一些朝事,要再等一等才能回來。”
張嫣沉默了片刻,應道,“知道了。”
她沉吟道,“陛下忙的這麽晚,隻怕晚膳也沒有怎麽好好用。讓岑娘熬一份山藥牛肉羹,遣人送去給陛下做宵夜吧”
扶搖拎著朱漆繪鴻雁提梁食盒在宣室殿外侯了一會兒,見黃門王喜走出來,笑著對她道,“陛下宣你進去。”
她連忙應了,隨著王喜進了宣室殿,宣室殿中鋪著的厚重玄色地衣踩在上頭柔軟無聲,緇色陳留錦帷幕懸在殿中柱梁之上輕輕束起,內侍和侍中行走其間俱都小心翼翼,氣氛莊嚴而肅穆,不由稟聲斂氣,對著坐在上首的皇帝拜道,“奴婢見過大家。”不敢抬頭。
劉盈抬起頭來,道,“起來吧。是皇後娘娘讓你來的?”
搖將食盒放在膝前,輕輕答道,“皇後娘娘聽說大家政事勞累,特地命椒房殿廚房做了一份山藥牛肉羹,說是這羹補氣益中,讓奴婢送到陛下這兒,給陛下做宵夜。
劉盈沉默了一會兒,道,“端上來吧。”
管升接過扶搖手中的食盒,提到劉盈的案側。將食盒蓋揭開,端出山藥牛肉羹,奉在劉盈麵前。這碗山藥牛肉羹尚冒著騰騰熱氣,火候熬的極老到,劉盈望著食料豐足、色澤濃鬱的羹湯,麵上神情微微有些複雜,輕輕歎了口氣,方取了一旁的銅杓,一口一口的吃著山藥牛肉羹。
扶搖在殿下悄悄的抬起頭,見山藥牛肉羹已經被用盡了,不由輕輕鬆了口氣。
待到劉盈忙完政事,回到椒房殿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荼蘼迎出來,在劉盈麵前屈膝禮拜,輕聲提醒道,“大家,皇後娘娘已經睡下了。”
劉盈輕輕問道,“二皇子如何?”
荼蘼笑著道,“二皇子今兒在椒房殿和皇後娘娘玩耍了一會兒,累的狠了,已經是睡下了。大公主晚上來向皇後娘娘問了安,如今也回了寢殿安歇。”
劉盈點了點頭,進了寢殿,打起放下的朱色四阿頂繡合歡花帳,便見了臥在被衾裏的張嫣。
她側臥在榻上,已經睡的迷糊了,一張明豔的臉蛋紅撲撲的,青絲散亂落在身下,長長的睫毛披梳在眼瞼之上,慵懶恬淡,像個不沾惹凡塵的精靈。
這是他珍而重之的阿嫣,是他這輩子最深愛的女子,他發過誓,要一生將她捧在手心,不讓她遭受一絲苦楚。劉盈眸中浮現毅然之色,無論如何,他總要守住自己對阿嫣的誓言,護住阿嫣,將所有的風雨傾襲都擋在這座椒房殿之外。
……
張嫣睡的迷迷糊糊的,朦朧覺得身邊傳來一些動靜,不一會兒,身邊睡下了一個人,熟悉的男子氣息在自己的鼻間縈繞。呢喃喚道,“持已?”
“我在。”朦朦朧朧中劉盈回答的聲音傳來,溫柔堅定之中帶著淺淺的歎息,穿越耳朵徑直傳達到她的心靈之上。
她在睡夢中的唇角便翹起來,安心下來,將自己的身體挨到丈夫懷中,攬住他的肩膀,含含糊糊的吻上劉盈的唇角
三零五:日食
三零五: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