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
他牽了韁繩,慢慢走出了院落。
顧瑾瑜一顆心七上八下。
她知道,楊成業是個危險的人物。
他的眼神淩冽如刀鋒,他殺戮果斷。
可他又溫暖如春風拂麵。
她不知道他是真情流露,亦或者他偽裝。
她也懶得分辨了。
反正她不想和這種人扯上半分聯係。
“……你要帶我去哪裏?”顧瑾瑜問。
楊成業道:“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我要回鄉下。我要去見爹娘。”顧瑾瑜道。
楊成業道:“那好,我陪你去鄉下祭祀。不過,我還有事,你一路上都不能離開我左右。”
顧瑾瑜沒有反駁,也不吭聲。
到了碼頭,租了兩輛馬車,楊成業帶著顧瑾瑜上了其中一輛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離開了村口。
到了中午,楊成業停車,帶著顧瑾瑜去附近酒樓用飯。
顧瑾瑜沒什麽胃口。
“……我不餓,不吃了。”顧瑾瑜婉拒。
楊成業就叫夥計撤下去。
他拉顧瑾瑜坐下:“別逞強,你身體虛弱,怎能不吃飯?你想急著趕路嗎?”
顧瑾瑜道:“我沒力氣,沒胃口。我不餓。”
“那也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楊成業勸她,“瑾瑜,這裏是京師,你一個孤零零的姑娘家,在外麵很危險。”
顧瑾瑜不想吃。
楊成業拿她無奈。
他給她點了菜肴。
顧瑾瑜卻不動筷子。
“你愛吃什麽,隨便夾。”楊成業道,“吃飽了,咱們繼續趕路。”
他把菜肴推給了顧瑾瑜。
顧瑾瑜猶豫片刻,伸出手指,夾了一塊肉。
她低垂著頭,不看楊成業。
楊成業心裏歎了口氣。
他的視線,一直膠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
吃了一碗飯,顧瑾瑜終於抬眸,看向楊成業。
楊成業忙移開眼,假裝喝茶,不與顧瑾瑜的目光交匯。
“我們現在去太原府嗎?”顧瑾瑜問。
楊成業道:“嗯,現在就去,今晚應該就到太原府。”
“我阿爹會同意嗎?”顧瑾瑜遲疑道,“我沒銀錢,他也不會答應的。”
“沒關係。”楊成業道,“叔叔會幫你想辦法。叔叔是大夫,有錢有閑的。”
“那就麻煩您了。”顧瑾瑜低聲道。
她語氣依舊淡漠疏離,讓人覺得她和自己隔著千山萬水。
楊成業心頭沉甸甸的。
到了太原府,顧瑾瑜的阿爹顧延韜,以及她的兄長顧衍都出城迎接楊成業。
楊家三房的老宅,早已變賣。
這棟宅子,當時顧延韜花費了幾百兩買下。後來因為楊成業發達,這座宅子的價值翻了五番。
現在楊成業重建新房,也沒什麽用。
所以他直接賣掉。
這次,顧瑾瑜回來,除了她娘和阿娘的靈柩,還要帶走一副棺材。
楊家祖墳裏的,已經燒毀了,沒必要帶著。
顧瑾瑜的父母,埋在了顧家的祖墳。
她的屍骨,則葬在顧氏族學的後山。
“阿妹。”看到了顧瑾瑜,顧延韜激動極了。
他快步跑了過來。
顧延韜二十四歲,身形削瘦。
他的模樣俊朗,可惜雙鬢霜染,眉宇透出疲倦,顯示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看得出,他這些年沒有少操勞。
顧瑾瑜的阿爹是個憨厚樸實的農民,他常常跟在楊成業身邊做苦役。
顧延韜雖然讀書不行,卻很聰慧,他比顧瑾瑜的阿爹更加勤奮。
他靠著一己之力供養兩個女兒上完學堂,考取功名,又供顧延韜讀書。
楊家的財富,基本上都是他辛辛苦苦攢下的。
“阿爹!”顧瑾瑜撲進顧延韜懷裏,哭了起來。
顧延韜撫摸她的頭,輕輕拍著她。
旁邊的楊家仆婦,紛紛跪下。
顧瑾瑜擦拭了眼淚,道:“阿哥、阿嫂,你們快起來。”
顧延韜就扶了顧瑾瑜,往楊宅裏走。
他帶著顧瑾瑜,先去拜祭了顧延韜的妻子。
他妻子早已過世多年。
顧瑾瑜哭得傷心欲絕。
顧延韜攬住她,讓她在他懷裏盡情哭泣。
楊成業也紅了眼眶。
楊家人丁單薄,隻剩下了顧延韜,顧延韜是顧瑾瑜的親舅舅。
“阿爹,我想爹爹、娘親。”顧瑾瑜伏在顧延韜懷裏痛哭。
顧延韜心疼得難受,也紅了眼圈。
楊成業站在遠處看著他們。
等顧瑾瑜哭夠了,他們才轉身回屋子。
顧瑾瑜說累了。
楊成業便命人服侍她休息。
顧瑾瑜躺倒在**,突然想起了她娘。
她的阿娘,死後一定特別淒慘。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楊成業在門外聽到,心裏抽搐般的難受。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塊帕子,替顧瑾瑜抹眼淚。
他的帕子是雪白色的。
顧瑾瑜怔住,猛然坐了起來。
楊成業的帕子,被她抓皺了。
顧瑾瑜連忙放開。
“我、我失禮了。”她尷尬道,“楊叔叔,我……”
她的聲音裏,仍含著濃鬱的鼻音,帶著絲顫抖。
這麽多年的堅強,在楊成業麵前崩潰瓦解了。
她再也不需要偽裝。
她也不想裝了。
楊成業將她的手拉下來。
“我知道,你很難過。”他輕輕抱住了她,“瑾瑜,我知道。我理解你。”
顧瑾瑜趴在他肩膀上。
這次,楊成業沒有鬆開她。
良久,顧瑾瑜哽咽道:“我不孝順,我不懂事……”
楊成業輕輕撫了下她的後背:“傻孩子,你才十四歲啊。十四歲,誰不懵懂?”
“……我不敢對任何人敞開心扉,生怕自己的軟弱會害死人;我小心翼翼,不敢觸碰任何感情;我害怕我付出了一腔熱血,換來別人冷眼相待,我害怕失敗;我怕我一旦輸了,就會粉身碎骨;我害怕被人踐踏……我總是這樣戰戰兢兢的,活在惶恐裏。”顧瑾瑜喃喃。
她這段話,像刀子剜進了楊成業的心。
楊成業抱緊了她。
“可我還是要走這條路。我逃避了十六年,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顧瑾瑜道,“我沒得選擇。我不能留在江南,我要去北平。我想,那裏有我熟悉的一切,我能安穩度日。楊叔叔,我求求你,送我一程。”
楊成業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去北平,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顧瑾瑜默認了。
楊成業的表情黯然下來。
“瑾瑜。”楊成業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製心中湧起的愧疚和不舍,“我知道你怨恨我。我不奢望你原諒我。我唯一的遺憾,是你阿爺臨終的時候,叮囑我,好好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