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機遇

燕京天氣是不太好了。陸征從飛機上俯瞰下麵,隻看見一片雲海。在他隔壁坐著的吳正淳,拿本書蓋住臉,呼嚕大睡。聽到空姐說係上安全帶,飛機準備降落機場時,陸征不得不用手推了下吳正淳的肩頭。

“吳教授,吳教授——”

連續叫了兩聲之後,吳正淳才有了反應,打了聲噴嚏,在雜誌下麵問:“多少點了?”

“我們在飛機上。”陸征說,“到機場了。”

“這麽快?”吳正淳儼然沒有睡夠,讓書本從自己腦袋上自動落下以後,看了看手表,“下午三點。哎,這個點到機場以後,能做什麽?”

由於天氣不好,所以,飛機遲點起飛,整整遲了三個鍾頭。現在,降落目的地機場也是,在機場上空盤旋著。因為濃霧太多,需要找到合適的時機再降落。

機上有些人,開始慌張了起來。

空難是個令人懼怕的名詞,平常不怎麽覺得,隻有真的當上了高空,下不來的時候。他們身後坐的一個老人,捂著胸口發出一陣頻發的咳嗽聲。

陸征回頭去看時,吳正淳低頭在找自己口袋裏的眼鏡,剛睡覺時他把眼鏡摘下來了,找不到一時有些生氣:“你知不知道它自己跑哪裏了?”

“會不會在左邊口袋裏,裏麵的,我看見你好像把它放進了裏麵的口袋。”陸征說。

吳正淳往左邊西裝內裏的口袋裏一摸,真摸到了眼鏡的框架,拿出來時,往鏡片上吹了口氣:“陸同學,看不出你和晨晨一樣細心。”

拿他和周帥哥比?陸征無話,眼看,被主任委托,在周司晨不在的時候,他必須代替周司晨給吳正淳當保姆。為此,周帥哥每天當保姆的事兒,他陸征開始有了一些體會。比如說,吳正淳不吃豆漿,要喝牛奶,早上不吃包子,要吃饅頭,最好是雜糧做的饅頭。

吳正淳必備每天的行頭,西裝領帶,一共四五套,天天輪著換,皮鞋兩雙。刷牙是電動牙刷,刷頭兩個。毛巾,分洗臉的,沐浴的,蒸臉的,擦幹頭發,一套八條,包括兩條大浴巾,洗澡用的。

陸征記得幫他整理行李箱時,感覺不是在整理男人的東西,是整理女人的東西。因為吳正淳的東西,全部還有分門別類,用大小不同的透明塑料袋裝好。

麻煩。

周帥哥真是個,太能忍的人了。

他陸征都受不了。

後麵老人的喘息聲越來越大。眼看飛機一時盤旋在機場上空沒有辦法降落。有人大膽地鬆開了腰上的安全帶,走了過去看老人。

“老伯伯,你是不是有基礎病?你自己身上有沒有帶藥?”

悅耳的聲音來自一名女性,這聲音不嬌不嫩,聽著讓人感覺舒服。

陸征再次回頭看,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子,梳著一條小馬尾,頭發不長,亞麻色的,從側臉上,看起來很普通的一張臉。女人身上穿的是灰色的風衣,身材消瘦,個子一米六左右。

“你看什麽?”吳正淳終於把眼鏡戴上了鼻梁,回頭跟隨陸征的目光,見到那個女人,頓然無語了。

這位陸同學,要看女人,也要有選擇標準吧。這個女人,明顯一般般,不夠美女的標準。哪裏像晏子,一目驚豔,傾國傾城。

“你是醫生嗎?”空姐這會兒發現異常,從通道裏走了過來問這個站在老頭身邊的年輕女人。

“以前學過,現在不是。”女人說,邊說,邊低頭幫咳嗽的老伯伯找到防在口袋裏的那個藥瓶子,待看清楚瓶子上寫的字後說,“這位老先生患有高血壓和心髒病,這是治療心髒病的藥物。我現在給他服用一顆,不過我擔心他不知道能撐多久。這個藥是一時的緩解藥物,如果情況嚴重,不能緩解,最好盡快把人送到醫院去。”

空姐聽到這話,臉色頓然一變,一麵急著走去報告機長,一麵不忘回頭再問那個女人:“小姐你貴姓,你真不是醫生嗎?”

“我姓杜,不是醫生。”女人說。

空姐點點頭,道:“麻煩你了,我去弄杯水,再問問這個飛機上有沒有醫生。”

陸征想著是不是自己該站出來。身旁吳正淳卻沒有動。

等到空姐播送廣播,在飛機上問了幾遍有沒有醫生,機上都沒有其他人應答時,吳正淳才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

空姐走過來,手裏拿了杯水,問吳正淳:“你是醫生嗎?”

“是。”吳正淳道,“他那顆藥給他舌頭下麵含著,先不要給他任何水喝,以免嗆到氣管。把飛機上的藥箱拿過來以備不需。”

陸征看著說話流利的吳正淳,想他之前為什麽不站出來,結果站出來之後,處理這麽井然有序。教授確實是教授,固然在生活方麵,像個需要人照顧的低幼兒。

這樣的怪才,世上難見。

姓杜的女子,站在患者身邊,已經把藥片給病人舌頭底下含著了。聽到自稱醫生的人近在咫尺,抬頭一看,居然坐在患者麵前的椅子而已,愣了愣:“你——”

“我?”吳正淳皺了眉頭。

隻見這個女人的眼神裏,有種略微指責的味道。

“你不是處理的很好嗎?”吳正淳揪了下西裝領子,“你說你讀過醫?”

“是的。”

“為什麽不是醫生?”

陸征都覺得這話問的太直接了。肯定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導致這個女人不能繼續在醫學領域裏做事。

對方完全可以選擇不回答的。沒想到,這個女人,或許是安慰那生病的老頭子,竟然很仔細地說了起來:“我發現我不太適合這個行業,所以,辭去了工作。我現在在餐館工作。”

餐館?服務生?

吳正淳的兩道視線苛刻地打量這個女人。

陸征有點看不過眼了,不知道吳正淳為什麽處處要針對這個女人,明明,之前並不認識,完全陌生的。

難道不是?

老伯伯的情況轉好了一些之後,因為各種原因綜合起來之後,機長決定迫降,所有人,開始係上身上的安全帶。

“我很幸運的。”

陸征聽見吳正淳在自己身邊嘮叨,眼角卻掃著那個姓杜的女人剛剛坐回到位子上,在努力拉著安全帶,這讓人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

“你沒有聽我說話嗎?”吳正淳在飛機下降的轟鳴聲中,衝他耳朵邊上吼了一句。

“我聽見了。”陸征確定那人拉好了安全帶,才回過頭回答吳正淳的問題。

吳正淳說:“我認識她。”

陸征想:這個教授該不會是又發神經了吧?

“是真的。我見過這個人。我這個人記憶力特別好,見過的人,都過目不忘。這個人,在醫學會議上見過。她讀的不是專科醫生。”

“是什麽?”眼看吳正淳說的有板有眼,陸征不得不被勾起了胃口。

“讓我告訴你是什麽。她不是說她搞餐館的嗎?她當的會議引導員。”

陸征確定了吳正淳在開玩笑,曼聲說:“吳教授,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

吳正淳冷了臉:“周周最少會配合我笑一下。你不知道剛才那個女人用什麽眼神看著我嗎?”

“什麽眼神?”

“毒蛇。”

這回,陸征被逗笑了。可是,吳正淳一臉正經現在不是說笑話。他不能笑。

飛機轟轟轟,迫降到了機場上。有了吳正淳這個笑話,兩個人,在這場生死危機中,都沒有任何緊張的情緒,安全抵達了機場。

四周很多人,在聽見飛機安全到達的消息之後,卻是一陣虛脫,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平心而論,陸征知道吳正淳是個好醫生。

乘客們,依次走下飛機。那個患病的老人,最後是被機長之前通知在機場等候的救護車拉走的。

一切有驚無險。陸征下飛機時,都打定了主意不告訴家裏人。隻是,好像,家裏人,都還不知道他回來。他並沒有打電話回家告訴家裏這件事。可能是想著這次陪吳正淳是來工作的,能不能回家看一趟老人都難說。

等有時間回家,再打電話回去。陸征放心裏琢磨著。

吳正淳下了飛機,立即打電話給自己另一個保姆了。

“周周,我到機場了,你在哪裏?什麽?你還沒有到嗎?”聽見周司晨還沒有到燕京,吳正淳臉色不太好看,說,“行吧,明天你最好給我出現,我今天先去旅館辦理入住手續。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地方,我也不喜歡。”

哢。

有些怒氣掛了這個電話。

陸征側眼看他表情,看出他真的是不喜歡燕京。

有個人,拉著行李箱,擦過他們身邊,接著,搶在他們麵前,攔住了輛出租車。

由於一時湧出機場的乘客較多,出租車相對較少。眼看後麵都沒有車了,吳正淳搶先一步上前,和對方爭著:“拚車吧。”

陸征等看清楚對方是那位杜小姐時,在吳正淳後麵選擇了不說話。

果然,杜小姐稀奇地打量了眼吳正淳:世界上怎有這樣的人?

“不行嗎?你沒有看見霧靄很重嗎?你也不想在戶外,不想世上多幾個肺癌患者吧?”吳正淳頭頭是道地陳述。

“拚車是可以。”幸好這位杜小姐是個通情達理的,問他們,“你們去哪裏?”

吳正淳必須回頭問保姆,他記不住主辦方安排的酒店名稱。

陸征把酒店的名字給對方看。

杜小姐看清楚是哪家酒店時,說:“這個我認識,但是,打車去這裏蠻遠的。你們確定坐出租車,不坐大巴?”

“你為什麽不坐大巴?”吳正淳認定她是有意搗亂。

“我當然不坐大巴了,我可以報銷。”

“我們也可以報銷。”

說完這句話的吳正淳,忽然醒悟到什麽,與對方眼對眼,繼而指責道:“你果然在撒謊!”

“我沒有。我是要到這家酒店,隻是因為,這家酒店說是要招待很多客人,請了我們餐館的廚師過去,打算做一個素菜大宴。”杜小姐說,“我過去幫店裏查詢情況的。”

不管怎樣,出租車司機等不了,問他們:“你們上不上車?”

吳正淳才歇了氣。

上車的杜小姐,坐在前座,翻起了手裏的一本工作筆記,一隻手拿著支筆,在路上開始辦公了。

吳正淳有意掃了眼她手裏的筆記本,見上麵寫的都是菜式的名字,才知道她真的不是撒謊。

“怪人。”吳正淳嘮叨。

陸征想說,你才是怪人吧。沒事總質疑一個女人幹嘛。

吳正淳想念晏子姑娘了,拿著手機發著微信。

晏子姑娘說自己在報社工作,聽到他說在燕京,讓他回來帶手信,其餘沒話。

吳正淳不知道晏子姑娘究竟對自己怎麽想的。看晏子姑娘像是不是排斥他,可是,卻也不像小說電視劇裏那樣粘著他,讓他氣餒。

“女人心,海底針。”吳正淳躺在出租車後座上老生常談。

陸征沒接聲。

吳正淳望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歡史慕青嗎?”

想騙過研究人腦子的小吳教授,不容易。

陸征答:“我對她負有一份責任。”

“神經。”吳正淳吐出兩個字,卻沒有對著他。

陸征不確定他這是在說誰。

吳正淳是想,周帥哥也這麽說。兩個男人都這麽說,那個女人豈不是可憐死了。

這算什麽?不想結婚的戀愛叫做流氣。不想戀愛的曖昧,可能更流氣。

回頭和晏子姑娘再討論討論這個問題。

出租車向酒店的方向行駛著,一路因為塞車,走走停停。吳正淳在車上又睡了。陸征隻得找了件外套幫他蓋上。

“你哥嗎?”前麵的杜小姐,可能一路看著他像個保姆,不由稀奇地問了句。

陸征尷尬:“不是。”

“你老板?”

學生是叫教授叫老板。

“是的。”

“難怪——”杜小姐很通情達理,同情地說。

陸征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被她同情,可是,看的出來,杜小姐心腸蠻好的,不做醫生,可惜了。

“我有個哥哥。”杜小姐說,“其實,我哥病了,我才不當醫生的。”

“嗯?”

“家裏餐館需要有人幫忙。”

“你哥?”

“年前病好了,但是,我已經決定不做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