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暗哨哨所臨近城牆一側的房屋幾乎都毀壞殆盡,提著水桶和水槍的村民正在澆滅公輸文麾下軍隊火箭引發的大火,倒塌的房梁冒著縷縷青煙,焦黑的門洞邊,躺著一排排死傷者。

攻守的雙方都明白,最後一道哨所被攻陷,隻是時間問題了。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的技巧都顯得蒼白無力。

月明星稀,蟲鳴四野的夜裏,山下公輸文的軍隊在修正,修築工事。山上的墨村人在舔舐傷口,整軍備戰,準備著明日的苦戰。

公輸文帶著先鋒隊百戶田文彥麾下百餘名精選的士兵沿著工兵挖掘的壕溝悄悄潛行,所有人皆是渾身黑衣,兵器也用黑布裹得嚴嚴實實,甚至薄底快靴都用布條纏裹。田文彥在僅有的月光照耀下,走在最前麵,不遠處的弓弩手正在換班,他們已經連續三個時辰不斷地向城內發射火箭了。

為避免引起墨村人注意,一行人在黑夜中繞了不少圈子,最後在晨光微露時,終於到達了哨所下方新挖的地坑前。那些墨村賊人設置的機關,使得不到一裏的路,平白要繞出近十裏長的圈子來,真是讓人又恨又敬。

田文彥叫所有人隱蔽休息,公輸文留下負責收斂隊伍,自己帶著公輸一脈的弟子開始小心翼翼地勘測最佳的攻擊方位。

“直娘賊!這幫人沒事不種地,牆修得恁高!恁陡!”公輸文帶來的人裏,任碧武是最善攀岩與製作攻城器械的,爬過那麽多城牆懸崖,一寸寸地審視著陡峭的山牆,嘴裏念念有辭:“我滴乖乖嘞,這絕對是瘋子才能造的玩意兒啊。”

大概二十丈高的城牆,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用的都是花崗岩,還都經過打磨,每塊磚石都磨得平滑異常,磚與磚之間咬合得很死,連刀片都很難插進去。任碧武仰頭細細觀察每一個石縫,每一處細節,思考著每一步落腳點:“就這麽個玩意兒,又不是給萬歲爺造隻碗,造的這麽滑溜是幹啥?難不成知道咱們早晚要來剿滅他們這群賊人?”

沒人應和他們的說笑,都一臉難看的打量著墨村人打造的這座哨所,平日裏自詡為人傑的各位老兵能手,近距離看到這麽一個建築之後,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前幾日公輸門下的弟子會死傷慘重了。

一行人沿著哨堡細細地走了一圈,天不知不覺大亮了,明軍和墨村營寨都升起了嫋嫋炊煙,雙方都在抓緊時間吃早飯,待太陽高懸之時,又將有一場奪命的廝殺。

沉寂並沒有維持多久,還沒等炊煙散盡,明軍大營又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號炮聲,又開始猛攻了,來自對立陣營的戰士一波波地捉對搏殺,每次衝鋒都極其壯烈,烽火連天的哨堡就象一座吞噬生命的黑洞,將公輸門下和墨村最頑強的軍士嚼得粉碎,隻為了給後續的明軍鋪路。

眾人回到營帳時,發現田爾耕在大小將校們簇擁下,帶著公輸若蘭、錦衣衛各路千戶、公輸門下幾位得力弟子、代表魏忠賢的督軍太監魏博封在內的上百人巡視大營,其用意無非恩威並重,誇耀其能。

每到一營,自幕牆二十步外,自有隊仗排列相迎,盡管溫暖的陽光已經鋪灑下來,可山穀裏的砭骨寒風依舊將鐵甲凍得寒氣森森,上麵冰霜晶瑩。但每營的押隊官依舊全身披掛在隊仗前站得筆直,哪管寒風凜冽,一眾兵士抖如篩糠。

見眾人騎馬前來,押隊官先行行禮,囑人通報營官,接著喝令除千總之下的人員包括建軍太監在內所有人一概下馬,步行入營。治人極嚴的田爾耕向來要求部下無論何時都唯聽己令,雖皇命而不從!因此即使是級別遠低於指揮使、都檢點的押隊官,按照操典,一樣對非本營的大小將校喝令有加。

營內秩序井然,各隊各夥於標旗處分別駐營,步騎軍械分門別類排放整齊,諸營衣食住行一應俱全。連戰馬牲口也嚴遵軍令:放馬每隊作記旗,驢、牛、騾馬等在外,戰馬在中間。驢馬各於所營地界放牧,由專職的虞侯一並統籌管理,同時各營令定一官,專檢校逐水草合群放牧,各營牲畜即使遠行放牧也不許交雜。負責放牧的士卒執本營隊旗看護,如須追喚,見旗即知驢馬處所。如遇狂賊偷馬,因驢群在外,驅趁稍難,四下看護軍士立即予以追捕圍殲,不得有誤。

大明軍營之精,自太祖皇帝、永樂皇帝以來就無以複加,後又經名將藍玉、徐達等不斷完善,如今已是精益求精,妙絕於天下。其中又以京軍和邊軍為最,兩營不僅衣甲鮮明,將士雄健,搭建的軍營也是精工細作,堪稱典範。田爾耕帥旗所到之處,鼓聲如雷,歡呼憾天,這樣的場麵不僅使田爾耕本人得意之色溢於言表,也給所有同行之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

一直走到輜重營前,田爾耕才說了第一句話。

“公輸先生,能否讓某家開開眼,看看這幾日新進打造的神兵利器?”

公輸文不打算賣弄,就讓平時不怎麽愛說話的任碧武出列,指揮士兵拉開一塊巨大的雨布,露出雨布底下巨大武器的金屬骨架,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這是這十多天趕製的,有紅夷大炮三門,銅製佛朗機流星炮中樣小樣各十八門,虎蹲炮七十二門,重型投彈炮七架。另有中樣佛朗機炮十門在加緊趕製中,紅夷大炮和重型投彈炮就地趕製難度較大,如後續攻城時仍需補充,督主可差遣屬下就近衛所取零件,異地安裝就行。”

田爾耕雖然親臨戰陣的時候不多,不過對紅夷大炮和佛朗機炮還是了解的,心裏算了一下總數,又看了看哨所的位置和高低,知道這些家夥應當算是夠用了,隻是對這金屬改製的炮架和部分零件還是有疑義。

紅夷大炮於天啟二年開始仿製,屬前裝滑膛加農炮。大多數是與澳門的葡萄牙人交易得來的,明朝當時的需求量巨大,葡萄牙人還做中間商將英國的艦載加農炮賣給明朝。

紅夷大炮炮管長,管壁很厚,從炮口到炮尾逐漸加粗,符合火藥燃燒時膛壓由高到低的原理。在炮身的重心處兩側有圓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為軸可以調節射角,配合火藥用量改變射程,設有準星和照門,依照拋物線來計算彈道,精度很高。多數的紅夷大炮長在三米左右,口徑一百一十到一百三十毫米,重量在兩噸以上。因此短時間鑄造困難,十幾天趕製出三門已屬不易。

所謂佛朗機流星炮是嘉靖年間由葡萄牙傳入中國,按其國名稱為“佛朗機”。嘉靖三年,明廷仿製成功第一批三十二門佛朗機,每門重約三百斤。之後,明朝又陸續仿製出大小型號不同的各式佛朗機,裝備北方及沿海軍隊。

田爾耕看過去,很多武器都為了方便作戰,加了座盤或輕便的輪子,拔了眼前這個哨堡後,這些家夥都能很好的為攻城使用。公輸家改製的虎蹲炮和重型投彈炮尤為讓田爾耕喜歡。虎蹲炮創製於明朝嘉靖年間,明中葉中國東南山區倭患猖獗,在與倭寇的鬥爭中,由於水田裏溝渠縱橫,地形複雜,兵器家們根據實際需要創製了虎蹲炮。種輕便的火炮炮管薄,射程不遠,適用於山地作戰,機動靈活,由於前裝,可以大仰角發射和大量裝備基層部隊而與今天的迫擊炮有異曲同工的用處。適於在山嶽、森林和水田等有礙大炮機動性的戰鬥地域。

此炮首尾二尺長,周身加了七道鐵箍,炮頭由兩隻鐵爪架起,另有鐵絆,全重三十餘斤。發射之前,用大鐵釘將炮身固定於地麵,每次發射可裝填五錢重的小鉛子或小石子百枚,上麵用一個重三十兩的大鉛彈或大石彈壓頂,發射時大小子彈齊飛出去,轟聲如雷,殺傷力及輻射範圍都很大。

這次為了便於射擊,把炮的鐵爪緊緊固定在炮身上,製成可折疊式的,雖然威力不大,類似今天的迫擊炮,是以曲射為主的火炮。但公輸一脈改如今為了安全而大行其道的實心彈為空心彈,裏麵注入石油、毒物、火藥,做開花彈使。炮彈打出去,臨敵爆炸後便會引發大火,毒物乃至一些汙穢之物會迸濺到受傷的兵士身上,一旦進入傷口裏,很容易因感染而死。

而重型投彈炮據任碧武說是根據兩宋年間的重型投石機改製的,依舊是屬於較高級的對重式投石車,射程由原來的一裏增長到五裏,把拋擲的石彈換乘了新製的陶製空心開花彈,殺傷力和殺傷範圍更大。

這種機械需得幾個士兵可先用絞車將重物升起,裝上炮石後,再釋放重物,將炮石投出,除了大幅減少操作的人員,減少操作所需的空間外,對於投擲的準確度也大為提升,還可以調整重物來控製射程,最遠可達可將九十斤的石彈發射到五百米以外。

有了這些攻城利器,想來拿下哨所和墨村甕城不是難事。

“砰!”期待以久的號炮終於回**在山梁上空!

開花彈過處,火光衝天,翻卷的火舌吞噬著山梁上的一切,整座山梁化成了一座焚屍爐,吞噬著依附著它的所有生命。第三哨堡的守衛們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不少人還在被窩裏便稀裏糊塗地丟了性命。

在幾位隊副的帶領下,數百幸存的墨村戰士從各個角落向寨牆匯集,很快就和突襲山門的明軍一行交上了手。墨村戰士像輸紅眼的賭徒,不顧死活地衝向寨門,企圖將衝進大寨的明軍擊潰,封閉這唯一的進山通道,那也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自從攻擊開始,就沒人能從山上活著下來了,不論是墨者還是明軍。隨著田爾耕的命令下達,準備好的各種火炮被推倒軍陣前,輪著番的往哨堡裏投擲。混戰中的墨村人和身穿明軍軍裝的公輸門人死於炮轟的,多於死於刀劍傷的。

混戰的人潮以此為中心,形成一個攪動的致命旋渦。數百門火炮和數百名戰士各自組成的防線堅若磐石!一排排舍生忘死的墨村士兵和明軍倒在這道血線前麵。

多日來鬱悶的殺氣都被樸白水盡情傾瀉到手裏的苗刀上了,風車般飛旋的苗刀凶焰萬丈,敢於對抗它的一切都被它從中間利落地劈了開來。

當麵前最後一個抵抗的墨村戰士上半身被樸白水切下來時,第三哨堡的隊副墨步雲已經絕望地開始全麵後撤,數十名忠心耿耿的戰士拚死護住隊副,周圍的戰士都發揮出死士的狀態拚死作戰,箭如飛蝗,滾石如雨之中,攻城利器們登場了。

兩台雄壯的重型投彈炮嘎嘎作響,這些威力強大的武器可以將重達九十斤的巨石拋射到四百五十步外,對輕一些的震天雷,一次可以拋射五個!而經過公輸一脈裏最善於製造火器火藥的公輸十六改製的大型震天雷和開花彈可以拋射三個。

“注意調整距離!”

“點火!”

“準備!”

引信被火炬點燃了,哧哧地冒著煙:“放!”

“看!那是什麽!小心!”正在拚命加固城防的墨村士兵們紛紛抬頭觀望,數十個黑糊糊的東西出現在朝陽的光輪中,那是從山下飛來的。

“小心!這是閹狗的大火炮!注意閃避!”有老兵大聲提醒:“看它的落點!”

“砰砰砰!”有引信較短的震天雷在臨近城頭時先行爆炸,火油和鐵砂在發呆的墨村人頭上轟然炸開,當即有數人捂著鮮血泠泠的腦袋慘叫著翻倒在地。也有引信較長的震天雷滾落在城牆上,先後不一地炸開,還有一個甚至滾下城頭,在城內爆炸。從未見識過這種怪異武器的墨村人魂飛魄散,城頭上一片驚恐的嚎叫。

神情緊張的公輸十六根據爆炸的火光默默計算著各種引信的距離,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滑落下來。發射陣地上青煙繚繞,連工兵們都被自己發射的新式武器震懾了。終於喜形於色的公輸十六對部屬大喊:“將藥線統統剪至五尺!”忙亂的工兵們重新開始新一輪的攻擊。

第三哨堡城頭上硝煙彌漫,流火四濺,連續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所有活動的東西都被震天雷和開花彈吞沒了。無論是在城下待命攻擊的正規明軍士兵,還是在城頭正在拚死抵抗的墨村一幹戰士,甚至有些頹憊的羅炳、王開山,都被這威力強大的武器所震駭。

“公輸十六倒確實所言不虛啊!傳令!”公輸文聽到田爾耕喝令,趕緊上前拱手聽命:“準備攻城!”

碩大的空心彈挾高山之勢雷霆萬鈞地呼嘯而下,重重地砸在城牆上,隨即爆炸,整段城垣都為之震顫,命中部位出現巨大的發射狀裂痕,破碎的磚石滾滾而落,墨村人肝膽俱裂,進攻中的明軍戰陣中則鼓號齊鳴,殺聲震天。

城下是明軍近乎癡狂的呐喊,密密麻麻的各種利箭和飛石洗劫著第三哨堡已經是遍體鱗傷的石牆,好些地方開始出現裂紋和坍塌,盡管有民夫和士卒拚死搶修,但危機即將爆發。

一切都在重型投彈炮的最後一發炮彈在城牆上爆炸後,緩緩畫上句號。

城牆塌了!

最後一個哨堡徹底淪陷了!

明軍蝗蟲一樣湧進了城內,洗劫了他們所能洗劫的一切。

數百墨村精銳,盡皆死傷殆盡。明軍斬首七百餘,虜百姓五百戶,獲得戰馬近百匹,軍資器械不可勝數,大獲全勝!

第三哨堡寨門,血跡斑斑,兵矢遍地,後山的大火還在燃燒。

在大門兩側,是堆積如山的屍體,左邊排列整齊且用白布覆蓋的是陣亡的明軍士兵,右邊則疊七重八地堆放著戰死的墨村人,地下一道道拖曳的血跡彎彎曲曲。

蒲世高帶領部屬清理了墨村的營寨,將繳獲的戰利品堆放一處,收獲甚豐,哨堡裏草器械充足,要不是新製火炮洗地效果顯著,光憑原本的攻城器械不知道還會打到何年何月,這下這些好東西自然落到唐軍手裏。駐守哨堡的七百墨村戰士全部被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哨堡裏星星點點布滿了明軍移動的的燈籠火把,所有的人都在盡力收刮戰利品。

天啟六年二月初二,大明錦衣衛掌堂田爾耕在親兵護衛下,趾高氣揚地騎馬進城,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墨家第三哨堡內最高處的核心院落。

明軍順利清繳外圍暗哨機關,大軍直抵墨村城下,與墨村隔橋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