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章 離怨之歌

今年春天,江州的雨季較之往年要長了一些。︾,淅瀝瀝的小雨一下便是一整日,雨季帶來壓抑的心情使人感到沉悶。就在這樣的等待中,江州又迎來了悶熱的夏季。

江州守備府的官匾被卸了下來,一塊金黃色的大匾掛了上去,雖然被紅綢遮住,路過的百姓還是可以隱隱看出,那上麵寫著大大的兩個字——葉府。

府前換了兩個端坐的大石獅,較之以前那兩個,顯得更加雄偉。印文帝親筆書寫的書法被拓印在一塊小匾上,掛在府門左側,上書禦賜之家,天下第一。

府前熙熙攘攘,府中進進出出,府內嘰嘰喳喳,亂的遠航腦袋漲大,哀聲怨道。

“不就是換個匾額嘛,幹嘛這樣興師動眾。”遠航癱坐在床前腳踏上,斜靠著床邊看著屋內各自打扮的幾位夫人。

“哎呀,相公快快起來。”杜雯提著裙擺扭著身子走過來,伸手去拉遠航。“相公名聲在外,雖說府上隻是換匾額,各路官員卻都來慶賀,就連其他州府都遠道而來,我們又怎能不好好準備一下。”

“切,你家相公如今隻是尋常百姓,管他哪裏官員,大可不必理會。”

“相公說的胡話。”婉約埋怨起來,整理一下頭上金簪,輕道:“即便日後相公不去理會,今日大家前來,總不能丟了顏麵,使人家評說葉府怠慢於人吧。”

九公主過來,上去就是一腳,踢在遠航屁股側麵,嗬斥道:“還說隻做百姓,看你樣子哪裏像得百姓,官架大的很呢。”

“嗬嗬,小腳丫踢的舒服,屏遙乖乖,再踢一下。”遠航厚著臉皮嬉笑著,反倒將九公主弄了個紅臉。

“少爺,您快些出府去吧,門外的達官貴人已來了許多。”唐淩連催了兩次,遠航才慢悠悠地爬起來,帶著幾位夫人出府迎客。

“哎呀呀,端木大人親來,實是鄙府之榮幸啊。”遠航剛剛出府,便見到端木義人帶著端木龍前來拜賀,急忙下了台階相迎。

“哈哈,葉大人……”

“誒,現在我隻是百姓一個,可不敢再以官職相稱。”遠航笑著打斷端木義人的話語,轉而望向端木龍。

“葉兄舍棄富貴前程,隻為相陪幾位嫂嫂,這等情意著實讓我敬佩不已。”端木龍上前一步,向遠航施禮說道。

“端木兄過獎了,汗顏之至。”遠航回禮,將端木父子請進了府中。

“葉公子,我是秀林郡郡守李德才,特趕來祝賀貴府上匾。”一個瘦子在遠航麵前施禮,送上一份禮單。遠航根本不認識此人,人家既然來了,自己就得好好招待。

“哎喲,李郡守,歡迎光臨,快請府中上座。”遠航皮笑肉不笑的迎來送往,直到臨近午時,葉府門前才消停下來。認識的不認識的,還有乞丐說了兩句好話,也被遠航請進了府。

這頓宴席直吃了兩個時辰,臨近黃昏,眾人才紛紛告辭,各自散去。遠航疲憊不堪,客人剛剛散去,獨自偷去了後院,脫光衣衫,將自己浸泡在了蝴蝶泉中。

泉水輕柔,遠航躺在其中隻覺得渾身很是放鬆,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朦朧之中,遠航做了個夢,夢見離莫一手抱著個酒壇,一手將長槍扛在肩上向著一棟房子走去。

“離莫兄弟,離莫兄弟。”遠航向前追了幾步,大聲呼喊著。離莫卻越走越快,根本不理遠航的呼喊。

跑跑停停,遠航即將追上之際,離莫走到房門前推門而入。遠航正遲疑是否進去,門內忽然出來一個白衣女子,倚靠在門旁向著遠航微笑,“相公,你怎才來看我,妾身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宜蘭!”遠航愣了一下,揉揉眼睛,眼前卻是宜蘭。依舊那樣美豔,兩縷發絲輕垂於臉龐,秀目中含著幾許幽怨,似乎在怪罪著遠航,將她獨自留在此處。

“宜蘭,你在這裏,相公來了。”遠航高興起來,抬步向前跑著,想要將宜蘭攬入懷中。

忽然,一道身影擋住了去路,遠航定眼一看,居然是關春度。關春度將身體橫在遠航麵前,仰頭笑了起來。

“葉遠航,你也有今天嗎?哈哈,你讓我下了地獄,我便讓你見不得她。”

“是你?你讓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遠航心急去見宜蘭,說著將衣袖挽了起來,準備對關春度動手。

“你不客氣還能怎得,你看我身後是誰。”關春度冷冷的哼著,將身體閃開來。遠航看到一個蒼老的身形,正慢慢轉過身,驚的遠航向後退了一步,居然是自己親自送上毒酒,在牢中斃命的陳福。

“葉大人,許久不見了,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哈哈,天意弄人啊。”陳福說完,不等遠航說話,回身從袖中抽出短劍,隨手向後擲去。那短劍不偏不倚,直沒入了站在門旁宜蘭的胸口。

“啊……相公救我。”宜蘭一手扶著門邊,慢慢滑了下去,另一隻手向前直伸,似乎想要抓住遠航。

“不!宜蘭……”遠航歇斯底裏的叫著,額頭上的青筋暴起,白色的眼底上充滿了血絲,仿佛從眼中迸出了鮮血。

“哈哈哈哈……”陳福與關春度在遠航麵前狂笑起來,遠航卻沒有絲毫辦法去救,隻能眼看著宜蘭慢慢倒下。

“不,不!……”遠航仰天長嘯,將心中的悲怒狂喊出去……

“相公,相公你怎的了?”遠航感到有人在推搡自己,睜開雙眼望去,離秋蹲在池邊,身形倒映在遠航眼中,正在關切的注視自己。

遠航將身子從池中坐起,靠在了青石上,急促地喘著氣,問道:“離秋,剛剛我可是呼喊了?”

“爹爹喊的聲音好大,我與娘親在院外便聽到了。”知秋跟在離秋身後也蹲了下來,奶聲奶氣的說著,一個衝天小辮隨著她腦袋的晃動左右搖擺。

遠航憨笑著,回身將知秋抱進了泉水中。知秋高興的小手用力拍打著水麵,將水花濺起。

“相公是夢魘了嗎?”離秋拿出臉帕為遠航擦拭著臉上水珠,輕斥著知秋,“輕一些,又來淘氣。”

“嗯,夢中見到了許多人,隻是他們都已不在人世。也不知為何,會夢到他們。”遠航剛剛平穩了心情,方才的夢的確將他驚嚇不小。

離秋心中猛的揪了一下,一種不祥的念頭出現在腦中。小時候爹爹曾經說過,若是夢中遇到多名過世之人,則必將有災難降其身,需高人破解才可保的平安。

宜蘭的墳前,遠航差人種下了許多花草,如今正是繁花盛開的時節,花團錦簇中那獨坐的人兒,卻顯得那樣孤單。

遠航很少飲酒,隻在此時,麵前卻擺放著兩個杯子,而且杯中都已滿上了酒。

“宜蘭,你是不是覺得孤單?是不是在怪罪相公沒有過來陪你?”遠航獨自撞了一下杯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杯是你的,我替你飲了。相公已經辭去了官職,自從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每日都會來與你說說話。”說著說著,遠航不自覺流下了眼淚,想起了宜蘭依偎在自己懷中說過的話。

“相公,我們永遠不分開,好嗎?”

聲如翠音,繞梁猶在。人在眼前,卻將黃土為隔。遠航痛飲了一杯,看著那座孤墳,觸目慟心,放縱自己大哭起來。

“愛了多少次,恨了多少回,夢裏恩怨,醒時了無痕。暮暮回歸鳥,朝朝來去雁,戲水鴛鴦,癡了幾多紅顏。哭了多少次,笑了多少回,昨日紅妝,褪去淚猶在。醉時長相守,醒來人去空,孤零黃土,謝了幾許春風。別有怨,傷無意,相思無數,與夢共風中。”遠航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醉意之中譜寫了一首離怨歌,將它低沉的唱了出來,唱給黃土之下的宜蘭,也唱給自己。

“你可知當你倒在我懷中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經死了一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遠航將最後一杯酒水灑在了宜蘭墳前,流著淚笑了起來,“我心常念,終不忘你,宜蘭,我的宜蘭……”

遠航獨自在宜蘭墳前,後府中眾女卻聚在了一起。離秋將她們喚來,說起了遠航夢魘之事,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九公主想起了龍隱寺的住持曾見過遠航,那時觀其麵則斷言遠航此生官運亨通,如今果然應驗。

“姐姐,乾陵外有座龍隱寺,我曾與相公去過那裏。那裏的主持佛法高深,不如請來為相公請法,也解卻姐姐心疑。”

“當真?”婉約聽離秋說後也是心中不安,如今公主提起,暫且不論靈與不靈,總是有益無害的。

九公主輕點秀首,望向婉約道:“不假,隻是這路途遙遠,不知請得動不。”

杜雯懷中抱著念蘭,抬首說道:“現今相公沒了官職,來去已是自由,不如我們陪著相公回乾陵省親。一來可使幾位姐姐見到爹娘,也可讓長輩們看看孩子,再將相公誆去龍隱寺,請高僧為相公破解。”

“雯兒妹妹主意不錯,我爹娘也來書信言說想念知秋了。這天氣大好,我們不如出府散心,便回了乾陵吧。”離秋最是高興,陳老爹已經捎來幾封書信詢問了。

“好,待相公回來我們便說回乾陵省親,此事還需瞞得他為好。”婉約點頭輕道,她知曉遠航脾氣,並不相信此類,隻能暗中進行,否則遠航必不會前去。

遠航思念宜蘭傷心過度,回來後醉了一整天。離秋與杜雯悉心照料,直到第二日方才醒過來,臉上卻多了一絲憂鬱。

“相公不忘妹妹,實是我們姐妹之福。隻是人死不能複生,相公還要以身體為重,莫讓我等再為牽掛。”離秋坐在床邊,握著遠航的手,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遠航回應了一聲,也用力握了她一下。“相公,我與幾位姐姐都想念雙親,如今晴天萬裏,想欲回乾陵省親,不知相公可同意?”離秋借機提起了此事。

“是啊,許久不曾見過幾位長輩了。”遠航躺在**,頭還有些發沉,“既然如此,便去做安排,明日我們回乾陵吧。”

“嗯,我去告知她們,相公再多睡會。”離秋輕聲說著,將遠航手放進被子中,起身將被角掖好,轉身又叮囑了杜雯幾句。

遠航昏昏沉沉與杜雯說了幾句話後,又睡了過去。離秋告知婉約,遠航已同意回乾陵,明日便啟程。眾女聽後很是高興,布置下去,準備行囊物品,開始忙活起來。

翌日,遠航將龍血玄石從盒中取出,放進了懷裏。這一路炎熱,有了它可以驅熱降溫,自然不會放下。

從府中出來,遠航嚇了一跳。好家夥,這馬車沒有二十輛也得十七八輛,從府前一直排到東街,若不踮腳都看不到尾。

“怎得這樣多,用的了嗎?”遠航站在府門前,回身問向身後的幾位夫人。

“用的了。”青荷與婉約對視一笑,九公主搶上說道:“聽聞相公回乾陵,這府中大小都願意相隨,連帶暗靈,護院,丫鬟前前後後近百口,這些車輛還略顯不足呢。”

遠航苦笑不得,近百口,這是省親還是搬家呀。回頭看看府門,遠航喏喏地問道:“那這府中……還有活人嗎?”

“有啊,付亞史與商目鍾不願前去,便留下照看府邸。”離秋說完,急忙又補充道:“也不隻是他二人,我還留下二個丫鬟照顧,還有四個護院。”

“那四個護院為何不去?”遠航好奇,眾多都隨著去了,還真有願意留下來看家的。

“一個得了風寒,兩個崴了腳踝,還有一個上吐下瀉,行不得路便留下了。”離秋輕描淡寫的揮著汗巾,卻把遠航氣的夠嗆。

留下四個沒有一個是好的,這還能看家護院嗎?偌大的一座府邸幾成空府,真是難以想象。不過轉念一想,府中這些下人整日勞累,也是該出去散散心了,就權當一次旅遊吧。

“唐淩,都準備好了嗎?”

“回少爺,都妥妥的了,就等您發話呢。”唐淩從幾位夫人身後彎腰上前。遠航伸手彈了他一個響頭,喊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