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六 抱頭
如意低頭看手中團扇,用齊地羅紈所製,料子雖上好,在皇家而言,也不是難見。
“扇子本身雖無特別,特別的是送扇子的人。”長騮輕聲笑道,“王爺不知,這柄團扇是魯元長主家的阿嫣姑娘親手製來,讓人用飛馬傳遞送給陛下的,陛下自然要看重些。”
“哦。”如意恍然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去年夏天阿嫣是送了一把團扇子到邯鄲,我不過拿來扇扇風,不會就扇壞的。就是真扇壞了,我那還有一把,到時候賠給皇帝哥哥就是了。”
長騮笑容一滯,微微現了點苦意。
劉長這年才七八歲,正是精靈古怪的時候。隨著劉盈回來,瞧著如意眼睛好奇問道,“三哥,趙地好玩麽?比諸長安如何?”
如意怔了怔,笑道,“各有各的好,可是在我心中,永遠比不上長安。”
“皇帝哥哥,”他抓住劉盈的衣袂,輕輕喚道。
“怎麽了?”劉盈回過頭來,好奇問。
“我想見一見我母妃。”他說,抬頭望著劉盈,眼神澄透。
看到永巷中那個褐衣蓬頭舂米的背影,如意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昔日嬌美如花的母親。
“母親。”他輕輕喚道。
戚懿渾身一怔,頓住了手中動作,不敢置信的慢慢回過頭來。
“如意,”她喚著兒子的名字,眼淚順著雙頰流下來,“哦,不不,”她無助的理著自己參差的短發鬢,掩飾狼狽,笑道。“你看母親這會兒,”眼睛卻漸漸亮起來,“如意你是來接母親去趙地的麽?你等等,母親換了衣裳就跟你走,來人啦。來人啦,”她高聲喚道,“我兒子來接我了。將本夫人的從前的衣裳拿過來。”
如意不堪承受。扶著闌幹慢慢地滑跪在地,輕輕哭泣。
“怎麽了,如意?”戚懿受到驚嚇。驀的停下來,小心翼翼的問道。
“母親,對不住。”如意費盡了全身力氣才能說出這幾個字,“兒子如今連自身都難保全,暫且還不能接你去趙地。”
戚懿慢慢的睜大了眼睛,茫然道,“你不是趙王麽?趙王是諸侯之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什麽,沒有辦法接我過去?”
“我----”如意忽然哽咽,他該如何與自己這個不懂世事風霜的母親解釋,當疼愛他們母子地父皇逝去之後,在呂太後的強勢下,年幼如他。趙王的王位其實不值一錢。
他嗚咽一聲。忽然衝出去,砰地一聲跪倒在侯在外麵地劉盈麵前。連叩三個頭,道,“皇帝哥哥,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向太後求情,放我們回趙地吧?”
劉盈尚未答話,忽聽得永巷外傳過來威嚴的女聲,“喲,趙王是埋怨我待客不周,想要告辭歸去麽?”呂太後扶著蘇摩的手走進來。
“阿呂老婦,”戚懿嘶聲道,“你是來看我們母子笑話地麽?”
劉盈伸出去扶起如意的手立時一頓,麵色變難看。
“母親,”如意回過頭去,看著戚懿,眼神中有著哀求。
呂雉嗬嗬一笑,不去理會戚懿,上前牽了劉盈的手,微笑道,“永巷這地方不潔,陛下沒事還是不要過來的好,”瞟了戚懿一眼,“免得有東西汙了陛下的眼耳。”
“母後。”劉盈倦倦的一笑,“兒子累了。你放兒子一馬好不好?”
呂雉探究的看了看自己這個皇帝兒子一眼,“陛下什麽意思?”麵上並無表情。
“朕曾在父皇臨終前答應過父皇,”劉盈跪下來,“答應他要護住如意平安。朕請母後為兒子圓住誓言。趙王已經入朝數月,也該返回封地了。請母後答應趙王回趙地,而朕,”他閉了閉眼,“此後不再過問戚夫人。”
“皇帝哥哥,”如意怔了一怔,起身想要撲到劉盈的身邊,口中模糊不能出一字,然而眼神悲憤,顯示出自己一個字也不讚同劉盈話地心意。
劉盈狠了狠心,甩開弟弟的衣袖。
“放他會趙地?”瞧著這情景,呂雉眼中閃過一絲快意,隨即隱去,淡淡道,“陛下說的倒輕巧,待趙王長成後,若要為母報仇,豈非縱虎歸山?”
“趙相周昌忠良,不會坐視此事。”
劉盈見呂後不滿意,續道,“朕會派人盯著趙王,若他有絲毫反意,便就地捉拿處置。”
呂後依舊沉吟。
“那,”劉盈猶疑片刻,終咬牙道,“昔日趙相貫高謀反,牽連宣平侯,高帝因查無實據,最後黜張敖為侯。朕願仿先帝先例,黜如意趙王之位為侯,以邯鄲為食邑,令其返回封地。”
呂雉訝然。
大漢建國以來,諸侯王謀反多見,而列侯謀反,除淮陰侯之外,再無他事。隻因諸侯王不僅封地寬廣,在其封地中還享有軍政財一切權利。而列侯隻是享有食邑,對封地本身並無行政之權。
而韓信正是因為被黜為侯,手上沒有軍隊,才隻能謀劃赦長安囚徒,來擒殺皇後太子。當時還是皇後呂雉洞悉後,才能輕易的將他格殺。
若他還是楚王,則一軍在手,憑戰神韓信的威名,孰勝孰敗,還未在可知。
“你們母子就是一個腔調,算計我兒,”戚懿掙紮著叫囂,呂雉揮手示意宮人將她架進永巷,她高亢的聲音還遠遠的傳來,“你們想要為張敖報仇,憑什麽,我兒子是堂堂正正地先帝子嗣,你們憑什麽罷他地王位?”
“趙王為先帝之子,陛下,”呂雉快意至極,微笑道。“你要如何罷他的王位,而不為天下人所觸目?”
劉盈淡淡苦笑,“朕自有主意。”
“好。”呂雉驀地高聲應道。
“陛下兄友弟恭,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呂雉嘴角噙笑。在月色下竟有些森冷,“做母後的,又怎麽能不答應呢?”
“隻是。”她的聲音忽然幽微。“他朝出了事情,陛下,你莫要怨母後。”
待她拂袖遠走地身影消失在永巷門外。劉盈方起身,隻覺額頭汗水涔涔而下,耳邊忽聽得啜泣之聲,回頭看見如意抱著自己的膝坐在一角,哭的涕淚滂沱。
他歎了口氣,吩咐長騮,將哭泣的趙王背回未央宮寢殿。
如意一反昔日的好性子,不肯讓宮人近身服侍。不吃不喝,過了半日,劉盈終究耐不住脾氣,大踏步走進寢殿,拉起他地領緣。
“你要朕怎樣?”他大聲吼道。
“朕不可能真的守護在你身邊一輩子。你也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長安。如意,你必須回去。你自己活著,才能想法子救你母親。”
如意顫抖了一下。
劉盈苦笑。“還是你恨朕欲褫奪你的王位?”
“不。”如意沙啞出聲。眼睛紅腫,抬頭看著兄長。“如意還不至於這麽不知好歹,知道陛下是為弟弟好。”
劉盈地心涼了涼,道理誰都明白,但是情感並不是自然接受。就如麵前這雙眼睛,生長出一些隱秘地荊棘,再也沒有之前的自然親近。
“好。”他微笑,慢慢放開手,“這樣也好。事情拖的越長,越容易變故。朕會盡量讓你快走。”
夜色在睡在同一張榻上地兄弟之間劃出一道鴻溝。
如意朦朦朧朧間聽見長騮在帳外輕喚陛下起身,以及宮人伺候劉盈穿衣的悉索聲。過了一會兒,劉盈的腳步聲踏到床前。
“如意,”他輕聲喚道,“卯時一刻了。該起了。”裝做熟睡,卻掩飾不住微微顫抖的眼瞼。
許久,劉盈歎了口氣。
“陛下,”長騮的聲音傳來,“可要去騎射場練劍?”
“今天,”皇帝哥哥的聲音遲疑了一下,“----就算了。待會讓丞相大人以及陸大夫,石大夫過來。”那腳步漸漸的遠了。從被衾下伸手去探,發了一層薄薄的汗。
如果朝上沒有大事地話,廷議並不需要天天召開。太常孫叔通雖製定了一應禮儀製度,但因了此時朝臣大多都是與劉邦並肩打天下的功臣兄弟,劉盈對之很是禮遇。很多時候,都是與之共同坐在東廂中商談國是。
天色還早,宮人點亮燭光,劉盈在案前取筆墨,對牘沉吟,終於下筆寫道,“茲先帝薨逝之時,趙王如意未回京奔喪,亦無哀戚之容,實失孝義,黜趙王之位,改封邯鄲侯。”書好之後吹幹墨跡,心道,時人以孝義為天下本,這個名義盡可以說的過去了。
隻是,終究委屈了如意。
少頃,丞相蕭何並二位大夫求見。
寢殿中,見趙王睜眼起身,宮人們連忙捧來銅盆熱水。
“不用了。”如意搖搖頭道,“我想洗浴。”
“陛下,”陸賈蹙眉不讚同道,“趙王並無大過,若驟然黜位,天下人會心寒,認為陛下容不得手足兄弟的。”
劉盈一笑,轉詢蕭何,“相國以為如何?”
蕭何用手背掩口咳了數聲,歎息垂眸,“臣,無異議。若陛下決意如此的話。”
“相國是國之棟梁,”劉盈微微一笑,“還得注意身體,多為朕分擔國事才是。”
“老臣謝過陛下關愛。”蕭何躬身道。
鬱蓬的熱氣從浴池中蒸起來,如意將臉浸在池水中,稟住呼吸。
咳,寫到這兒,俺不想寫了。於是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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