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村之中也並非是那麽太平的,而墨村之外呢,公輸家的軍隊更不好受。

就在墨村之外,公輸家的軍隊軍帳中。一麵實木桌子上擺滿了酒肉,可這酒肉已經擺了許久,卻無人食用,這是為何呢?原來此時一位中年將軍,正端坐在桌前,拿著地圖,死死地盯著它發愁,哪有食欲去享用桌上的美食呢?一隻信鴿徑直飛進了營帳。這位將軍不是別人,正是公輸家族的公輸文,公輸文見到信鴿飛來,連忙將信鴿抱在手裏,從它的小腿處的一節竹筒裏,掏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公輸文拿出書信,上麵隻有兩行字:“兄弟情深,恐鳶變心。”

見到這兩行字,公輸文顯然有些坐不住了,他心裏一驚,想著這可如何是好,越想越愁,於是公輸文一把將信拍在桌上,滿麵愁容,眉頭緊鎖地在案前左右踱步。自顧自地嘀咕道:“如果套不到兩儀雙生牆的設計圖,我軍永遠也不可能攻入墨村。沒想到這個公輸鳶,真沒想到這孩子還是個性情中人,可是孩子,你知不知道這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難道你希望公輸家族再多死些人,再多流血麽?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公輸文一籌莫展之時,就在此時,一直現在黑暗處的幕僚突然發話了,他對公輸文說:“將軍是否相信,一個人會在同一塊石頭上跌倒兩次?”

公輸文低頭沉思了一會,好像是明白了什麽,小聲說道:“尤其是一塊他還沒有發現的石頭。”他的嘴角露出令人脊背發涼的微笑。“這步棋,看你怎麽選。”

公輸文自顧自地走出大帳來到外麵,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隻見外麵暮色沉沉,漫天都是烏雲見不到一點藍天,這幾日仿佛有下雨的征兆。“下了雨,這仗就更不好打了。”公輸文自言自語道,這下了雨,士兵有個感冒發燒不說,關鍵是道路泥濘,士兵作戰起來將會十分吃力。

就在公輸文還在看著天空發呆之時,一名傳令兵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報告將軍,營中兵士開始出現腳疾,據醫生說係天氣潮濕所致。”

“知道了”公輸文冷冷地說。

“天將下雨,你我,都不好受吧。”

翌日,墨村前。

無數的公輸家的軍隊再一次向墨村展開進攻。火銃與火炮,大刀與長矛,一同向兩儀雙生牆攻去。可無論火炮如何轟擊,都無法徹底損壞牆體。墨村仿佛是一座天然的堡壘,隻能由門口突進,層層疊疊,門中有門,易守難攻。每次公輸家的軍隊都隻能突入第一層。然後被牆後墨村源源不斷的支援擊潰,隻留下堆疊的屍體,狼狽逃竄。

“這該死的兩儀雙生牆!”逃跑的兵士咒罵這座幾乎被鮮血染成紅色的牆。誰能想到呢?一座堅固的防禦工事,竟然能撐那麽久的時間。到底還是以機關聞名的墨家啊。

此時的公輸鳶依然在墨村之內,外麵的戰鬥他當然並沒有參與,他的任務主要是負責運送傷員。公輸鳶看著牆外無數公輸家的軍隊在牆外的屍體,他心裏也感到十分難過,畢竟那都是自己的族人啊,看著他們送死,自己豈有幸災樂禍的道理。

想到這兒,公輸鳶閉上了眼睛。他在心裏想著:“墨家不是講究非攻嗎。這麽多屍體。真是罪過。”這時,他睜開了眼睛,隨即餘光一撇,順著城門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不看不要緊,一看讓他吃驚萬分,來人竟是公輸文大人?

此時的公輸文怒氣衝天,一臉豪氣,雖然兩鬢有些許的白發,可是卻依然難以掩蓋公孫輸的英勇,因為離得太遠,公輸鳶也聽不到公輸文在喊些什麽,想必是在為身邊的將士加油鼓勁吧,隻見公輸文嘴巴張的大大的,並拔出身邊的劍揮舞了起來,真是英勇非常。

突然,公輸文被一支不知從哪裏射來的弩箭射倒在地!

看到這裏公輸鳶猛地一驚!公輸文倒下了?他怎麽會倒下,他傷得重不重,會不會危及生命?在公輸鳶眼裏,公輸文幾乎是無敵的存在,在公輸鳶眼裏,公輸文怎麽可能會倒下呢,雖然公輸文醉心權術,卻對自己有再造之恩,他對待自己猶如一位父親對待兒子一般。

公輸文教會自己太多太多,可萬萬沒想到公輸文竟然就這樣倒下了,竟然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倒下了。這可把公輸鳶看呆了,他望著公輸文倒下的方向呆呆地站了好久,遲遲不肯相信,公輸文這樣厲害的男人,竟然真的被擊倒了,倒地的公輸文被無數衛士簇擁起來保護著抬了回去,由於公輸文倒下了,公輸家的軍隊頓時士氣大挫,看到將軍倒下,公輸家的軍隊也無心再戰,成千上萬的公輸家的軍隊也隨著公輸文的衛士狼狽退去。

過去的一切突然都被公輸鳶回憶起來,盡管他一直把公輸家當做工具,但日久生情,心中還是對公輸文有掛念,此時他恨不得馬上追出城去,檢查公輸文的傷勢,看看這位如師如父的人到底怎麽樣了,他會死麽?

正在公輸鳶發呆之時,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其哥哥墨鸞。

墨鸞拉著公輸鳶的胳膊說道:“小棅,公輸家的軍隊潰逃了,我們也回去休息吧。”說著,墨鸞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這樣把他的思維拉回了現實。

“嗯。我們回去吧。”公輸鳶雖然回到了現實中,但是依然對公輸文的“死”悲痛萬分,一點都提不起精神,所以公輸鳶有氣無力地這樣答道。

果不其然,對於公輸鳶來說,這個夜晚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公輸鳶躺在臥榻上,卻怎麽也睡不著,白天的一幕幕在自己的腦海中不停的閃過。不,他想了更多。父親的離世,與哥哥的分離,被公輸家收養,戰場的斷肢殘手,傷員的哀嚎,公輸文今天受的傷。最後,他的思緒停留在一張臉上。公輸若蘭,自己日夜想念的師姐,若是此時師姐在的話,他會給自己什麽答案呢?如果她在就好了,公輸鳶這樣想著。

就在這時,窗外不知道是誰扔進一張團成球的紙條,這紙條在地上滾了又滾,最終停在了公輸鳶的鞋子旁邊,公輸鳶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紙條,慢慢將它打開,隻見上麵寫著:“公輸文大人重傷,召你速歸。”

他思索了一會,不知道是該難過還是高興,但起碼公輸文沒有死,這個待自己如親生父親的男人沒有死,可是他叫自己回去有什麽事情呢?肯定又是對付墨家吧,可是自己現在並不想對付墨家,隻想調節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可是既然公輸文召自己回去,那麽自己應當盡快動身才是,公輸鳶便收拾東西衝了出去。

此時睡不著的還有一個人,這人那就是墨鸞。從白天弟弟的表現來看,他發覺了弟弟的異常,覺得弟弟一定是有心事,況且自己也看到了公輸文倒在血泊之中,想必弟弟是因為這件事而感到難過,他準備去探望一番。

當他穿好衣服,在夜色之下來到弟弟房間門口的時候,墨鸞敲了敲門,卻發現並沒有人回應。墨鸞感到很疑惑,他想了片刻,覺得有些不對,突然心裏一驚,他心裏想著:“莫非?”

於是他用力將門打開,果然如墨鸞擔心的那樣,他發現屋內早已空無一人,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一般。公輸鳶今天白天果然有所異常,當墨鸞巡視房間之時,他觀察了一下整個房間,目光停留在了房屋內的桌子上,隻見空****的桌子上隻用茶杯壓了一張紙條,墨鸞走了過去,伸出手將茶杯移開,隨後又拿起紙條,抖了抖,抻展開來,隻見上麵寫著:“弟已去,後會有期。”

看到此處,墨鸞心裏十分複雜,看來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隻見他沉思了片刻,在心裏嘀咕道:“我這個傻弟弟,可千萬別惹出什麽禍事來。”

說完這話,墨鸞仿佛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將紙條揣進上衣口袋中,便飛也似的跑向了秦忠家。

此時的秦忠宅院中,秦忠也並沒有休息,他讓晚輩搬了一把太師椅,就放在院子的正中央。而秦忠則捋著胡須,躺在太師椅上,望著天空若有所思。

墨家與公輸家已經僵持很久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兩儀雙生牆十分強大,堪稱堅不可摧,但也不是沒有弱點,隻是一時間沒有被公輸家發現而已,此時的墨村雖然平靜,但是也是危機四伏的。

普通的墨家人也許可以在兩儀雙生牆的庇護之下優哉遊哉地過著日子,但是作為秦忠,身上肩負著家族的使命,他必須保證族人的安全,因此,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正在秦忠陳思之時,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片平靜,秦忠心裏十分疑惑:“這麽晚了,會是誰呢?”

雖然心中疑惑,但是這麽晚來造訪,想必事情非同小可,此時在旁邊侍候的晚輩見狀,詢問秦忠道:“要開門麽?”

秦忠盯著大門,看了幾秒鍾,隨後點了點頭。這晚輩也隨即走到門邊,取下門閂,打開了房門,一見來人是墨鸞,這晚輩臉上由平靜轉為了開心,可看到墨鸞的臉色,隨即又嚴肅起來,想必墨鸞此次前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吧。

墨鸞和晚輩一起來到墨村秦忠身邊,秦忠見是墨鸞,緩緩從太師椅上起身,背著手,對墨鸞說:“鸞兒,何事讓你這麽晚前來啊?”

墨鸞也不言語,隻是低下頭,從口袋中搜索著,不一會,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被團的皺巴巴的紙條遞給秦忠。墨村秦忠接過紙條,小心翼翼地展開,看見了裏麵的字,隻見他眉頭微微一皺:“這是?”

“公輸鳶,我的弟弟,他,他走了。”墨鸞的語氣有點支支吾吾。

“哪去了?”秦忠聽聞此言,一下子變得精神起來,雙眼睜得大大的,向墨鸞發問道。這公輸鳶的離開對於墨村來說意味著什麽,如果公輸鳶全力幫助公輸文,那麽墨村的兩儀雙生牆很有可能抵擋不住,到時候族人將會受到滅頂之災。

為了墨村的安危,必須馬上找到公輸鳶,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這樣的頭等大事必須重視起來,秦忠馬上召集人手,下令墨村進入緊急備戰狀態,墨村村兵全部從睡夢中醒來,全村搜尋公輸鳶的下落。

公輸鳶自幼便是聰慧非常,對於地形更是過目不忘,凡是他走過的地方,便能很清晰地畫出地圖來。經過這幾日的探訪,公輸鳶對於墨村的構造自然已經比較熟悉了。剛走不久,他便覺察到身後的追兵,想必是墨村發現了他的離開。

自己已經了解了這麽多墨村的事情,墨家人不會讓自己離開的,可是此時公輸文重病在身,且先不說自己是否幫助公輸文,就憑著公輸文對自己的恩情,哪怕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闖回去。

於是,公輸鳶便四處躲藏追兵,有時躲在穀堆裏,有時潛進河水中,就這樣躲過了墨村村兵的一支支搜尋隊伍,趁著天色還沒亮,在夜色的籠罩之下悄悄離開了墨村。

當公輸鳶終於來到公輸家的軍隊門前時,他已經十分疲勞,衣服也破破爛爛,不成樣子,來到大營門前時,他竟然搖搖晃晃地倒下了。守衛的軍士見狀,紛紛跑過來扶起公輸鳶,公輸鳶緩了緩神誌,抬起頭看了看守衛的將士,這些士兵都灰頭土臉,疲憊不堪。想必連日征戰使他們麵黃肌瘦,手中武器也不複往日的光澤。

“文大人,怎麽樣了?”公輸鳶雖然十分疲憊,但是心裏依然惦記著重傷的公輸文,焦急的詢問著,從嘴裏弱弱的吐出這幾個字來。

守衛的軍士麵麵相覷,互相望了一眼,他們這些普通士兵自然不知道公輸文在打什麽算盤,忽然眼含淚水。

“大人那日進攻墨村,好像傷得很重。公子快去看看吧。”守門的軍士答道。

話音未落,公輸文便強撐起身體,眾士兵還想攙扶公輸鳶,卻被公輸鳶攔住了:“我沒事的。”

說著,公輸鳶便焦急地拖著他疲憊的身軀進入營寨,身旁的士兵無不感慨,這公輸鳶真是重情重義之人啊。不一會,公輸鳶來到了公輸文大營,在公輸文大營門口,卻被守衛攔了下來。“公子少待,待小人進去通稟一聲。”

公輸鳶此時心裏有些疑惑,往常自己來到公輸文帳前,這些士兵是從不阻攔的,如今是何原因?但是想到公輸文傷勢嚴重,也許是不方便吧,因此,公輸鳶也並沒有想太多,隻是在門外站立了片刻。

而在帳內一名衛兵,飛速的跑進來,低聲說:“報告將軍,公輸鳶回來了。”

本來還在一旁飲酒吃肉的公輸文聽了此言,也連忙低聲命令手下把酒肉撤走,將自己的假箭傷露出來,順勢躺了在**,用蹩腳的嘶啞聲音說道:“快快有請。”

公輸鳶聽到公輸文的聲音,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看來公輸文沒什麽大礙,頓時眼含熱淚,門口的士兵收起武器,示意公輸鳶入內,公輸鳶徑直走入大帳,見到公輸文,倒頭便拜。

公輸文慢慢地將頭轉了過來,看著公輸鳶狼狽的樣子,歎了口氣,雖然自己是在欺騙公輸鳶,但是自己對公輸鳶何嚐沒有感情呢,若是公輸鳶能一心輔佐自己,不被其他人所迷惑就好了,自己的位置將來遲早是眼前這個孩子的不是麽,可是,自己如今不得不出此下策,也不知是對是錯,公輸文想著,從嘴裏吐出這麽幾個字:“鳶兒,瘦了啊。”

公輸文看到公輸文如此擔心自己,感到十分感動,看來公輸文並非那麽冷血之人,他將頭狠狠低下。“屬下在墨村,無時無刻不在惦念大人。”

“你有孝心,我十分欣慰啊。”公輸文緩緩的說道,眼角竟然溢出了一絲淚水,恐怕就連公輸文自己都不知道,這淚水到底是真情實感,還是刻意為之。

“不知大人身體如何。”公輸鳶關切的問。

“我受了重傷,現在還在調養。我交給你的事情還順利嗎?怎麽回來的這麽快?”

公輸鳶聽了眉頭一皺。“將軍,在下此次回來,是為了調解墨家公輸家兩家的爭鬥。”說著,偷偷抬起頭瞄著公輸文。公輸文聽了,連連咳嗽。

“在下懷疑。兩家的爭鬥存在誤會。在執行任務期間,在下發現,墨家絕非濫殺無辜之人。兩家爭鬥一定存在著誤會,希望將軍明鑒。”語畢,公輸鳶恭敬的低下頭,不敢再出一點聲音。

公輸文也不出聲。營帳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公輸文重重的呼吸聲。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誤會。當年那些屠村的墨家人是誤會?”公輸文嚴厲地說。

“可能是有人想嫁禍墨家。墨村的人幹不出這種事。”公輸鳶小聲地說。

“幹不出?哈哈哈哈哈,那老夫這傷怎麽解釋?老夫之所以受傷,就是因為墨家人與我們交戰時,連城邊經過的山民也一同殺害。老夫為了解救山民,才被流矢所傷。墨家本就善於偽裝,你是上了他們的當了。別忘了,墨家於你,不過是一塊墊腳石。有了權勢,才能複仇。”

公輸鳶震驚了,他怎麽也不能相信,墨村裏看上去那麽善良淳樸的村民,實際上卻是這樣一群惡徒。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回過神來。“在下明白了,我這就去把兩儀雙生牆的構造圖畫出來,助將軍破賊!”

“也罷。能奉上兩儀雙生牆的構造圖,我便不追究你的罪責了。召集眾將,連夜擬個法子出來,少死傷些門人才是天大的事。公輸鳶,你回去歇息吧。”

公輸鳶緩緩退走,走出營帳他才發現,自己的腿是軟的,衣襟也被汗水浸濕了。不過縱然如此,他也無暇顧及,此刻他已經清楚自己的選擇。