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到海子坐在海灘,看著漆黑的天與湛藍的海,手中拿著一束嬌嫩的小花,如同嗬護自己生命般嗬護著這朵小花,讓它不被世界的黑暗所侵蝕。
卻終究無法抵禦這個世界的黑暗,鮮花一瞬間腐敗成灰,海子沮喪地坐在海邊,看著散發著惡臭的鮮花。
他是如此敏感的詩人,又如何能接受這一切?
“他?死了?”我問道。
幾個年輕人臉上立刻閃過了一絲的悲切,一人回答道:“嗯,臥軌。”
“哦。”我應了一聲,卻能夠理解他的絕望。
現在的我與海子處於同樣的境地,我們都想著能夠在這黑漆漆地世界裏保留一絲的美好,一絲的希望。
但是世界終究是殘酷無情,終究要汙染一切的美麗與純白。
海子有勇氣去死,是的,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但是我卻沒有這個勇氣。
沒有死的勇氣,隻有活著,活著去解決這一切。
我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你去哪裏?”雪的精靈問道。
“我?去活著。”我答道。
是的,海死了,我卻活了。
帶著無法言明的輕鬆。
我想海子的那首詩。
或許就是在二十年前。
為我而留。
而我就是那個陌生人。
他為我祝福。
願我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我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我在塵世獲得幸福。
今天我在這裏,看著海子曾經麵朝的大海,將我的春暖與花開永遠留在了這個深夜,留給了他。
精神上的創傷,終究需要精神來治療。
海子的詩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我特意跑到書店想買一本他的詩集,很不好找,最後在當地人的指點下,來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舊書店。
“海子的詩集,有麽?”我見到這個不起眼的書店,破舊不堪,老板坐在門口,一口接一口地吮著茶。
老板抬頭看我一眼,笑了笑說:“有,自己找吧。”
我走進漆黑的書店,在破舊雜亂之中找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才找到了那本詩集,很破,很舊,散發著黴味。
“多少錢?”我問道。
老板搖了搖頭笑道:“拿走吧,很少有人來找海子了。拿去吧。”
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坐在了老板一旁的椅子上,看著山海關湛藍的天。
“這個季節,很少有遊客來的。”老板說道。
我點了點頭,笑了笑,沒有搭話。其實我哪裏算什麽遊客,我是一個病人,奔向大海隻是想讓那廣闊無垠的海治愈我的心傷。
“是來看海子的麽?”老板問道。
“不,我來看海的,昨天在沙灘上偶然聽到了海子的詩,所以過來找找。”我答道。
老板不再說話,眯著眼,望著天,繼續吮著手中的茶。
沉寂了許久,我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對老板道:“謝謝你的書。”
老板笑了笑,擺擺手說:“謝謝你陪我坐這麽久。”
“你不要錢麽?你開店也不容易。”我撫摸著手裏的詩集,破舊的封麵,透著八十年代的氣息。
“這本書本來也不是我的,或許它就等著你呢。拿去吧。歡迎再來山海關。下次夏天來吧,夏天的海,很熱鬧的。”
我謝過了書店老板,轉到了火車站,目的很簡單,回家過年。
一路上翻看著海子的詩集,並不是每首詩都寫完了,他倉促的離去留下了許多缺憾的詩篇,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讀懂他。
或許他是我的前世,在今生指引我。
但是我讀不懂海子的落寞,我隻能聽出他內心的嘶喊,那高貴魂靈渴望自由的喊叫,夾雜在八十年代禁錮的時空之中。
最終他突破了一切的禁錮,以一種殘酷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合上了書,閉上了眼,一覺醒來已經到了東北。
那冰與雪的世界。
在哈爾濱見了一年未見的朋友,去年回到這裏,帶著徐晴,為了照顧我的自尊心,徐晴和我演著情侶,引來朋友們的嫉妒。
今年再到這裏,朋友還是朋友,哈爾濱還是哈爾濱,唯一的不同是我孤身一人,身旁缺少了那個俏麗的身影。
而那個名字,我甚至不敢提起。
海子的詩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我想要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屬於我的愛。
但是我的內心還是放不下許願,依然對徐晴的最後一擊感到耿耿於懷。
或者說,我是在懼怕著什麽,懼怕一種我現在無法言明的情感。
我心裏很清楚這種感覺,我也知道其他的可能都是借口,那種我無法捕捉到的情感才是阻礙我與徐晴真正的原因。
但是現在的我無法分辨什麽是因,什麽是果,也無法明了我在逃避什麽,我在懼怕什麽。
朋友們追問我徐晴的下落,說那一見這一年都忘不了,早知道我沒帶回來都不招待我了,看我還不夠惡心的。
我無力抗爭他們的玩笑,唯有以酒謝罪,一杯接一杯,直到大家都喝多了。
這一年來,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成熟了很多,仿佛這一年是成熟的季節,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經曆了一些“大事”,每個人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要說出來。
喝光了酒,說夠了話,我離開了哈爾濱,坐著火車回家過年。
回到家裏,父母依然健旺,但是兩鬢依然多了許多的白發。
歲月不饒人啊。
母親追問我的戀愛情況,父親追問我的房子如何。
我疲於應對,唯有以一個有一個的謊言來應付他們。告訴他們我很好,在外麵真的很好,不用為我擔心。
在家住了幾日,母親忽然說道:“去看看你二哥吧,他過得不太好。”
二哥是我的遠房親戚,跟我年齡相仿,上初中的時候天天在一起,他比較厲害,很多人都不敢惹他,也捎帶著不敢惹我,算是我的保護者。後來我外出求學,他初中之後就輟學在家,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上學了,早早地結婚生子,開始了如同上一代的生活。
去年回來我見了他一麵,還給孩子點壓歲錢。他那個時候生活很好,嫂子體貼,孩子乖巧,跟我說話會不時地露出幸福的笑意。告訴我,他的地收成不錯,黃豆今年漲價了。告訴我明年打算買一台車,不忙的時候可以出去拉些活。
我本來以為他可以生活得很好,倒是母親這一番話,讓我感到很意外。
在父母的零言片語之下,我聽出了個大概。
孩子生病,農場的孩子都比較野,也沒有人當個大事,弄點感冒藥吃了就算。
但是愈發的嚴重,最後半夜都能咳出血來,二哥著急了找車去了哈爾濱,一檢查是肺炎,感染麵很大,伴隨著高燒,已經有了合並症狀,總之非常嚴重。
住了二十天的重症監護室,一天最便宜也要幾千塊錢,二哥把樓和地都賣了,又欠了一屁股的債,才算從哈爾濱領回了孩子。
對於農場的人,沒有工作,地就是他們的生意,現在地賣了,為了還錢二哥在農忙的時候早上三點起來給別人鏟地,一天五十,不算少,也不算多。
後來二嫂子帶著孩子
走了,說出去打工,不過有很多人都說就是嫌二哥沒出息,跟別人跑了。
二哥依舊在家裏,幫別人種著地,偶爾看到我的父母,會後悔一下當初沒有上學。
“看病不能報銷麽?”我問道。
老爸笑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道:“農民,靠天吃飯,誰管啊。吃吃喝喝都窮不了,就是別有病,有病要人命啊。”
我歎了口氣,反倒是感到了上學的好來。
去看了二哥,跟著他喝了一瓶白酒,很便宜的白酒,十塊錢一瓶。
辛辣之中帶著苦澀,仿佛二哥的生活。
那一天他說了很多,大多是羨慕我的城市生活,後悔自己沒有讀書。
“那個時候我數學挺好啊,我記得有一次,就我作出了那道大題,唉。喝酒吧。”二哥狠狠地喝了半杯酒,卻對自己的苦痛隻字不提。
他不說,我也不好說,我知道男人終究是好麵子的生物,現在這點薄麵是他在我這個一年也不一定見得到一次的朋友麵前唯一的保護,我不能殘忍地捅破。
喝到最後,我起身告辭,二哥終究是心裏難受,拉著我的手,幾乎是咬著牙說道:“記住,男人不能沒有錢,記住了。二哥跟你說,男人不能沒有錢,否則你會一無所有。”
我的心裏一翻騰,我仿佛找到了我最懼怕的那樣東西,我仿佛看到了那絲一直晃**在我的內心深處,阻礙我去原諒徐晴的幽靈。
離開了二哥家,冷風吹痛了麵龐,我記得東北的雪,東北的寒冷,卻忘記了這冰冷打在身體上是什麽樣的感覺。
小的時候,我上學要走十五分鍾,每到冬天的時候,雪會沒了我的大腿。農場的孩子都是野生的,父母隻管給我一條棉褲,一個棉鞋,然後我便踏著半米深的雪,一點點丈量這十五分鍾的路程。
而這一走,似乎走了二十年,今天大雪已經沒在了我的胸口,我卻不敢告訴別人,告訴他們我很冷,透不過氣來。
夜晚睡覺的時候,恍惚間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飄忽在我的麵前,傳來了二哥的聲音。
男人不能沒有錢,否則你一無所有。
然後又是許願的聲音。
你能給我什麽?
然後是瑪麗的聲音。
難怪徐晴養著你。
然後……
我猛然驚醒,冷汗浸透了全身,我知道我最懼怕的是什麽了。
我懼怕的是我的一無所有。
與徐晴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我不敢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因為我懼怕自己的一無所有。
我愛她,但是我能給她什麽?
我讓她養著我麽?
自己的貧窮與對方的富足,恐怕是任何一個男人的噩夢,更何況她花的錢,曾經屬於我最恨的那個男人。
我終於想明白了,但是我卻頹然地倒在**。
我無力改變這一切,無論是我的一無所有還是徐晴花著那個男人的錢,我都無力改變。
難道我要屈從下去麽?屈從於這個冰冷的世界?
假裝自己不在乎這一切,假裝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讓徐晴養著我,與她一起花著仇人的錢?
可是我在乎,我真的在乎。
我想嘶喊,用自己的聲音衝破這個黑冷的夜。
終究還是無聲地坐在黑暗裏,如同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自己的人生。
耳邊傳來了海子的聲音。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