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感覺到母親指尖冰冷，心疼得厲害，她輕輕擁抱住宋盼兒，柔軟的身軀包裹著母親略顯僵硬的身體。
母女倆沉默片刻，宋盼兒開口，問顧瑾之：“你知道，母親是從哪裏來的嗎？”
顧瑾之道：“我聽說是您撿到的我父親，然後將我撫養成人，送回到鄉下的莊子裏……”
宋盼兒笑了笑。
顧瑾之的語氣，有種奇怪的酸澀。
她又不解，疑惑望著母親。
母親繼續往下說：“母親出生在京城。”
“啊？”顧瑾之詫異。
“我的確是在京城出生的。”宋盼兒道，“隻不過，我的父親姓王，是京畿附近的一座富裕農戶。他在家裏排行老六，故而稱我六叔。我的五歲時候，被母親收養，改名叫宋盼兒……”
顧瑾之睜大了眼睛。
她一臉震驚。
宋盼兒的五歲，正巧是顧瑾之出生的那年冬天。
那次顧瑾之生病，是宋盼兒照顧的她。
而顧延臻的父親，就是宋盼兒的養父，他也叫宋盼兒……
宋盼兒的養父姓王。
她居然是京兆尹的孫女！
顧瑾之頓時心亂如麻。
“你不要多想。”宋盼兒輕拍了顧瑾之的背脊，安撫她，“母親沒有騙你，也不曾欺瞞任何人。母親的生父姓王，母親的母親嫁給了他，他娶了你母親為妻……”
“母親，您是說，我是王大人的女兒？”顧瑾之喃喃問。
宋盼兒笑笑。
“嗯。”宋盼兒肯定道，“不僅僅如此。”
顧瑾之更加迷茫了。
她不是宋盼兒的女兒。
她是顧瑾之。
顧瑾之是宋盼兒的女兒。她怎麽會不是宋盼兒的女兒？
她的記憶裏。自己是在鄉下長大，沒有出生在京城。
“……母親，您認識王大人嗎？”顧瑾之問母親。
“認識。”宋盼兒道，“我們家，和王家也算世交，王大人是我外公唯一的兒子，比我舅舅年紀還要大些。當初我外公去世時，王大人才十幾歲，已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名醫了。”
她歎了口氣，“我幼年時，跟在我外婆身邊，和王大人很熟悉。後來我母親嫁入了王府，因緣際會，我見過王大人幾次。”
顧瑾之心跳猛烈起來。
她的呼吸窒息，胸腔發悶。
她看向宋盼兒的眼神，透露出恐慌。
宋盼兒心疼她的孩子。
“……母親。您告訴我實話，您認識王大人嗎？”顧瑾之低聲懇求母親，“母親，您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她的語調，充滿了顫抖。
宋盼兒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
“你怕什麽呢？”宋盼兒溫言細語勸慰女兒，“母親是不會傷害你的……”
“我不信。”顧瑾之的語氣堅定了很多，“母親，您不能撒謊。”
她的聲音裏帶了哽咽。
宋盼兒一顆心抽搐得難受。
她的女兒，一直乖巧懂事，從來沒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過。
她的女兒，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
她從小就聰明伶俐，又美麗優雅。她的女兒，不應該有這樣卑怯的眼神，她應該高傲睥睨世間萬物。
宋盼兒心疼得要命。
她伸出雙臂，把女兒攬到懷裏。
“母親從來不會騙你，母親說過了，母親隻會對你撒謊。”宋盼兒道。
她的聲音哽咽了。
顧瑾之仍是搖搖頭。
她的聲音裏有濃鬱的哀慟。
“母親，我想知道真相。”顧瑾之伏在宋盼兒懷裏，“求您，您告訴我。我從小，就知道我並非母親所出，但是我一直以為我是。如今，您告訴我，我是王大人的女兒……”
顧瑾之不敢去問王家是幹嘛的。
她擔心觸及母親不想提的過往。
可是，這件事她遲早要麵對的。
她的生父不詳，母親的生父同樣不詳。
她的生母，不可能是平常百姓家庭出身，或者王家的丫鬟。
母親的養父，是王大人，那就是朝廷的官員。
她的父親呢？
顧瑾之的記憶裏，顧延韜是個粗俗的泥腿子，他打獵、種田。顧瑾之從未見過他，也不清楚他的模樣。
他們兄妹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
“你父親叫顧延韜。他是我的義父。”宋盼兒道，“你是他的第七個兒子。”
顧瑾之心髒劇縮。
她渾身的血液倒流，整個人陷入冰窖。
她想哭，卻發現嗓子眼堵著，眼淚怎麽也擠不出來。
顧瑾之全身都冰涼。
宋盼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低哄她。
顧瑾之的嘴唇蠕動，艱難吐字：“……母親，您說我的父親死於意外，那麽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不知道。”宋盼兒答。
顧瑾之咬唇。
“你父親的屍首，在南京安葬了，你祖父親自幫忙料理的。”宋盼兒再次道。
顧瑾之抬眸，淚水盈眶。
“我們家，原先是南州一處普通的耕讀人家。”宋盼兒緩慢地說，“你父親是個窮秀才，考中舉人後，做了官。
他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家境貧寒，供養他念書很吃力。他在南京置辦了四處宅院，都沒能買到合適的。
有一天，你祖父和母親帶著我去南京，路途遙遠。你父親雇傭了車夫，帶著我們去了南京。他的房舍不夠寬敞，便讓你的姨娘帶著你們姐妹仨睡了一輛馬車。
你父親自己住了另一輛。
到了南京之後，你父親請人修葺房舍。可惜，花銷太大了。他拿不出銀子，隻得找你姨娘借錢。你姨娘沒有錢，你父親隻得到處碰壁。”
“那是什麽年代？”顧瑾之問。
她的眼角有淚，落入了腮邊。
宋盼兒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鬢角，擦去了女兒的眼淚。
她柔聲道：“是貞觀初，你父親已經快三十歲了，依舊沒娶妻。後來，遇上了你的姨娘。你父親和你姨娘相愛，他想納她為妾。可是你的姨娘不願意，她不想連累你父親。
你父親不忍心勉強她，放她離去。可她走後沒多久，你父親患了重疾。他在**躺了半月不省人事，等他醒來，你父親的妻妾都沒了。
你祖父和母親趕到了，把你父親接到了京裏，治療他的病。他的妻妾是因為他病逝的，所以他們家族內部的矛盾，由此轉移到了顧家。”
“他病逝前，留給了母親一筆財產。他把你母親扶持上位，他的妻妾們就不敢欺負你母親。我和你父親，也是在京裏結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